雜談土木堡之變中的老將張輔及其死因

關於明初以後士人漸次輕忽武將的論述很多,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兩段:一是查繼佐在《罪惟錄》中的“保國之贈宣平(均指朱永),即遠不逮六王(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岐陽王李文忠、黔寧王沐英、寧河王鄧禹、東甌王湯和)。其於東平(朱能)、定興(張輔)等,猶望塵隔鞭弭百尺也”;二是王世貞在《弇州續稿》中所說“

嗟乎!開國之視靖難,其巨小,尚不可同年而語,以視宣平,何霄壤也。士大夫不能睹久遠,往往駭新建(王守仁)、寧遠(李成梁)而忽宣平輩,良可唾矣!

雜談土木堡之變中的老將張輔及其死因

張輔畫像

就我現在淺短倉促的明朝歷史積累來看,明朝士大夫很喜歡感嘆武人能力、品德的江河日下(雖然事實未必如此),自開國、靖難以下便少有大規模的文武官員封爵了(奪門、平變、定亂等等的都是單獨進行封賞的,並且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了非議,作為文臣在這之中受封的一般認為只有著名的“三王”—王驥、王越、王守仁)。而張輔所處的階段應該算是第二階段—靖難諸將時期。靖難時期的諸將上承開國之餘威,其中的成員或生於元朝,或曾短暫仕於元朝,或是明朝開國時期的偏裨將領,這些豐富的作戰經歷勢必還能夠催生一批驅馳四方的大將。

靖難諸將時期如果說始於建文帝建文元年(1399年)的靖難之役,那其結束可以說是以明英宗天順七年(1463年)八十五歲的寧陽侯陳懋去世為標誌。張輔作為靖難諸將中的二代封爵者(獨立於其父張玉受封伯爵),也是其中的佼佼者,逐漸成為了武臣、勳戚的代表性人物。

雜談土木堡之變中的老將張輔及其死因

靖難之役要圖

靖難之後,張輔在永樂年間隨朱棣北征韃靼,又四徵交阯,逐漸成為明軍最重要的將領之一。在明代士大夫中還較廣泛地存在著一種論點,即遺憾張輔不能像沐氏世代鎮守雲南一樣世守安南。這裡例舉三種:

1.李贄:使定興輔不還京師,得似沐黔寧長守交趾,以至正統十四年乃卒,則安南豈有先定興輔而陷沒者哉;

2.嚴從簡:按交趾之復陷為夷也,如唐河北再失。乃由於宰相失謀所致,而豈黎利之善用兵乎!使當時留張英公鎮守其地,不使馬騏監軍,雖反側無患;不召黃如錫還朝,遣張英公討黎利,賊旦夕可平者;

3.林時對:一恨安龍(應指安南)之棄,楊文貞(楊士奇)誤引賈捐之棄珠崖,俾漢唐士宇,淪於卉服,令英公循黔國故事,世守滇南,則交趾布政司雖至今存可也。

首先說李贄,李贄是從感嘆張輔死非其命的立場上說了上述一句的,他認為張輔與其窩囊地死在土木堡不如先死在交趾;嚴從簡將交趾之失與唐穆宗時期河朔再叛相提並論,從而影射閣臣無能(穆宗時的宰相杜元穎、崔植等“素不知兵,且無遠慮”,史家皆認為主要是由於他們對河朔藩鎮尤其是盧龍鎮的錯舉直接導致唐朝永失河北),除此之外,他還提出兩種假設:

一、不在永樂十四年(1416年)召回張輔,而是讓他長期鎮守交趾,並且不讓劣跡斑斑的宦官馬騏任監軍,那樣即使是造反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二、不把在交趾聲名遠揚的交趾布政使黃福召回,且命張輔進討黎利軍,這樣在旦夕之間便能定亂。

當然,不論這個說法的可行性多大,但嚴從簡建議留張輔久鎮交趾的觀點是與李贄相同的。明末的林時對有“三恨五失十五勝算”的統計,其中“安南之棄”便是“一恨”,他的觀點與李、嚴二人也是一致的,只是在此基礎上直接抨擊了宣宗時期首輔楊士奇等援引西漢賈捐之建議丟棄珠崖郡(今海南東北部)的言論,頗有些使“華服士人”沉淪“異域”的感慨。而後來朝廷商議交趾的徵、棄之議時,張輔也是極力主戰的,只是朝廷最終決定棄地。

明仁宗、明宣宗時期,張輔先掌中軍都督府,又協助(或者說是賣友?)滅了不安分的漢王朱高煦。此時,張輔的地位已經上升到了前面說的武臣、勳戚第一的程度,甚至有主動率諸勳戚侯伯到國子監聽講、與國子祭酒李時勉抗禮的“太平盛事”的記載。王世貞不僅在論將時將張輔與徐達、常遇春、李文忠、沐英四位開國元勳相提並論,甚至有“張定興輔之三下南交、朱宣平永之八佩將印,皆位太師、握環衛,為心膂牙爪,而不得從(祀)”的說法,當時議論可見一斑。

但張輔的衰老,日甚一日。英宗時期,武臣之首的張輔也僅是做到類似韓世忠般的“與之(王振)抗禮”的舉動,除此之外,再無中年以前的朝氣了。或許正像唐樞所寫,張輔確實“老不充役”了。正統十四年(1449年),王振引導英宗親征瓦剌,張輔雖然從徵,但並無任何兵權。正如《明史》所說:“輔老矣,默默不敢言”。同年,七十五歲的英國公張輔陣亡於土木之變中。次年追封定興郡王,諡號“忠烈”。

雜談土木堡之變中的老將張輔及其死因

土木堡之變

我非常非常之敬佩的史學家談遷在《國榷》中有如下議論,可稱為後人對張輔死於非命的最沉重的慨嘆:

當時最善兵望重,不為振屈,毋逾張英公,其人雖老,獨不為趙營平(趙充國)、馬伏波(馬援)乎?以三十年之威名,將幹掫帷幄之是賴,竟徇一腐豎,委骨塵露,傳所云智老而偷耶?

是啊,以三十年的威名,就這樣不明不白受制於權閹,以古稀之年慘死塞外的土木堡,這是時人及後世許多人都萬萬想不到的。關於張輔是力戰而死還是屈身受戮,史書並沒有詳細說明,但我想,大部分人都願意相信是前者,相信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將軍在生死危急時仍能保持最後的尊貴。

而關於張輔的死因,大部分人應該都接受、也只看見了他於土木之變混戰中戰死的說法。但我偶然看《罪惟錄》時卻看到了全然不同的一個描述:

或雲輔敗逃還,知不可生,自縊死,家人以陣亡聞。

查繼佐聽到傳聞,認為張輔並非死於土木變亂,而是和李賢等少數文官一樣活著逃回了北京。但他知道自己“敗逃”回來勢必受到重罰,於是自縊而死。張輔的家人遂以他“陣亡”的假消息上報。《罪惟錄》中經常有些不同尋常的故事,張輔這段的真偽性我目前沒有看到有誰論證過,但可備史籍參考,我認為這也是很有價值的。姑置於此,以消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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