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知魯 | 東漢石獸


我國曆史進入到北魏時的公元六世紀初期,齊魯的山水似乎沒有受到人間世俗的打擾,青山綠水一切是那麼的寧靜自然,保持著原有的生態。

一天,一位風塵僕僕的漢子沿泗水西進走入曲阜,他敏銳地觀察、詳盡地考查著這裡的山山水水,並把它們記錄下來。由此,為曲阜留下了一筆寶貴的歷史寫實,成為不可多得的人文財富。他便是我國著名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

在其著作《水經注·泗水》中,我們似乎鮮活地看到曲阜當時的寫真影像。特別是泗水之陽的孔林考證:葬在孔林的孔氏墳墓可辨者五十餘冢,“人各昭穆,不可復識,有銘碑三所,獸碣具存。”由此我們得知,當時孔林內某個墓冢前有石獸存在。這歷史的一閃給我們帶來諸多的好奇與猜疑!我們知道,古時大凡身份顯赫者墓前皆立有石獸,成排列隊,好不威風。那麼,墓前立石獸起源於何時呢?此石獸何貌?又是為誰所立呢?

唐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六這樣寫道:“秦漢以來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馬之屬,人臣墓則有石羊、石虎、石人、石柱之屬,皆所以表飾墳壠如生前之儀耳。”這是唐人的表象總結。其實,現代考古證明,早在商代王墓和各級貴族的墓葬中就流行以狗作殉,這一舉動應是墓葬石獸產生的真正肇因。《說文解字》:“狗,叩也,叩氣吠以守。”表明在古人的觀念中,狗一經被人們馴服利用,便具備了守護價值,於是,就有了葬狗習俗,目的是以守陰戶。至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擴張與墓地“鎮墓獸”的出現並開始流行,為墓葬守護進一步得到明確化。伴隨著守墓功能的基因,漢時“事死如生”的厚葬觀念與墓祭功能的最大性結合,為墓冢石獸的產生提供了基礎。我國現存最早的墓前石獸便出現在西漢時期,那就是西漢武帝茂陵的陪葬墓——霍去病墓冢前的一組石獸。

東漢末期的建安十年(205年),魏武帝曹操以天下石獸雕琢無益,勞民傷財,下令不得厚葬,即使墓前立碑也在嚴禁之中。至此,在他的勢力範圍內,陵墓神道樹立石獸的行為有所收斂。晉武帝咸寧四年(278年),司馬炎又詔曰:“此石獸、碑表,既私褒美,興長虛偽,傷財害人,莫大於此,一禁斷之。”至此,墓前石獸幾近絕跡。

但北魏時又恢復了漢時的陵寢制度,伴隨著佛教石刻造像的大興,影響著陵寢建制,神道石獸又悄然回到了陵墓。但此時並不普遍,發現極少,1976年,在河南洛陽市邙山上寨村南部發現了北魏孝莊帝的陵墓——靜陵。陵前,出土了一雙手握劍的武士石人及石獅。

可以這樣說,唐以前,除了魏晉時期的禁立,墓冢石獸還沒有定製,數量的多寡、造型的種類按墓主經濟能力來,有錢可以任性。但有唐以來便給墓冢石獸立下了規矩,從此無論何種石獸有了特定的名稱——石儀。

書歸正傳。當歷史跨越到元代,又有一名楊奐者,漫遊闕里謁拜孔子墓。他在《東遊記》中這樣描述到:“先聖墓西北白兔溝也,二石獸狀甚怪。林廣十餘里,竹木繁茂。”這裡明確地告訴我們,在林內一個叫“白兔溝”的地方立有二石獸,造型奇特怪異。無疑,他與酈道元所述是同一石獸。

據乾隆《曲阜縣志》載,舊時,孔子墓西北處確有“白兔溝坊”建築,可惜清時已蹤跡全無。

曲阜資深學者孔繁銀先生在《曲阜的歷史名人與文物》一書中,介紹東漢孔彪碑刻時有這樣的記述:“此碑原在孔林內,孔子墓西北一里許,孔彪墓前。於清乾隆間移於孔廟,為記其事又立新碑於墓前。墓前還有漢石獸二,漢石闕一座,已散為四塊。石獸已於1963年移入孔廟,1983年置於同文門下,石闕還散失在孔林中。”

據孔府檔案史料記載,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在對林廟歷代碑碣清查時,就在孔廟同文門外東間,發現孔彪、孔宙之碑,錄之並注:“自孔林移置同文門外東間”。孔繁銀先生一生致力於曲阜文物保護與研究工作,通讀了大量的檔案資料,親自踐行了對許多古蹟的保護,所記甚是。

原來這“石獸”的主人屬於孔子十九世孫孔彪。

孔彪,字符上,官至尚書侍郎,出任博陵(今河北境內)太守。其父孔賢,育有三子,宙、翊、彪,而婦孺皆知的孔融就是孔宙的第四子,孔彪是他的親叔父。

據孔彪碑殘存的碑文所載,孔彪年輕時候,英姿颯爽,嫉惡如仇,博學多識,深諳禮法,也是有名的孝子。年紀稍長,經舉薦為孝廉,擔任郎中博昌長。後輾轉作了博陵(今河北蠡縣)太守,當時博陵這個地方,饑荒氾濫,餓殍遍野,盜賊四起,百姓不教,五品不遜。孔彪走馬上任之後,實施仁政、樂政,敬敷五教。此後,“路不拾遺,斯民以安”。後又遷下邳相,不久以病辭官,告老還鄉,瀟灑而自然地病疾於故里。

“敬敷五教”,是一種樸實的政治手段。古人認為,君臣、夫婦、父子、兄弟、朋友,是構成社會最重要的五種人際關係,即我們熟知的“五倫”。用孔子的一段話來闡釋,就是“父慈子孝,兄良弟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禮記·禮運》)此項信條涵括了生活在社會中所有的自然人,它也是我國曆史上頗具威嚴的人倫法規,一般認為它禁錮了中國國人二千餘年。需要說明的是其概念並非孔子所發明,與孔子同時期的齊國人晏嬰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兩者比較不難看出孔子的論述更加人性化、廣泛化。後世儒家把它歸納到“道德”人倫範疇,可笑的是後世按自身的需要把它們肢解開來。

其實,孔子要表達的是:父與子、兄與弟、夫與婦、長與幼、君與臣是一種平衡的對等關係,不偏不倚地各自扮演好自己的社會角色。他們相互作用、依賴。孔子的政治主張,或者說一生的追求,是禮樂制度下的德政仁治,讓人們都過上有序和睦的社會生活。所以,最初的道德是雙向選擇,換一種方式用今天的話講就是:只有為父慈祥,子才會孝順;兄長具有表率作用,才會得到弟的敬愛;為夫具備健全的人格,妻子才會聽從他的建議;年長者充滿關愛,年幼者才會順從;為君者按制度(禮制,“克己復禮為仁”)行事,臣才會忠於職守。春秋時有“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的說法可以佐證。(《左傳·僖公三十三年》)

看來,孔彪得到了孔子的真傳。這樣為民服務的好官當然受到人們的愛戴,死後饗用石獸當在情理之中。當時立此石獸,現在來看絕非隨波逐流,只是特意給後人留個念想。否則,石獸不會成為孤品。

有幸的是我們今天依然見到二石獸的尊容,現存放在曲阜漢魏碑刻館。其中一個為虎形,另一個似獅形,都有類似羽翼的紋飾,不與後世石儀一樣成雙以配。“石獸”的腹部以下采用鏤空處理,表面平整光滑;後肢以浮雕的形式加以表現,線條流暢,具有明顯的東漢石刻特點。

它們揹負著歷史的滄桑,傷痕累累,滿目瘡痍,通體寫滿了故事。


作者:劉巖 孔志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