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鬆:中國足球讓我收穫了40多年真實的痛苦 罵球員有什麼用?

白巖松,似乎是一個在中國無人不知的名字。

他是知名主持人、記者。他參與創辦的《東方時空》,改變了中國人看電視的方式。

有人說他是央視一哥,從春節晚會到國慶閱兵再到奧運會開幕,他的聲音和臉龐總能出現在最關鍵的場合。

可是他還有一個為人所熟知的身份——球迷。

如果在搜索引擎中輸入“白巖松足球”,得到的是520萬的龐大搜索量。

從1978年到2018年,40年的時間,10屆世界盃,他從未落下。他見證了40年來足球世界的繁榮,也見證了40年來中國足球的沒落。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他的一句“中國除了足球隊沒去,其他的全去了”,成為了網絡的熱搜。他說那不是吐槽,而是陳述事實。

如今,中國足球再次踏上了世界盃的征程,沒想到比賽沒打幾場,就接連經歷了球隊輸球、教練辭職等重磅事件。但以往在國足的輿論場裡活躍的白巖松,卻刻意的保持低調。無論是在他的節目裡,還是在任何場合,他都沒有開口談論。

11月末一個寒冷的日子,白巖松接受了西北望看臺的採訪。我們聊起了那個熟悉的話題——中國足球。

“既然局面已經是這樣了,那就默默地去支持吧,再吐槽又能怎樣?過過嘴癮?”

面對我們的鏡頭,白巖松從自己踢得足球談到歸化球員,從新的足協談到裡皮辭職,吐露了一個40年老球迷、老媒體人對於中國足球的心聲。

白巖松:中國足球讓我收穫了40多年真實的痛苦

【以下是精華版實錄】

記者:您今年還是固定的時間踢球嗎?

白巖松(以下簡稱白):我每週都會踢球,(工作與足球)因為這是兩回事。你工作越忙,足球的這個習慣越要去保持。很難說什麼是主業。有的時候有人問我一年下來什麼收穫最大。我說是這個歲數依然在不停的進球,你保持你的狀態。我覺得自己踢得足球才是最好的。

但是到了這個歲數,你會覺得助攻更加開心,有時候你進球是你自己開心,但是你助攻會變成兩個人開心。這是不一樣的。同時也涉及到對足球的理解。

記者:現在的年輕人為什麼不踢球了?

白:現在對於很多年輕人來說,不要說你們上班的了,上班還好一點,還沒上班的這幫孩子,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城市怎麼踢球。一個大場、現在的場地已經到了2000塊錢甚至是3000塊錢兩小時;一般的場地都是1200元。有幾個不工作的孩子能負擔得起這費用?

連五人制的場子現在兩個小時都已經到了600元。所以當我看到這個價格的時候,我當然知道現在的年輕人為什麼不踢球。

有的時候的確很難過,我們踢了這麼多年球。比如我在夢舟這支球隊都呆了20多年了。我們一直在跟同年齡的球隊踢。到了各個體育場你看比你年輕很多的球隊不多。這幾年稍微好一點,但是總的來說不多。還都是老炮兒們在踢。那你就知道出問題了。其實問題不是出在現在,出在0 -10歲之間。

記者:未來的中國,足球有可能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嗎?

白:前兩年有人問我,說20年後中國足球水平怎麼樣。我說20年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點的是,20年後的中國足球跟現在七八歲小孩在幹什麼緊密相關。因為一支國家隊最成熟的年齡在25-28之間。今天七八歲的孩子在幹什麼,當然就決定了20年後中國的水平。我反過來問他:你樂觀嗎?

別用人口說,印度也快14億了。不也沒挑出11個足球踢得好的嗎?他連中國還不如呢。當然這幾年我們已經跟人踢平了,說明人家也在進步,我們也在退步。

但這些不是最重要的,14億人裡面到底有多少人在踢球。我們的註冊球員人數不如日本,所以用一個大人口的概念來衡量是非常荒謬的。

體育如果不成為一種家風,運動如果不成為一種家族習慣和遺傳,很難。指望社會,指望學校,學校體育現在在搞,好事。但我一直在呼籲的是僅有學校體育有什麼用,身邊有球場沒有?身邊有沒有免費的球場。只要身邊有免費的球場,別擔心孩子不踢球。但是他們在學校踢了一個小時剛上癮,回家之後報班了,各種班。有的孩子沒報班,但是也沒場地。

記者:您覺得的中國足球的青訓出了什麼問題?

白:比如說我跟國少國青的負責人聊天,他說痛苦至極。當時是他要在300人的一群孩子裡去選一支國家隊,你認為這支國家隊的水平會高嗎?300多都稍微有點誇張,這跟14億人是多大的反差。就知道我們平常說14億人裡怎麼挑不出11個踢球的,你就知道問題在哪。

我們為什麼要歸化球員,不就是因為青訓不足嗎。如果我們青訓足,人才一茬一茬誕生,我們用歸化嗎?

所以現在連所謂的央媒都在發問,我們為什麼培養不出足球人才了。這麼大的一個國家,現在大範圍的畫出一個名單來歸化。最後出現局面是,迅速的把水平也歸化了。

如果要論財力,我們是可以歸化出兩支巴西隊。又怎麼樣呢?衝進了世界盃,甚至進了前8,你就會發自內心的開心?

記者:我們是否應該不惜一切代價打入2022年世界盃?

白:2002年的世界盃是否對中國足球起到了巨大的推進作用?2002年世界盃之前的態勢,和之後的態勢,是否出現了質變?2002年到現在,中國國家隊的水平是下降了還是上升了?

那憑什麼我們經歷了2002年世界盃到現在的17年,我們憑什麼可以去相信,2022年世界盃,假如說去靠大範圍的歸化以及機緣巧合等等因素,我們衝進了卡塔爾的世界盃,中國足球就將迎來光輝的明天。不按規律辦事是不可能的,中國足球現在最需要的是按規律辦事。體育就是這樣,你按規律辦事不會立即贏,不按規律辦事一定會輸,早晚的問題。

記者:為何中國足球40年來無法按規律辦事?

白:什麼叫規律,尤其像足球這樣的運動,剛才我說20年後,甚至從今天七八歲的孩子看起,你有沒有20年的歷史定力和耐心,我們有幾個管理足球的官員幹了20年。3年,5年都長了。他當然要去想3-5年的事。

我們怎樣去營造一種外在的環境去監督和督促,促使每一屆也許幹不長的足協負責人,能夠有20年的歷史定力和50年的目標。中國足球才有可能。

如果他只考慮他這3-5年,過去這幾十年不就是這個因素嗎。但凡哪一任足協的負責人一上任拿出一個10年足球的發展規劃綱要。如果不改,就按照那個規劃來幹了,都比今天強。但問題就是,他推出一個新規劃,隔不久又上來一個新主席,把那個撕掉又重新起草一個。

今天學巴西,明天學意大利,後天學德國,主要看世界盃誰奪冠。這怎麼可能?

所以今天我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們不能指責今天。今天的局面是由過去種的種子和那個因導致的,所以這一切正常。

記者:有人說陳戌源和新的足協將會有所突破,您怎麼看?

白:他在任足球俱樂部的老總時,不也是堅決反對歸化球員嗎?歸化非血緣的球員。請注意,這句話是我也贊同適當歸化有中國血統的球員,但是我不贊同歸化跟中國毫無血緣關係的球員。因為這不可能,因為這簡直是,唉,不說了。

因此陳戌源當初也是堅決反對的,他就任了足協主席之後,不也得接受這個現實嗎?因為這是前面種下的種子和前面的因。

裡皮也不是他(陳戌源)的選擇。所以有好多人看到這次裡皮辭職,其實我一直沒有說過任何,因為我現在不太想談論這件事情。但是裡皮的辭職對於陳戌源來說,是這屆足協新的開始。他可以按照他的思路來給國家隊選帥了。所以有的時候壞事當中也藏著好事。裡皮不是他的選擇,就像希丁克不是他的選擇一樣。所以他上任之後,去掉了希丁克。但是去掉希丁克是不就能去東京,再說吧。

但是我們總要,既然是新的人和新的足協,我們就要給他一點積極地支持,中國足球已經這樣了,我們再多吐幾口痰,再多踩上幾隻腳,又能怎樣?該抱怨的都已經抱怨的差不多了,該憤怒的都已經憤怒的差不多了,我們都心如止水了。這時候是不是可以多一點支持的力量和推動的力量。

所以我還是願意支持和推動陳戌源和這一屆足協,按照規律辦事。你的目標不僅不要定到我的任內。因為他作為一個退休官員歲數已經放在這。他的任內能幹幾年?往長了說,幹到70多,那也才十年。我覺得他首先要確定,目標不僅僅要在他的任內,甚至都不在生命之內。比如說我們祝願他活到一百歲,沒問題,那你都要去思考,50年後中國足球要什麼樣。

如果我們每一任的足協領導都能超過任期,甚至超越生命的週期,中國足球才會更好。因為足球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記者:如何來形容您這40年來的看球生涯?

白:看了40年,你所有看似吐槽的東西,背後都是你無可奈何。你關注它,希望它進步。

因為既然局面已經是這樣了,那就默默地支持吧,再吐槽又能怎樣?過過嘴癮?

我最愛的足球是我踢得足球。因為你不能把你的喜怒哀樂建立在你看的足球上。如果更多的中國人明白自己踢得足球才是最美麗的足球,局面就不一樣了。

我現在不想說中國足球的那些——從隊員,到教練,到管理體制等等,我想說我們,看客。可能是看客太多了。大家都在看,都是電視機前的中國球迷。贏了就ok,輸了就罵。其實當你把對足球的喜怒哀樂全寄託在看上,多難啊。

如果你支持的球隊贏了,你收穫一個虛榮的成就感,輸了你收穫真實的痛苦。我收穫了40多年真實的痛苦。而且正是因為看過40多年,我見證了中國足球過去什麼樣,起碼離希望還更近一點。

我一個人在長沙的冬夜,在發射臺的小電視上,看著中國國家隊客場2-0擊敗日本,進軍88年漢城奧運會,歡呼都不知道怎麼歡呼,那一晚上激動地都不知道該幹什麼,可是今天它已經像夢一樣。說我們現在在一場關鍵比賽中客場2-0擊敗日本,但是這是88年奧運會之前的事。所以我見證了這樣的過程,甚至我們留下了很多的遺憾。現在連遺憾都不太有了,為什麼呢,差太多了。

我們為什麼過去有黑色3分鐘,黑色9分鐘?那是因為如果沒有這黑色3分鐘,黑色9分鐘,我們就進奧運會了。但現在它提前了,現在是進入正賽的問題,是小組出線的問題。

所以別去埋怨中國球員,我們在幹什麼?我們沒有多少孩子在踢球。因為已經沒有多少家長過去踢過球。我們已經虧空了幾代人,所以罵他們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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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自己踢,我52還在踢呢,我準備踢到60,我兒子再踢。雖然我們沒法進入職業球員,但是我們是中國足球最美好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