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前朝將軍獨女配不上木家公子,她就那樣獨坐牆頭,旁觀了木府婚禮

光禿禿的山坡上冷冷清清地立著一座孤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陪著這片龜裂的大地,唯獨孤墳旁的枯樹和那塊插得筆直的無字木牌還固執地彰顯著有人打理,有人惦記。

確實有人惦記,每年清明節後幾日,總有一穿著鮮亮的女子前來祭拜,去年帶了一襁褓嬰孩,今年來,襁褓嬰孩已能小跑,嘴裡咿呀咿呀,含糊地說個不停。

“地,地……”那孩子手指著孤墳,嘴裡費力地想要說什麼。想來許是要問地裡埋著何人。

那女子聞聲,微微一愣,算是何人……恍惚間,她似回到二十多年前,初來到這裡時。

這兒原不似如今荒涼,相反的,不僅不悽清,還很熱鬧。它有個頂響亮的名字:百家寨,是一處山匪窩。

百家寨,寨如其名,安置了數百戶人家,這些人家或是家道中落的,或是避禍上山的……而她是一名棄嬰,在還是襁褓時就被狠心的生身父母丟在百家寨門口。

正值隆冬臘月,百家寨當家人出門獵狐,見了她,發了善心把她揀回寨裡養著。而那座孤墳裡埋著的就是這位曾經風華絕代的百家寨當家人。

關於當家的,她是靠著百家寨的老人講述和當家的偶爾一兩句醉話才勉強拼湊出那些塵封舊事——

當家人原是前朝將軍府的獨女,不料時過境遷,一朝新臣換舊臣。將軍府沒了,全府上下一百餘人都判了斬刑。好在那時百家寨的掌事是將軍故友,硬是撈了將軍獨女出府,隱匿了姓名,躲進了百家寨中。那一年,將軍獨女僅四歲。

百家寨雖是山匪窩,但內裡多是習武的江湖兒女,為人豪爽仗義,因此眾人冷不丁見掌事膝下多了一個小女娃,個個歡喜得不行。寨中女匪們又嫌掌事是個大老爺們,難以細緻照料女嬌娃,便時時將將軍獨女帶在身邊。這麼算來,將軍獨女是百家寨寨中人共同養大的。

這座百家寨雖然號稱山匪聚集地,但是殺人越貨,燒殺搶掠的事情悉數不幹,每日也就對著山中野物下手,吃肉賣皮,小日子很是滋潤。官府那邊自然也不來找麻煩,畢竟無人作奸犯科,何必趕盡殺絕?

因此這寨中的生活也還算安穩,將軍獨女每天過得自由散漫,什麼大家閨秀那套通通不必學,成日跟著叔嬸們舞刀弄槍,十分快活。可惜了寨中無年紀相仿的玩伴,偶爾稍感寂寞罷了。

不過這樣的寂寞停在了某一日,掌事的又往寨中帶回了一個小男娃。那男娃子年約十五六,比將軍獨女稍長了那麼一二歲,眉目還沒長開,但已足見清秀,只是身上穿著的月牙白色錦衣蹭得髒兮兮,隱隱還有血汙。

男娃子對著圍觀的叔嬸,還有將軍獨女端正地作了個揖:“小生姓木,家父是新任的禮部侍郎。此番是隨父母進京赴任的,可誰知路上遭遇歹人劫持。”

原來是新任禮部侍郎的幼子,難怪文質彬彬,風度翩翩,尤其遭遇驚慌過後還能條理清晰。這是將軍獨女與木家小公子的初見,一貫散漫慣了的將軍獨女竟在這刻不由得生出了些許怯意,以致接下來的幾日看手中的大刀不亮,玩起來也不盡興了。

另一邊聽了木家公子的遭遇,熱心腸的叔嬸們一面張羅著幫他找父母,一面又熱情地把他安置在了寨裡,盼著給將軍獨女添個玩伴。

殊不知,硬湊起來的兩人卻怎麼也玩不到一塊去。沉寂了幾日的將軍獨女終於想明白了:自己裝不來名門淑女那套,但那體格瘦弱的公子哥也提不起大刀,誰能強過誰?

於是,為了把自己少玩樂的那幾日補回來,將軍獨女開始以捉弄木家公子為樂,今日在他面前耍了套大刀,險些砍著他;明日在他背後掄大錘,在他腳邊砸了個大坑……可是任憑將軍獨女怎麼鬧騰,換來的都是木公子那毫無波瀾的回應,也不知道嚇成了沒。

如此連日下來,將軍獨女也就失了興致,每日除了自顧自習武玩樂,就是老老實實、打著哈欠聽他念那些之乎者也的聖賢書。偶爾聽到不甚明白的地方還會多嘴問上兩句,木家公子也都一一作答。

就這麼一個月過去,禮部侍郎的尋人隊伍終於與百家寨的隊伍接上了頭。為表謝意,木家夫婦親自送來幾箱謝禮。

實誠的寨中人推說不必,感激涕零的木家忙說不成敬意……雙方就這樣相互推辭了幾番,最終決定留了一串南珠手釧給將軍獨女。

原本木夫人還有意將將軍獨女收為義女,奈何木家這位公子聽了連連搖頭,而百家寨掌事也並無此意,於是收義女的事情就此作罷,只是約好了要將軍獨女多多進城玩。

但其實,將軍獨女過後的幾次進城也沒玩出什麼花樣,倒是給木公子當了幾次保鏢:一次是把城裡喜歡欺負木公子的紈絝子打跑了;一次是狠狠揍了一頓差點咬著木公子右腿的大黃狗;還有一次……這些都是小事,至少在將軍獨女心裡,這不過是為“義”字兩肋插刀,別無其他。

像這類將軍獨女負責雞飛狗跳,木公子負責沉默不語的日子持續數載。直至那日,將軍獨女照慣例翻牆進書塾,想招呼木公子去河邊摸魚,結果不小心蹭破了手心。

散學後,木公子默默無言地拉過她的手,細緻地給她上了藥,最後還在她手裡放了一顆紅豆。早年家門還未敗落時,將軍獨女也曾讀過書,知道紅豆的意思,也知道那句“此物最相思”。原先她只往“義”字想,倒還坦蕩,如今冷不丁多了另一個思路。這樣一思量,她的臉猛地漲得通紅了,只得連跑帶滾地逃離了現場。

可惜年少的歡喜又如何?前朝罪臣之女、無父無母的女匪,無論哪個身份都配不上那位喜穿白色錦衣的禮部侍郎家的公子。

孩子的心思,向來屬母親最懂,於是就在“紅豆事件”的第五日,木夫人造訪百家寨。她端坐在客位上,雙手親熱地拉著將軍獨女,與百家寨掌事話家常,面上笑得溫婉近人。但口中所說的大抵也是些敲打的話:什麼“我兒到了議親年紀”,什麼“看好了哪家小姐”,什麼“那家小姐賢良淑德”,最後還有一句“成親之日,恩公您可要來。這位可人的小妹妹也算是我兒半個妹子,也得來。”

其實,將軍獨女向來直來直去,最不耐這些彎彎繞繞,但是那一日,她聽懂了,聽懂了這些彎彎繞繞。也是那一夜,她狠狠地哭了一夜,從那以後便連著好久不肯再出寨去,也不肯見木家公子,任憑木公子在寨外站了多久,都只是讓叔嬸們幫忙擋回去。

再往後,事情似乎漸漸淡了。有些事也變得順理成章,例如木公子迎娶了某家賢惠端莊的小姐。大婚那日,百家寨掌事謝絕了邀請。但將軍獨女悄悄還是去了,她躲在矮牆上旁觀了一場喜慶的婚禮,侍郎府內張燈結綵,婚服真紅啊,紅得就像那串南珠,那顆紅豆。

觀禮後,將軍獨女決口不提自己的婚嫁之事,只一心守著百家寨,守著掌事的,守著寨裡叔嬸,給他們養老盡孝。掌事的壽終後,被捧在手心的將軍獨女成了百家寨新一任當家人。

二十八歲那年,將軍獨女揀回了一個女嬰,孑然一身的她像模像樣地學著當初嬸嬸們的做派對那名女嬰悉心照料。她原是想與那娃娃從此相依為命,可是就在女娃娃五歲時,將軍獨女變卦了——狠心地把從小粘著她長大的女娃娃留在了一戶絕後的達官家門口。

“小時候不明白,哭過,可近年來,往事反而漸漸浮現,記憶也越發清晰了。”女子一邊輕輕摩挲著那塊木牌,一邊自言自語著,“你說,你就是吃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虧。你還說,爹孃會對我好,只管放心。”

其實那時將軍獨女花了小半年的時間摸清了達官家的情況,那對夫婦為人和善,前年喪子,最是適合收養孤女。於是一狠心,就把跟了自己數年的女娃娃留在了他們家門口。而那家人果然如將軍獨女預估的一般,好心收養了被遺棄在家門口、哭得梨花帶了的孤女,並將其視如己出。

後來,孤女長大,選的郎君非富非貴,勝在忠厚善良,夫妻恩愛,也算嫁得如意郎君。

可任憑她怎麼找,也尋不得百家寨的下落,據傳百家寨寨人老的老,沒的沒,原來的地方早就漸漸成了一片荒地。

再後來,當家人染了重病,臨終前留了封信給孤女,信上寫著:好歹沒讓你吃跟我一樣的虧。我也就這一兩日了,莫要再找了。

孤女四下都尋不得當家人,最後連衣冠冢都立不了,只能在原來的百家寨旁堆了一個小土堆,年年祭拜,充當念想。她家夫君也曾提議將這土堆好好修飾一番,成全她的孝心。但她沒答應,當家人想要的哪裡是身前身後名?唯一還惦記的是不過那株紅豆樹。

可是,這片地連紅豆樹也種不活。

還在出神之際,女子只覺衣角被輕輕扯了扯,她低下頭,正看見自家女兒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她。

許是見到母親微溼的眼眶,小姑娘嘴裡又唸叨開來了:“拜,拜。”說完就費勁地屈著小胖腿跪了下去。舉動間,頭頂的珠釵撞得叮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