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論語》與幽默——幽默文學趣話

作者簡介

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現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詩學研究中心主任、同濟人文通識教育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詩學研究集刊《原詩》主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嘉賓。兼任守中書院山長、明倫書院名譽山長及多所大學客座教授。

主要研究方向為魏晉南北朝文學與文化、先秦諸子經典、古典詩學、筆記小說等。近年來致力於傳統文化經典的現代闡釋與傳播。已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曾胡治兵語錄譯註》、《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驚豔臺灣》、《世說學引論》、《有竹居新評世說新語》、《魏晉風流十講》、《清世說新語校注》、《論語新識》、《古詩寫意》、《世說三昧》等十餘種。


《論語》是“四書”之首,研究儒家和孔子最重要的經典,差不多可謂“中國人的聖經”,古人讀《論語》,雖不必焚香沐手,大概總要正襟危坐的。然而,《論語》實在又是很有趣、很幽默的一部經典,越讀越覺得滿紙蘭若,齒頰留香。

宋代理學家程頤說:“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又說:“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程子的話,除了告訴我們《論語》一書的怡情養性之功,其中“喜”、“好”以至“手舞足蹈”云云,豈不也一言道破了《論語》的幽默?

大概正為如此,1932年,當林語堂先生創辦一本旨在弘揚“幽默”的雜誌時,刊名就定為《論語》。他在《論孔子的幽默》一文中說:“孔子自然是幽默的。《論語》一書,很多他的幽默語。因為他腳踏實地,說很多入情入理的話。”可以說,林語堂不僅是“幽默”文學的提倡者,也是將《論語》與幽默聯繫在一起的第一人。

《論語》中究竟有哪些“幽默語”呢?例子俯拾皆是。比如《學而》篇第一章: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三句話皆以反問出之,首言學習相成、知行合一的學習之道,次言近悅遠來、吾道不孤的朋友之道,再言不知不慍、反求諸己的君子之道,不僅含蘊豐厚,意味深長,而且音調婉轉,興高采烈。

這三句話,多像是孔子在他的“私立大學”的“開學典禮”上的開場白,多麼親切幽默。不難想象,說這些話時,孔子的臉上一定掛著淡淡的微笑。這開篇第一章,就為全書定下了活潑明亮的基調。

孔子的獨白如此,孔子與弟子的對話亦然。在《論語》中,第一個和孔子展開對話的是子貢(端木賜)。有一次,子貢問孔子:“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貢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擅長辭令,長於外交,更會賺錢,孔子稱他“貨殖焉,億則屢中”(《先進》)。

子貢已經意識到人格修養的重要性,滿以為自己標舉的“貧而無諂,富而無驕”能夠博得老師的誇獎,沒想到孔子卻說:“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言下之意,“無諂”、“無驕”只是“克己”工夫,未臻“己立立人,己達達人”之境,寥寥一語,便為子貢搭建了一道人格修養不斷攀升的階梯。

子貢何等聰明,當即開悟,遂引《詩經•淇澳》篇讚美君子修身的名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以證。孔子一聽,大為驚喜,讚歎道:“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這段對話,不僅可見孔子教育學生的因材施教、循循善誘,更可看出孔子與弟子之間其樂融融的氛圍和幽默風趣的談話風格。

還是這個子貢,有一次又問孔子:“賜也何如?”(我端木賜怎麼樣啊?)沒想到孔子卻說:“女(汝),器也。”(你啊,也就是個“器”。)要知道孔子曾經說過“君子不器”,這不是分明在說,你子貢還夠不上君子的境界嗎?子貢又問:“何器也?”(那我到底是個什麼“器”?)孔子說:“瑚璉也。”(你是像瑚璉這樣的美器啊!)(《公冶長》)瑚﹑璉,皆為宗廟祭祀時所用的禮器。

孔子明明是欣賞子貢的才幹的,但又覺得他美中不足,所以才先抑後揚,既用瑚璉來讚美子貢是治國安邦的良才美器,同時也提醒他不要滿足於此,應該“博文約禮”、“下學上達”,追求更高的境界。

相比子貢的舉一反三,聰明伶俐,孔子最欣賞的學生顏回則顯得謙卑恭順,甚至給人以愚笨的印象。《為政篇》記顏回的第一次出場說——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孔子說:我和顏回談論一整天,他都唯唯諾諾,言聽計從,從沒有不同意見,好像有點愚笨的樣子。但他回去後卻能不斷反省揣摩,又能有所發明,這個顏回一點也不笨啊!

可想而知,孔子一定是當著其他弟子說這話的,他一方面誇獎顏回,一方面也是暗示其他弟子:學習不僅要有謙虛謹慎的態度,還要有勤于思考的精神,否則就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孔子這種欲揚先抑、一波三折的言說方式,不是很有幽默效果嗎?

事實證明,敏而好學的顏回的確堪稱孔門最聰慧的弟子,不僅深得孔子器重,而且在同學中擁有很高的德望: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公冶長》)

孔子問子貢:“你和顏回相比,哪個更好啊?”子貢馬上回答曰:我哪能跟顏回比?言下之意,誰不知道您最欣賞顏回呢?顏回聞一能知十,我只能聞一隻能知二,相差八個“段位”哪!應該說,子貢還算有自知之明。

這時,孔子脫口而出道:“弗如也!”(“你是不如他啊!”)頓了一頓,忙又補充一句:“吾與女,弗如也。”(“我和你一樣,都不如他啊!”)有人把“與”理解為“贊同”,意為“我贊同你,你是不如他”。

這顯然是對孔子的誤讀,宅心仁厚的孔子如果這麼捧一個打一個,豈不太“殘忍”了?說這話的孔子,不僅寬厚慈愛,而且充滿了詼諧幽默的自嘲精神!還有一次: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子罕》)

子貢說:“現在有一塊美玉在這裡,是把他收藏在匣子裡秘不示人呢?還是等待一個好買主(或好價錢)把它給賣掉呢?”子貢是孔門弟子中最好問也最善問的一個,他繞著彎子、打著比方,就是要試探孔子是出是處、是仕是隱。

孔子馬上說:“賣掉吧!賣掉吧!(我知道你在問什麼,我之所以隱居不仕,)不過是在等待著好買主(或好價錢)罷了!”孔子一方面將子貢含蓄的話頭挑明,直言不諱,一面自認自己是待價而沽的美玉,從善如流,通脫不拘,多麼清明自在,多麼風趣可親!

當然,弟子中也有經常被孔子教訓的,比如子路。可以說,子路是孔門最可愛也最具幽默感的人物,他一出場,整部《論語》便一下子搖曳多姿。

子路名仲由,小孔子九歲,頗有軍事才能,武藝高強,然耿直好勇,常常放言無忌,他和孔子雖是師徒,但又有著某種類似朋友的親密關係。所以子路可謂孔門中最敢“當仁不讓於師”的一位。比如他曾經說過“何必讀書,然後為學”,被孔子斥為“佞者”(《先進》);又曾冒失地說過孔子迂腐的話,被孔子指為“野哉”(《子路》)。

更有趣的一次,是“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孔子去拜見衛靈公的名聲很糟糕的夫人南子,回來後看到子路滿臉不高興)。孔子為了自證清白,竟然對天發誓:“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我如果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讓老天厭棄我!)仔細想想,當時師徒二人“頂牛”的場面一定是很幽默的。再看下面一章: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公冶長》)

孔子本來想誇一下子路的忠誠勇敢,看到子路竟然沾沾自喜,便馬上給他潑了一瓢冷水。因為子路好勇,孔子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和棒喝,這也是“因材施教”。還有一次: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述而》)

孔子最愛表揚顏回,自然引起子路的不滿,子路是那種“喜怒形於色”的直性子,就說:“如果您率領三軍去打仗,會和誰一道呢?”孔子當即對他的無知無畏、好勇鬥狠予以批評,告訴他“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才是帶兵打仗的正道。

這看起來是厚此薄彼,實際上也是規過勸善,一片熱腸。否則,以子路那種“聞斯行諸”的率真個性,沒有孔子的一路點撥和護佑,“死非其命”的時間恐怕還要提前。再看《述而》篇的一則故事: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陽貨》)

佛肸(bì xī)是春秋末年晉國卿趙鞅(即趙簡子)的家臣,曾為中牟(今河南鶴壁市西)縣宰,並據中牟以叛。他召孔子,孔子心有所動,這時子路義正詞嚴地勸諫說:“以前我曾聽先生您說過:親身去做不善的事,君子便不入其國。現在佛肸據中牟以叛,先生要去他那裡,該如何說呢?”

孔子說:“是,我是說過這話。但是,不是還有那種堅硬得怎麼磨都磨不薄的東西嗎?不是還有那種潔白得怎麼染也染不黑的東西嗎?再說了,我難道是一隻葫蘆嗎,哪能只掛在那裡,不讓人吃呢?”孔子最終沒有去。但他的回答多麼智慧,多麼家常,又多麼幽默!還有一次:

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陽貨》)

當時孔子的學生言偃(字子游)為武城宰,把禮樂也帶到了那裡,孔子一到武城,聽到絃歌之聲就樂了,說:“殺一隻雞,哪裡用得上牛刀啊?”子游是孔門中“文學”一科的高材生,當即回答:“我以前聽老師您說過:‘君子學了道,便懂得愛人;小人學了道,便易於從命。’難道您忘了話嗎?”

孔子聽了,馬上對隨從的弟子說:“你們聽到了嗎?言偃說得對啊!我剛才的話,不過是和他開個玩笑罷了!”其實,孔子之所以那麼說,正是有感於“吾道不孤”,因而才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嘉許他。還有一次,孔子竟對學生破口大罵: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公冶長》)

你看!“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圬”,多麼形象生動!讓人不禁感嘆:孔子就連罵人也是那麼風趣幽默!

孔子閒居之時,又是如何呢?《述而篇》載:“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申申如、夭夭如,皆是安恬和悅的樣子。孔子“五十而知天命”,故其能“久處約”、“長處樂”,從善如流,與時偕行。這種境界,只有其弟子顏回庶幾得之。

所以孔子最愛顏回,曾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會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孔子還愛好音樂:“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所以他才能說出下面的話:

“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述而》)

這就是宋儒所謂“孔顏樂處”。還有一次,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孔子對子路說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這是孔子的自畫像,豪情滿懷,一派天真!

《周易•繫辭上傳》雲:“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論語•子罕篇》亦云:“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不正是孔子的寫照麼?


因為《論語》中處處有幽默,故而後來的笑話文學動輒拿《論語》開玩笑。如《啟顏錄》記載:

隋侯白機辨敏捷,嘗與楊素並馬,路旁有槐樹,憔悴欲死。素曰:“侯秀才理道過人,能令此樹活否?”曰:“取槐子懸樹枝即活。”素問其說,答曰:“《論語》雲:‘子在,回何敢死?’”

按《論語•先進》:“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侯白善用諧音雙關,此則便取“回”、“槐”諧音,意為:“槐樹子尚在,槐樹豈敢先死?”正與《論語》中顏回之答相應,讓人不禁失笑。還有一則:

(石)動筩又嘗於國學中看博士論難雲:“孔子弟子達者有七十二人。”動筩因問曰:“達者七十二人,幾人已著冠?幾人未著冠?”博士曰:“經傳無文。”動筩曰:“先生讀書,豈合不解孔子弟子著冠有三十人,未著冠者有四十二人?” 博士曰:“據何文以知之 ?”動筩曰:“《論語》雲‘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也;‘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也,豈非七十二人?”坐中大悅。博士無以應對。

史載孔子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此人所共知之事,但石動筩竟與《先進篇》侍坐章聯繫起來,拿“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做文章,並採用乘法換算證明,真是出人意表,妙到毫巔!再如《邵氏聞見錄》卷二十九:

秦少游在東坡坐中,或調其多髯者。少遊曰:“君子多乎哉?”東坡笑曰:“小人樊須也。”

按《論語•子罕》載孔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子路》篇:“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

子曰:‘小人哉,樊須也!’”兩語本不相關,然秦少游和蘇軾則巧用諧音雙關——“乎”者,“胡”也;“樊”者,“繁”也——且巧妙地構成一副對聯,上聯設問:“君子多胡哉?”下聯應答:“小人繁須也。”少遊本自比君子,東坡乃譏其為小人,往來互答,妙趣橫生。這種幽默,非諳熟《論語》、信手拈來者不能辦也。

明人樂天大笑生《解慍編》卷一《儒箴》載:富家村子弟,詐為秀才,狀訴追債。官見其粗鄙可疑,乃問曰:“汝是秀才,且道‘桓公殺公子糾’一章如何說?”其人不知是書句,只恐是一件人命,便連聲大叫曰:“小人實不知情。”官命左右撻二十。

既出,謂其僕曰:“這縣官真無道理,說我阿公打殺翁小九,將我打二十。”其僕曰:“這是書句,汝便權應略知也罷。”其人曰:“我連叫不知情。尚打二十下,若說得知,豈不拿我償命?”

按《論語•憲問》記載:“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桓公殺公子糾”本是一樁歷史公案,不料卻被作者誇張變形,成為諷刺不學無術者的絕佳材料,豈不令人絕倒?

墨憨齋主人的《笑府•腐流部》,從《論語》中取資加以編排的笑話就更多了。單是《雍也篇》“宰予晝寢”一章就有如下幾個段子:

一師晝寢,及醒,謬言曰:“我乃夢周公也。”明晝,其徒效之。師以界方擊醒,曰:“汝何得如此?”徒曰:“亦往見周公耳。”師曰:“周公何語?”答曰:“周公說,昨日並不曾會尊師。”

夫子責宰予以朽木、糞土,宰予不服,曰:“吾自要見周公,如何怪我?”夫子曰:“日間豈是夢周公時候?”宰予曰:“周公也不是夜間肯來的人。”

師喜晝寢。弟子曰:“‘宰予晝寢’四字如何解?”師曰:“宰者,殺也;予者,我也;晝者,日中也;寢者,眠一覺也。”又問:“如何貫串?”曰:“便殺我也說不得,到日中定要眠一覺。”

這些笑話,淺顯易懂,風趣詼諧,足見編排者的匠心。馮夢龍《笑史》也有類似的笑話:

曹元寵《題村學堂圖》雲:“此老方捫蝨,眾雛爭附火。想當訓誨間,都都平丈我。”昔有宿儒過村學中,聞其訓“都都平丈我”,知其訛也,校正之。學童皆駭散。時人為之語曰:“都都平丈我,學生滿堂坐。鬱郁乎文哉,學生都不來!”

把孔子的“鬱郁乎文哉”讀作“都都平丈我”,真虧他想得出來!再看江盈科撰《雪濤諧史》的幾則笑話:

公冶長解禽言,一時孔子聞鳩啼,曰:“此何雲?”答曰:“他道‘觚不觚’。”又聞燕語,曰:“此何雲?”答曰:“他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又聞驢叫,曰:“此何雲?”曰:“此不可知,似講鄉談耳。”(作者自注:嘲河南人。)

有書生者性懶,所恨書多耳。讀《論語》至顏淵死,便稱賞曰:“死得好,死得好!”或問之,答曰:“他若不死時,做出上顏回下顏回,累我誦讀。”

一中貴見侍講學士講畢,出左掖,問曰:“今日講何書?”學士答曰:“今日講的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中貴曰:“這是孔聖人,惡取笑!”

林語堂說:“《論語》一書,有很多孔子的人情味。要明白《論語》的意味,須先明白孔子對門人說的話,很多是燕居閒適的話,老實話,率真話,不打算對外人說的話,脫口而出的話,幽默自得話,甚至開玩笑的話,及破口罵人的話。”

又說:“總而言之,是孔子與門人私下對談的實錄。最可寶貴的,使我們復見孔子的真面目,就是這些半真半假、雍容自得的實錄,由這些閒談實錄,可以想見孔子的真性格。”惟其如此,林語堂和他的同伴們,才發願以《論語》為刊名,辦一本提倡“幽默”的雜誌,而且一辦就是177期,橫跨十幾年。

為什麼後人總愛拿《論語》開涮、製造笑料呢?原因無他,蓋《論語》和孔子本身就是充滿幽默感和人情味的。民間有句俗話:“喜歡你才和你開玩笑。”對於《論語》之於幽默的關係,大概也可作如是觀。

原載《古典文學知識》2014年第1期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