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浪漫主義藝術——毛澤東書法藝術賞析

革命的浪漫主義藝術 ——毛澤東書法藝術賞析

◎ 劉廠軍 (河北省書畫藝術研究會)

毛澤東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領袖,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偉大締造者。他精詩詞、通書法,是中國當代的詩詞大家,書法巨匠,被公認為二十世紀最傑出的書法家。毛澤東的書法,奔放中不失秀美,吸千古精華遺韻,熔百家之長於一爐,龍飛鳳舞、俏俊飄逸、大氣磅礴、豪放酣暢、形成了奇絕千古獨特書法風格!毛澤東書法自成一家,具有鮮明的時代精神和個性特徵,是中國書法史上一座豐碑。我們分析研究毛澤東書法藝術的審美特徵,對今天的書法家們如何學習書法具有重要的意義。毛澤東書法藝術的審美待徵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脈動強勁、張力十足的線條之美

書法是一門書寫的藝術,也是一門線條藝術。線條美在書法的美中佔有重要地位,探求書法藝術之美,必先從探求線條之美入手。

那麼,究竟什麼樣的線條才能給人以美感呢?一是線條的力感。凡給人以美感的線條都是有力度、並富有立體感的線條。力感又稱“筆力”。研習草書者反覆強調正確“運筆”,就是為了使線條力感強烈,富於彈性。書法的線條應象“發條”,而不能似“麵條”。這告訴我們:書法是線條的力感,是草書藝術的生命。二是

線條的情感。“書者,抒也”。書法的點、劃、線充滿著活力,韻律和節奏,顯現出動人的表情美。所謂表情美,是書家和欣賞者雙方在書法藝術上共同配合的視覺審美經驗。一幅成功的草書作品,是作者凝神結思,蓄情而發,一瀉而出的情感流露。“以情感人,用情作書”,是書法成功的重要因素。三是線條的節奏感。“一畫之間,變化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於毫芒”。草書的線條如若粗細一致而無節奏是不能給人以美感的,所謂抑揚頓挫,提按起伏,滿紙雲煙,雖寂然無聲,卻有音樂的旋律,這恰恰是草書藝術備受人們喜愛的重要原因之一。

毛澤東書法藝術中的線條, 力感強烈、情感飽滿、節奏明快,充溢著勃勃生機的生命、流蕩浪漫主義的遐想,很有張力而內勁十足,給人以生機勃發的美感刺激和積極進取的生命啟迪。能讓我們充分感受到一代偉人強勁的脈動和不可遏止的生命激情。其線條極具動態之美,飄灑飛揚,奔放淋漓,使人心曠神怡,恍然置身於雄壯而瑰麗的交響樂中,黃鐘大呂,扣人心絃;又如觀海聽潮,在行筆的激昂處,真能感覺到“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巨大神力,奪人心魄,讓人折服。

在毛澤東憶秦娥·婁山關中,其藝術魅力在線條中得到了充分體現:整幅作品看起來龍飛鳳舞,線條緊湊卻氣韻生動,有的地方筆斷意連,有的地方婉轉流暢,在隨意而書中充分體現了線條藝術在變化中求統一的整體美感,具體分析起來我們發現:其起筆線條有點枯澀,讓西風、長空、雁、霜晨月渲染出一種蕭瑟之氣,暗合當時紅軍長征的艱難處境,至中間部分的“馬蹄”、“喇叭”等形象線條流暢,使人感覺紅軍行軍的雷霆速度,而後半部蒼山、“殘陽”又用筆斷意連的線條表現,與開篇相呼應,加強了滄桑感。


二、豪邁雄健、磅礴奔騰的氣勢之美

欣賞毛澤東的書法,那股豪邁雄健、磅礴奔騰的氣勢躍然紙上、力透紙背,欣賞者能切身感受到他那深厚的書法功底以外的穿透力、感召力、親和力和征服力。欣賞毛澤東的書法,能夠讓讀者感受到書法藝術的賞心悅目,還能夠感受到一代偉人的領袖風度和大家的風範,讓你自覺不自覺地膜拜於老人家創造出的瀟灑大氣、千古一絕的“毛體”。

毛澤東無疑是一個胸懷家國、指點江山的中華民族的大英雄,而更為可貴的是,他把他的民族情懷和英雄氣概貫穿於他的詩詞特別是書法藝術創作活動的全過程。尤其是毛澤東的草書,直筆勁書,線條奔放,左斜取勢,動感強烈,給人以龍騰虎躍的視覺衝擊力和激情澎湃的情感體驗,其結字或大或小,隨心所欲,自然天成,而整體上卻氣勢恢弘,瀰漫著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英雄氣概。現代很多書家也在追求氣勢美,常常藉助巨幅鴻篇來體現氣勢,但毛澤東書法藝術的氣勢可不是簡單的靠字大取勢,他能在這個有限的空間內寫出大氣勢,這是就他老人家的高明和過人之處。那麼這種氣勢之美又是從何而來呢?一是線條厚重,有質感,韻律感強烈;二是字型佈局緊湊合理,極具審美效果;三是章法佈局跌宕起浮,出人意料,動感十足。字型佈局和章法是書法藝術的重要形式,是書家駕馭書法藝術的必由之路,是對作者審美創造的綜合考驗。與其它視覺藝術一樣,變化多樣,和諧統一,是佈局美的重要法則。字體的正斜取勢、字型的長短變化、墨線的疏密對比、整體的黑白變化等等,以及由這種種變化產生的節律,是形成書法藝術氣勢的重要手段。

清代書法家鄧石如指出:字畫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以毛澤東清平樂·六盤山橫幅草書為例,我們從小處看:字字顧盼,行行呼應,濃淡枯溼,輕重變化,氣韻流暢,節律明快,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節奏之妙;而從大處看:他寫得酣暢淋漓,氣勢雄渾,磅礴奔放。再仔細品味欣賞此幅作品:起首三句,其筆勢凝重遒勁,盤屈如鐵,極盡鋪張之能事,到第四句第二字開始連著四字卻突然縮小,四字的份量、比重比“屈”一字還小,而後“萬”字猛然增大,幾乎獨佔一行,一字統領全句風騷,此後“六盤”二字又極凝縮,並與“萬”字之間留下大片空白,對比強烈,再之後從“山”後開始又氣勢大開,開後又縮,放後又收,極盡變化之妙,至最後“縛住蒼龍”四字,一氣貫之,渾然天成,筆收神聚,“縛”與“龍”之間也形成了絕妙的關聯,“龍”字確有幾分被縛而掙扎力盡之感。整幅作品跌宕起伏,放到極點,也收到妙處;大字雄強如猛虎下山,小字安閒如游魚戲水;氣開勢張處可以走馬撐船,精細謹嚴處不使透風穿針。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這幅作品中,字型佈局與章法有著神鬼莫測之功,所形成的獨特風格極為盡興地抒發了毛澤東作為革命家的書法大家的博大情懷,同時具有極為嚴謹的法度,符合審美的情趣要求與形式法則。


三、書文雙絕、相輔相成的意境之美

書法藝術的意境之美大致有三種類型:一是直觀的形象型,如甲骨文、篆書,這是書法意象美的初級狀態,意象接近於物象,無須過多的想象;二是形神兼備型,如隸、楷、草、行等書,這是書法意象美的中級狀態,物象基本消失而代之以抽象的筆畫,如點、橫、豎、撇、捺,意象主要通過對字形的用筆、筆畫、結構、篇章等想象產生;三是詩情畫意型,這是書法意象美的高級狀態,是指詩文內容的美與書法的美融為一體,使人產生豐富的意象。毛澤東的書法藝術無疑屬於第三類。

毛澤東同一首詩詞常有幾件不同的書作,“兵無常陣,字無常體”(虞世南《筆髓論·釋草》語),面貌迥然不同,這是書寫時間、環境、條件、思緒各不相同造成的。早期寫的一般比較舒緩飄逸,從容不迫,書寫的文字內容與書寫的形式沒有太我關聯。但從五十年代後期至六十年代中期重寫的詩詞,就明顯地將抽象的點畫變化與詩詞的情感起伏融為一體了,表情達意極為豐富。如《沁園春·長沙》,前一首為行草,每行八、九個字,字形大小變化不大,無一澀筆。但後一首發生了突變,每行多則五個字,少則兩個字,甚至一個字,字形大小變化極大,筆墨的粗細、疾澀、方圓、虛實都因情感的變化而運用自如,“獨”之雄健開闊,“風華”之飄逸瀟灑,“飛舟”之豪放自在,詩情書意得以充分發揮。後寫的《西江月·井岡山》、《清平樂·蔣桂戰爭》、《採桑子·重陽》、《憶秦娥·婁山關》、《長征》、《清平樂·六盤山》、《沁園春·雪》等皆是如此。能代表這一時期最高水平的應該是《七絕·為女民兵題照》、《七絕·廬山仙人洞》和《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三首。第一首“颯爽英姿”筆畫急促,極富跳躍性,確有英姿颯爽之感;“五尺槍”突然筆畫拉長,側鋒取勢,中鋒使轉,字形開闊而流暢;“曙光”、“中華”、“奇志”都是一大一小,大字多用側鋒澀筆,小字多用中鋒圓筆,整幅作品跌宕起伏,極富節奏感、韻律感,表現出詩人對女民兵熱情洋溢的讚美之情。第二首多用中鋒,筆畫堅挺而柔韌其中:“暮色”,筆圓體方;“亂雲飛渡”,筆勢相連,柔中見剛;“仍從”,粗細對比,柔韌有餘;“風光在險峰”,筆墨逐漸加重,筆勢流暢而穩健。整幅墨跡一種胸有成竹之感躍然紙上。第三首“小小寰球”,筆墨輕巧,有蔑視之感。“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有”與“叫”筆墨突然加重;兩個“聲”字,一個濃墨渴筆,一個淡墨澀筆,滑稽、嘲諷意味極強。“蚍蜉撼樹談何易”,前四字大而流暢,後三字小而急促,表現出神聖不可動搖的氣概。從上段的最後一句“正西風落葉……”到整個下半段,節奏加快,多用圓筆,字形大小變化強烈,“從來急”、“四海翻騰雲水怒”、“風雷激”、“ ……一切害人蟲全無敵”,節奏為:大大小,小小大大小小小,大大小,小小小小小大大大,這種遞進加速的節奏,將這種氣吞山河的氣勢推向了頂峰,詩的情感和書的情感渾然一體。

在藝術作品中,我們一直強調內容與形式的結合與統一。這一點,在毛澤東書法藝術中體現得尤為突出。書法這一藝術形式,是他抒發戰鬥情懷、表現革命理想的方式,他的書法實踐和創造是與文學創作同步進行的,是同革命事業的發展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從毛澤東傳世的書法作品來看,他書寫的大多是信札、題詞和詩文,這些作品就文字本身而言,字字珠璣、觀點鮮明而又思想深邃,且大都具有很強的政治色彩,這些內容不但沒有削弱和影響書法形式的藝術表現力,反而使文學與書法藝術相得益彰,使毛澤東書法作品有了獨特的意境美。

書如其人,書法在歷史長河中常常是人們寄情達意的一種藝術形式,古往今來,一切優秀的書法家,無不以在作品中表現自己的真情至性和時代精神為最高境界。但沒有哪一位書法家能像毛澤東那樣,將個人和時代、情感與理性、內容和形式結合得如此完美,在書法創作中表現得如此直接、深刻,給人以如此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一切藝術作品的格調,最終還是決定於創作主體的思想境界和創作形式所蘊含的內容。這一點在毛澤東的書法藝術中獲得了最充分、最完美的體現。


四、剛柔相濟、表情達意的和諧之美。

毛澤東的書法藝術,是陽剛與陰柔高度的和諧與統一。反觀我們當代書壇,誰是碑派,誰是帖派,一目瞭然;誰多用方筆,誰多用圓筆,也是涇渭分明。致使書法風格頗為單調。究其原因:功底不夠紮實深厚。按當今流派分,毛澤東的書法屬於哪一派呢?碑派?帖派?用圓筆?還是方筆?確實很難劃分、確定。形式總是為一定的內容服務,歷史上的碑派帖派是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所形成的不同風格的書法流派,特別是受南北朝時期的統治思想、地理環境、風俗習慣以及書法的繼承關係等所影響。這也為書法藝術的發展提供了更為豐富的資源。今天這樣的環境已經不存在了,我們可以充分地利用這些資源,為我們這個多元化時代服務。毛澤東為我們作出了榜樣,碑學和帖學在他那裡得到了最佳的融合。歐陽詢在《用筆論》中說:“剛則鐵畫,媚若銀鉤。壯則啒吻而嶱嶫,麗則綺靡而清遒。”碑派偏陽剛,帖派偏陰柔,毛澤東總是將陽剛與陰柔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根據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形勢,不同的對象,不同的內容來確定,或偏陽剛,或偏陰柔,或兼而有之。因此形成毛澤東書風的總體風格:奔放、流暢、多變、自如,真正達到了“心忘於手,手忘於書,心手達情”的境界。筆墨在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的障礙,隨心所欲,指與物化。

毛澤東的書法,絕非為書而書,均為表情達意。1955年5月1日給周世釗的書信:行筆流暢,映帶自如,特別是最後八個字:“……頗有好處。順頌教安”,筆勢飛動,字形狂放,最後落款“毛澤東”多用澀勢,“澤”字突然變形拉長,讓人歎為觀止!這個時期的行草,書體從側勢轉為正勢,筆勢隨情感而流動,如給楊開慧、李崇德的信,起筆多用側鋒,行筆自然流暢,平和中寓於關愛與厚望;給毛森品的信,情真意切,書體草多於行,映帶中包含著勸慰之意;給李叔一的信,字形大小與墨色濃淡的變化,表現出情感的跌宕起伏;特別是1954年7月23日給李敏、李納的信,書信由豎變橫,多為行書,字字清晰,方圓(剛柔)融合,筆勢暢達,充滿著現代感,表現了一個父親的寬闊胸懷和對子女的深愛之情。毛澤東書法的品格獨立、特點鮮明,表義與表情完美結合,可以與歷史上的書法大家媲美。

狂草代表了毛澤東書法藝術的最高水準。狂草是書法中最難把握的一種書體,也是最能表現個性、抒發感情的書體,也是書法美的最高形態。因為它要將書法中的大小、長短、疏密、奇正、開合、向背、順逆、方圓、平直、輕重等對立因素,隨著情感的起伏,在瞬間的不經意的書寫中,連貫地、錯落有致地統一起來、表達出來。正如清代宋曹在《書法約言》中所說“草如驚蛇入草,飛鳥出林,來不可止,去不可遏。先作者為主,後作者為賓,必須主賓相顧,起伏相承,疏取風神,密取蒼老。”“欲書先須凝神靜思,懷抱蕭散,陶性寫情,預想字形偃仰平直,然後書之。”因此,必須“了了於心”和“了了於手”,達到“心”“手”兩暢的境界。在這一時期的書法作品中,毛澤東有給兒媳劉松林的信,字形大小對比強烈,而筆勢連貫順暢,情感的起伏力透紙背。而最能表現這一時期其書法特點的是給周士釗的信,堪稱書法珍品。周士釗是毛澤東的同學和詩友,情誼頗深。這些書信都是毛澤東的盡興之作,最具書法的特徵。我們說,狂草多用中鋒、圓筆,這樣使轉靈活,在懷素的《自敘帖》中,打破常規運用側鋒、粗筆的不過三四處,如“戴”、“奧”等。但在毛澤東的書信中卻隨處可見魏碑側鋒、方筆的運用,不但沒有影響使轉的靈活,反而成為整幅書法的亮點:氣勢雄健開闊。如戴叔倫贊懷素所云:“馳毫驟墨列奔駟,滿座失聲看不及”。毛澤東在書法上的這種歷史性的突破,如果沒有對傳統書法的繼承,沒有勇於創新的變革精神,沒有對書法技巧的熟練掌握,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帖學和碑學在毛澤東的書法中已是水乳交融,剛柔相濟在這裡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毛澤東的書法確實為中國書法的發展開創了新紀元。


【作者簡介】劉廠軍,回族,安徽潁上人。1969年出生,1987入伍,從軍29年。別署長軍(齋號:墨緣齋、今古書舍),師承高古,自幼與筆墨為伴,以寫字為人生至趣,至今未有倦怠之意。隸書由張遷碑入手,恭習至今,期間涉獵史晨、乙瑛、禮器等碑刻,體會其中筆意,再歸張遷,體漢簡、石門等漢碑真意,望能日漸精進。行草書由書譜入手,每日臨帖不輟。現為河北省書畫藝術研究會理事,石家莊市書法家協會會員,石門書院副院長,永昌書畫院副院長。作品多次在軍內外參展、獲獎並被多家美術館收藏。書法理論文章《書法藝術的品讀與欣賞》、《書法作品何以“自上而下、由右向左”佈局》在《中國書法報》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