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工業音樂鼻祖P-Orridge:打破玫瑰色穹頂

上世紀七十年代,萌芽時的“工業音樂”(Industrial Music)帶著有毒植物獨有的特徵和腥味。英國“悸動的軟骨”(Throbbing Gristle)被公認為“工業音樂”的鼻祖,其前身是一支先鋒表演團體COUM Transmissions,核心成員是Genesis P-Orridge和Cosey Fanni Tutti。他們的舞臺風格離經叛道,大量使用令人不安的圖像,在臺上蓄意挑釁觀眾的極限,不懼與警察起衝突。他們用怪誕扭曲的電子樂採樣和機械重複的節奏做背景樂,配以演員們的呢喃口語和狂熱吟誦,在時風中怪異地成功了。

二十年後,像這樣的地下先鋒藝術衝入主流視野。世界上最紅的搖滾明星之一是瑪麗蓮·曼森(Marilyn Manson),他承其衣缽,並在Antichrist Superstar巡演中公開向他們致敬。

1989年,P-Orridge把他們的藝術理念總結為:“我們與社會俗常為敵,與手握權柄者為敵,與偽君子和謊言為敵,與大眾媒體為敵。”他們像其他活躍於這個年代的歐洲藝術家一樣,看見衰退和貧困,裝腔作勢與漠不關心,決定以自己為鐵錘,打破籠罩社會的玫瑰色罩穹頂。

英國當地時間3月14日,P-Orridge因白血病去世,享年70歲。

他晚年的照片雌雄莫辨,自己則早就希望被當作性別不明的人,以s/he為稱。1990年代移居美國,與Jacqueline Breyer結婚後,二人開始了一項長期計劃——把自己整成對方的樣子,二人合二為一,穿一樣的衣服,成為第三個人。這項計劃隨著2007年Jacqueline去世而告終。

P-Orridge一直用時人難以理解的方式走在時代的前面。到了今天,性別的界限不再像從前那樣森嚴,以跨性別者為題材的美劇《姿態》(Pose)在主流舞臺大放光彩。當年罕見的自建廠牌,自己動手製作和發佈音樂的創舉,也在今天廣泛實現。在約翰·列儂和小野洋子的實驗性作品,德國七零年代崛起的“泡菜搖滾”,地下絲絨和婁·裡德著名的《Metal Machine Music》中,都能聽見“軟骨”的迴響。

1976,“悸動的軟骨”為了發行自己的作品成立“工業唱片”(Industrial Records)廠牌。1977年,他們正式發行首專《The Second Annual Report》,拉開搖滾史上極端風格的序幕。

“工業音樂”的發明者並不是他們。早在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工業音樂的理論和實踐就已經出現。1913年,意大利未來主義藝術家Luigi Russolo發表了一封信《L'arte dei Rumori》(噪音的藝術),宣稱:“樂團擁有的樂器種類有限,必須通過特殊機制獲得無限種類的噪音音色,並取而代之。”

工業革命往人類的耳朵裡灌入全然陌生的聲音,它不安,又令人興奮。

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合成器和先鋒實驗派的活躍為創造“工業的聲音”提供了更豐富的工具和土壤。另一方面,工業化顛覆了人類的舊生活,工廠的堅冷外觀和車間永不停息的嘈雜被生活吸入腹中。革命已經完成,大局已定,但人們還未被完全改造成“八小時上班制動物”。精神和肉體受到壓抑,卻不自覺對工業的聲音產生複雜感情。

工業音樂的產生幾乎是必然的,不是“悸動的軟骨”,也會有別的團體開領風潮。音樂從來不是“悸動的軟骨”最主要的追求和建樹,他們最重要的身份始終是舞臺藝術家,新藝術的實踐者。但他們的音樂獲得了比地下演出廣泛得多的傳播,人類情感光澤黯淡的機器聲音作為“反音樂”在當時顯得先鋒無比。如今,最銳利的部分已經隨著這批先行者的離場而鈍化,其形骨卻保留了下來,融入電子音樂的彩色霓虹潮,形成席捲全球的景觀。

“悸動的軟骨”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發佈過一張正常到不像他們的專輯——《20 Jazz Funk Greats》,封面是四位衣著普通的樂隊成員站在黃花盛開的草地,背後是英國自殺率最高的懸崖。如果覺得很難接受他們的其它作品,可以從這張開始聽。它接近如今聽慣了的電子舞曲,當年的觀眾也毫不費力地接受了,還將它推至英國indie音樂排行榜第六的位置。

1982年,P-Orridge和Peter Christopherson成立了一個影像與音樂團體Psychic TV,首專《Force the Hand of Chance》像是“軟骨”去掉恐怖成分,加入悅耳旋律後的優美版本,令人不安的壓抑感被民謠搖滾的清風盪滌。除了P-Orridge,這個團體的成員一直在變更。自1986年起,他們每月在一個國家發一張現場專輯,最終在18個月內發行了14張專輯,打破一個吉尼斯紀錄。

P-Orridge的履歷中,神秘主義愛好者和早年的公社生活經歷是織成性格的重要組成。他年輕時長得很美,和格瓦拉神似,但更細膩精緻,捲髮藍眼,富有魅力。八十年代P-Orridge著手的另一個項目是準宗教團體Thee Temple ov Psychick Youth(簡稱TOPY),網羅了各路藝術家和魔法師,共同研習神秘和魔法的世界。

P-Orridge也是“有爭議的藝術家俱樂部”中的一員。他曾經的拍檔Cosey Fanni Tutti在回憶錄中指責他精神和身體上雙重虐待他人,剽竊他人藝術成果,謀殺未遂……但由於他的巨大貢獻和前瞻性,人們下意識地原諒了他的過錯,在他死後以對待天才的方式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