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親


父親

作者 嶽春英

別人筆下的父親都是滿滿的父愛,濃濃的親情。而我的父親卻是與眾不同,冷冰冰的的人。我不想違心的來粉飾父親,只想在此記述我真實的父親。

我的父親是一位軍人出身,轉業到地方,開了大半輩子貨車的司機,用他的話說就是老車伕。我小的時候,他常常出差,很少在家。我三個哥哥,一個弟弟,都很懼怕脾氣暴躁的父親。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沒有抱過我,沒牽過我的手,沒喊過我的名字(總叫我“死妮子疙瘩”),儘管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儘管我從小就聽話懂事……可見父親重男輕女的思想已深入骨髓。

父親自詡是家中的功臣,說他一個人掙錢養家很辛苦,每次回家來都讓我母親給他蒸白饃吃,我們兄妹和母親都吃玉米麵的發麵窩窩。我弟弟饞的眼巴巴地看,那實實是“一家兩制”的就餐標準,更讓人看不慣的是他買的糖果、花生米等零食,在當時是很稀罕的“吃頭”,他鎖在他的櫥子裡,自己有空閒就吃。我們兄妹幾個都饞的口水往肚裡咽,我們知道那些“吃頭”雖離我們近在咫尺,但卻如遠在天涯。因為我們知道無論如何都吃不上,我們也已經習慣只能看,不能吃的待遇了。遇上父親高興時,他才格外開恩,賞給弟弟幾顆花生米。弟弟這個饞貓便會欣喜若狂,歡呼雀躍,攥在手裡捨不得吃,向我和三個哥哥炫耀顯擺。

父親特別不待見我,對閨女輕視至極,他說我時的口頭禪是:“你一個閨女家!”言外之意閨女就低人一等,女孩就不算人一樣。每每聽到他這句話,我就覺得格外刺耳,心中充滿怒火,卻又敢怒不敢言,小小的我怎奈何的了霸道的父親。想想我沉悶的性格,應歸咎於家庭環境使然。

有一次,父親買了一些四川榨菜,因平時都是吃老鹹菜,所以吃榨菜算是改善一下伙食。吃飯時,父親把榨菜切成幾個小塊,分給我三個哥哥一人一塊,輪到我了,我也趕緊伸出小手準備接過讓人垂涎欲滴的榨菜,豈料父親又說出那句:“你一個閨女家,也要啊!”我一聽頓時怒火上湧,眼中冒金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抓起飯桌上的榨菜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像是被我嚇住了,我也被自己的舉動驚呆了。要知道我一向就是不敢和任何人頂嘴的小綿羊,這次為何會一反常態?許是被壓抑太久的心,終於爆發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我的三個哥哥相繼成家,父親也已退休。他對我冷冰冰的的態度稍有緩解,我也稍稍有了點家庭成員的尊嚴。但好景不長,父親的身體出現了病症,身體不能平衡,走路想摔倒。看了很多的醫生也不見身體有好轉的跡象。有的醫生說是偏癱,心腦血管疾病;有的大夫說是頸椎壓迫神經……吃了很多的藥,輸了很多的液體,但都無濟於事,反而是越治療越嚴重,以致於剛60出頭就需要人扶著才能走路,吃飯也需我母親喂。

我四處求醫問藥,整天焦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擔心的近乎窒息。按心腦血管疾病治療毫無效果,就聽大夫的按頸椎壓迫神經治療吧!大夫建議做手術,說手術後康復的快。和哥哥商議後就確定做手術了,因為咱不懂醫術,只能聽大夫的。在父親手術的前一天晚上,我整夜不曾閤眼,祈禱,我一直在祈禱父親平安渡過此劫,祈禱讓我替他生病,祈禱別讓他被病痛折磨……

翌日,上午開始手術,一直到中午才結束手術。整整一上午,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父親被平安推出了手術室,我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



手術後一個月,一起入院的手術病人都已恢復好,出院走了。而父親仍未見好轉。我和父親很是焦急,大夫也無語了,讓父親出院回家靜養觀察。無奈之下,只得出院。我想大夫應該意識到是誤診了,不然做完手術怎會更加嚴重了呢?

手術後,父親的身體更加不堪。我不甘心,一刻也沒放棄治療,仍舊發瘋似的四處打聽名醫,迫切希望能有一個好大夫讓父親恢復健康。聽人說氣功大師能醫百病,我就去濮陽請來氣功師;村裡一個大叔說在收音機裡聽到一個廣告,說燻蒸的中藥“老八濟”,治療手腳麻木……我兩個月三次去濟南買來“老八濟”;又聽人說病人一直不見好轉,可能是家中有邪氣。平時最煩迷信的我還是請人驅鬼除邪。

為了能醫好父親的病,什麼辦法都用了,連嗤之以鼻的驅鬼都試了,依然不見效果。沒辦法,又找的針灸師針灸,找的中醫師,抓中藥。母親每天都給父親熬湯藥,喝了兩個月的中藥,依然沒見半點好轉。我又找了一個姓劉的醫生,那個劉醫生為父親檢查身體後,提出了與以往醫生不同的見解,他說我父親患的並非心腦血管疾病,也不是頸椎壓迫神經,而是肌萎縮側索硬化,這種病人不多,但很嚴重,不好治療……我聽後嚇出一身冷汗,如果真的是這種難醫的病,我該怎麼辦呢?我不敢再想下去……

雖然不敢想,但現實確實是這樣,自從父親患病後,看了無數的醫生,可病症一次都沒減輕過。

我當時心裡想:不管父親是啥病,都不能放棄治療。就這樣又帶著父親去聊城市人民醫院治療。在聊城醫院檢查的結果和那位劉醫生所說的相差無幾,確確實實是一種難醫的病症。我猶如在高空驀地跌進萬丈深淵,這就是親情的力量,割捨不斷的親情,儘管父親重男輕女,儘管他很不待見我,我也不想讓他遭受病痛的折磨,更不想失去他。

在聊城市人民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每天輸液、吃藥,病症仍未見有任何起色,醫生建議出院。因為醫生心裡知道這種病他們也迴天無術,怎麼治療都是徒勞。萬般無奈,只好帶父親出院回家。

回家後,一邊想安撫父親,一邊也抱有幻想,祈禱奇蹟出現。便又請了中醫為父親治療。

母親還是任勞任怨的每天個父親熬藥、喂藥、餵飯,幫助他翻身,自從手術後父親自己就不會翻身了。想著年輕時的父親身體健壯,脾氣粗暴,威風凜凜,家裡人都懼怕他。誰知病魔一來,他就繳械投降,往日威風盡失。他因活動量少,飲食不多,有時幾天不能大便一次,肚子脹得鼓鼓的,我看著難受,便動手幫他把大便摳出來。

父親在最後的日子裡,我感覺到了他的內疚,他一定後悔自己重男輕女。而我一個令他萬分討厭的閨女家,一個死妮子疙瘩在拼了命的給他看病。他雖然病重,但心裡明白是我把自己寫文字掙的錢和訂婚的錢都拿出給他治病,還不夠,又借了2000塊錢。可是不管我怎樣努力都沒能挽留住父親的生命。1998年農曆臘月18,63歲的父親與世長辭。



作者:嶽春英,1972年12月出生,臺前縣人。1989年發表小說《遺書》後,陸續發表《瓶中的桃花》、《靈魂》、《風尚》等。

2004出版《鳳台兒女》之後,陸續出版《臺前醫生》、《不朽的師魂》、《校園美文》、《鳳台驕子》、《鳳台楷模》、《和諧臺前》、《大美臺前》等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