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7 《地球:神奇的一天》成龍:歸根結底 自然電影是表述人類

當今的電影藝術家即便再自戀自大,也不敢輕言要棄置故事。雖也有心猶不甘者,但電影要講好故事儼然已是大勢所趨,不然,會被業界內外質疑講不好故事是否緣於缺乏基本和正常的思維和生活邏輯。正因此,不要說故事片了,就連本來並不大容易講出通常意義上故事的自然電影,也開始追求著要卓越地講好故事了。

由SMG尚世影業和BBC地球影業聯合出品的《地球:神奇的一天》正在熱映,它之所以為觀眾津津樂道,不可否認,講故事真是達到了臻美的境界。

我一直認為,當故事片創作者要在作品中求解形而上的一切時,自然電影因太諳熟自然的浩瀚和人類的渺小,就容易更老老實實地去捕捉並記錄下大自然的一切。這樣的謙遜和自知之明,倒是讓創作者在扛起攝影機時就懷有一種人文精神——將自己與自然融為一體,真誠地表達與自然對話、交流、探知的願望。這本身就是故事的開始,因而也使鏡頭直接獲得了故事的因子。像美國的《北極故事》、英國的《植物的秘密——行走》、法國的《遷徙的鳥》等自然電影,都是通過結構故事,來講述動植物的生命和生存狀態以及面臨的困境,並讓觀眾從中正視人類自身。

雖然自然電影可以引入一般藝術作品的故事模式,但在長期的探索實踐中,也已經形成了特殊的故事敘述規律。在自然電影中,情節和細節成了故事最為重要的支撐,它們構成了我們的認知所難以想象的自然對象之間的相互關係以及矛盾衝突,且懸念迭起。《地球:神奇的一天》以一個晝夜為時間軸,將地球各地各處(包括地理的、物理的、天象的等等)合成一個空間,構築以太陽與生命為主題的完整故事。大自然變化無窮,所以其情節和細節幾乎無可預測,但該片卻極其出色地順應了這種自然狀態,捕捉到令人驚歎的真實細節,使我們能在“一天”的規定情境中,看盡自然和生命的陰晴圓缺。

影片裡有兩段情節及其細節讓我難以忘懷。一段是非洲原野中年輕的雄性長頸鹿向舊領主發起挑戰。一向覺得長頸鹿是性情溫和的動物,但其實好鬥是幾乎所有雄性動物最為強大的基因,因此為了獲得生存的領地和雌性同類的青睞,即便看上去斯文高雅如長頸鹿,在同類之間同樣會展開生死決鬥。兩匹長頸鹿激戰的鏡頭裡,每一次出擊都讓人心驚,最後失敗者被放逐進茫茫的沙漠,我們不知道它最後的命運,但可以想象自然的延續。

另一段是在歐洲一條寬闊平緩的河裡,已在河底沉睡了三年的蜉蝣蟲蛹開始孵化。新生命的孕育卻讓我們看得柔腸寸斷,因為蜉蝣只有一天的生命。這條河裡的五百萬只蜉蝣幾乎在同一時刻孵化,然後躍出河面奮力起飛,開始盛大的求偶舞會,它們身上發出的光亮宛如天上璀璨的銀河。這真是地球上最壯美的奇觀之一了!夜幕降臨,蜉蝣們走完相遇、交配、產卵的一生,把未來託付給了下一代。這時,我們發現自己早已陷入了故事的磁場——角色們在鏡頭中只要出現就是故事,或者說,每個鏡頭都是故事化了的,而且呈現得驚心動魄。如果說,該片貫串始終的動物角色可以彰顯故事層次感並充滿戲劇衝突地呈示主題,那麼,每一個打開的情境和細節,則是讓故事走向抒情浪漫的華彩樂章。

自然電影發展至今,還應當有突破和超越。說實話,我對自然電影目前慣用的擬人化故事敘述方式不很滿意。譬如《地球:神奇的一天》中也有這樣的橋段:擬人化地講述走在尋找真愛路上的樹懶。顯然這其中有戲謔的成分,為影片平添了一抹輕鬆和喜感,問題在於,當觀眾如此容易地被帶入,也就很容易地會被“代入”。一旦這樣,人與自然在現實中存在的嚴重隔閡、割裂會被消削、粉飾、弱化,以致忘記了自己對自然的貪婪的索求和傷害。另外,這部影片試圖讓我們跟隨自然,在“一天”內,從世界上最高的山走到最遠的島,從野外的叢林走到繁華的城市。最後,燈火通明的現代都市僅僅在顛覆了日夜輪替的規律這個意義上受到了詰問,但我覺得這還遠遠不夠,因為影片的主題是太陽能量與自然和人類的關係。太陽能量賦予自然界以動力,賦予動植物(包括人類)以生命,現代都市“巨大的電能”這種光汙染則已被證實不僅危害自然,甚至也危害人類自己,在這個意義上,影片太過溫情脈脈的結尾顯然缺乏撼人心魄的張力。

最早使用“紀錄片”一詞的英國人約翰·格里爾遜將紀錄片定義為“對現實的創造性處理”。我認為這正是對自然電影故事化敘述的闡釋,也就是說,自然電影以富有創造力的故事手段來表述現實時,歸根結底應該是表述人類,讓人類得以實現並處理對自身的洞察、觀照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