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蟲」又成了奧斯卡最大贏家



意料之中的是,《寄生蟲》會拿到今年奧斯卡的最佳國際影片獎,奉俊昊拿到最佳導演獎,也在幾個前哨獎項中有所暗示。


但還是沒想到,《寄生蟲》竟然真的拿到了最佳影片獎,成為了這屆奧斯卡獎的最大贏家。


這是非英語片的第一次。


仔細想想,不得不佩服學院的魄力和膽識。


我原以為這個大獎會給《1917》,如果從電影角度來說,《1917》當然是無與倫比的傑作,從技術角度看比《寄生蟲》要完美許多,但如果從時代維度出發,《寄生蟲》無疑是更有歷史價值的作品。


《寄生蟲》要表達的東西,承載了這個時代的重量。


更厲害的是,奉俊昊導演將這樣的重量,表達得是如此輕盈,讓全世界的大部分觀眾都能夠理解到這部電影的魅力。


恭喜《寄生蟲》,恭喜奉俊昊,恭喜韓國電影,恭喜電影。


幾個月前,五十歲的奉俊昊,拿到了金棕櫚。

韓國人的第一座金棕櫚。


奉俊昊再出佳作,我不意外。

畢竟,這可是位三十四歲時就拍出《殺人回憶》的導演。

但韓國的第一座金棕櫚由他拿到,我還真有些意外。

怎麼看,李滄東、金基德、樸贊鬱這老哥幾個,都應該更受戛納青睞一些。

眾所周知,戛納偏愛的電影,往往和普通觀眾的距離會稍微遠一些。金棕櫚獲獎電影裡,多有大悶片和大怪片。

強戲劇衝突,戛納不喜歡,類型化敘事,戛納不受用。

奉俊昊則恰恰是位拍類型片的行家。

新片《寄生蟲》,戲劇衝突要多強有多強,敘事節奏要多“商業”有多“商業”。

但戛納的評委們,偏偏把金棕櫚頒給了奉俊昊。

頒給了《寄生蟲》。


這讓我想起了鄧公的名言:“不管黑貓白貓,能捉老鼠的就是好貓。”

類型片也好,藝術片也罷,能打動人心的電影,就是好電影。

《寄生蟲》足夠動人。

在征服了戛納評委的幾個月後,它也開始讓更多的觀眾拍案叫絕。

《寄生蟲》要講的故事,片名就已經劇透。

寄生蟲的特徵是什麼?

依附宿主來維持生存。

影片中的一家四口,過著的,就是寄生蟲一樣的生活。


金家貧窮。

父母無業,兒女想通過學習改變命運,卻都屢試不中。一家人住在半地下室裡,想蹭個WiFi都得費好大力氣。

偶然間,金家長子基宇得到了去IT公司老總樸社長家裡做家教的機會。

樸家富有。

美婦豪宅,花園洋房。


由此,金家人展開了計劃,用盡手段,讓全家人都吃上了樸社長家的飯。

金家兒子,做了樸家女兒的家教,金家女兒,做了樸家兒子的美術老師,父親金基澤做了司機,母親忠淑則成了管家。


一家四口不在的時候,金家四口就成了主人,享受富人的生活。

這是影片的前半部分,奉俊昊開始破題,告訴我們這部影片為什麼叫“寄生蟲”。

後半部分,奉俊昊則又告訴我們,“寄生蟲”不止是一家四口,還另有其人。

樸家的地下室裡,還藏著頗驚心動魄的秘密。

以這個秘密為鑰匙,奉俊昊展開了更為緊張的敘事,將“寄生蟲”和“宿主”之間的矛盾最終渲染到了極致。

沒有人可以否認,《寄生蟲》是一部好看的電影。

它對觀眾很友好,沒有故弄玄虛,一點都不悶,敘事極流暢,流暢到不像是一部金棕櫚獲獎電影。

這也是它能夠引起廣泛熱議的重要前提。

把“好看”再用一個詞來進一步解釋,就是“清楚”。

我們能看到的是,《寄生蟲》這個故事的核心矛盾,清楚極了。

“寄生蟲”和“宿主”,二元對立。

換句話說,對立的是“窮人”和“富人”。

儘管,影片中的金家和樸家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矛盾。

樸家人不是黃世仁,金家人也不是楊白勞。


雖然樸社長夫妻倆未必如金基澤所說那樣“單純善良”,但對待金家四口,他們也算得上是慷慨大方,平易近人。

但兩家人的問題,是兩群人的問題。

窮人和富人,似乎天然就是對立的。

影片中奉俊昊用了諸多意象來說明這樣的對立。

比如味道。

樸社長對妻子說,金基澤的身上有特別的味道,在車裡會隱隱散發。到底是什麼味道?樸社長說,搭地鐵的時候,也能聞到這樣特別的味道。


味道只是符號,是樸社長對於富人和窮人的一種區分方式。

這樣的區分方式簡單粗暴,卻清晰地展現出了階級之間深不見底的溝壑。

溝壑裡積蓄著的是巨大的能量。

奉俊昊所做的,就是用自己精準的電影語言,將這些能量傳遞給觀眾。


所謂精準,“精”是精緻,“準”是準確。

我隨便舉例。

影片開頭,拍一家四口居住的半地下室,倒沒有拍得極幽暗,有光,哪怕不夠明亮。

待到金基宇去樸家面試,他站在豪宅的花園裡,陽光灑下,明亮到刺眼。

金基宇心裡在想什麼,奉俊昊全通過這樣的設計告訴觀眾了。

再比如影片中金基澤帶著兒女在雨中從樸家豪宅逃回自己家的那場戲。

回家路上,下了高高的樓梯,穿過長長的隧道。


一是距離遠,二是一路從高到低。

奉俊昊想說些什麼,不言而喻。

精準的不只是奉俊昊,也是宋康昊。

宋康昊這樣的好演員,我怎麼誇也誇不夠。

影片中,他目睹女兒橫死,面部表情細微的變化,實在是讓人讚歎。


這是擺在明面上的演技。不易察覺的細節,在他身上,還有太多,光是手上的小動作,就全都是學問。


當然,不光是宋康昊,影片中其他幾位演員的表演也都堪稱出色,沒有一個人拖了影片的後腿。

導演拍得精緻而準確,演員演得精緻而準確,造就的是一部精緻而準確的電影。

有人會說,太過精準就是太直白,太直白就會失去餘韻。

沒錯,奉俊昊在影片中運用的所有比喻,都是明喻,而非暗喻。

蟑螂、房子、味道、樓梯,等等等等,都擺在明面上,不需要我們做太多的閱讀理解。


換句話說,奉俊昊講的是一個寓言故事。

寓言故事不怕直白,也不需要餘韻。

奉俊昊所做的,是將“貧富對立”這個問題具象化,用諸多符號來搭建模型。


看上去單純善良的富人是符號,為了生存想盡辦法的窮人也是符號。


大雨是符號,陽光也是符號。
寄生蟲是符號,宿主也是符號。

既然是符號,也就不存在太多的邏輯問題。

有人問,為什麼金家四口會放樸家的前保姆雯光進門?如果雯光在那個雨夜不進門,不就不會出現那麼大的危機了?

有人問,為什麼樸社長那麼精明能幹,卻發現不了金家四口的馬腳?


還有人問,金家四口真的能勝任他們所做的工作嗎?


關於這些問題,都不需要解答。

這不存在什麼漏洞不漏洞的問題,在寓言故事裡,所有的故事情節都被預設,只是為了到達設定好的終點。

所有的人物,都是為了寓言的寓意而設計好的符號而已。


符號是沒有靈魂的,靈魂都沒有,何況漏洞?

《寄生蟲》的終點是什麼呢?


影片剛開始,鏡頭從上往下運動,我們看到金基宇住在陽光之下的半地下室裡。


影片的最後,在金基宇的幻想中,他努力賺錢,買到豪宅,父親金基澤從地下室走了上來,全家團聚。



由“從上到下”,變成了“從下到上”。
窮人變成了富人。

但是,問題解決了嗎?

魯迅在探討女性權利問題時問“娜拉走後怎麼辦”,我在這裡要問:

金基澤走上來之後就會好嗎?

金家四口變成了富人,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會變成富人。

而如果全世界所有人都變成了富人,那就會出現富人和更富的人的對立。

在“更富的人”面前,“富人”就是窮人。

貧富對立是無解的。


對立所產生的憤怒更是無法消解的。


金基澤選擇殺死樸社長,是因為樸社長對窮人味道太過敏感,這觸怒了他,讓他意識到了命運所帶來的絕望感。


但殺死樸社長,沒有任何意義。


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即使將暴力擴大變成革命,也同樣解決不了問題。


或者說,能解決的,只是個體的問題,而不是群體的問題。


在影片的結尾,奉俊昊將窮人和富人之間的溝壑,挖的更深了。

他沒有辦法解決問題,說到底,其實也無意去解決問題。

要想真的解決貧富問題,只能等到雞長大變成鵝,鵝長大變成羊,羊長大變成牛了。

我們所能做的,只有享受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