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與《暗黑破壞神》一起的成長和迷惘

1

十二年前,大家還不知道吊絲這個詞,也同樣沒有“黑木耳”,沒有“豔門照”。

在那個相對純淨的年代,我們認真地消費著一些初級的食物,為了每天的伙食精打細算,為了每週的零花做最詳實的計劃。我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在家庭作業、考試測驗、抽查補習和家長會之間糾結。

我們節省了零花錢,在星期天,擠進狹促的小網吧,那時候它還一個很獨特的名字——電腦房。那裡面充斥煙味汗味,也充滿了吵鬧和暴力,我們都還小,卻都為著一款遊戲而瘋狂。

捏著手裡的零錢,然後緊張地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火焰,當那扇門慢慢打開,我們進入了一個偉大的世界,大家把那裡叫做庇護所,我們卻把它叫做“暗黑世界”。

這個陰沉的世界,為我們少年的心靈添上了濃重的色彩,我們會在夜裡夢到遊戲的畫面,或者化身英雄,或者化身怪物。我們開始在課堂上發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講臺上的老師,腦子裡卻在想著如何合成裝備。我們有些人開始學會逃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逃出學校,到電腦房裡,體驗庇護所中的激烈戰鬥。


後來,有聰明的朋友從網絡上學會了如何局域網聯機,於是戰鬥開始變得激烈,開始注意團隊的合作,開始研究走位,開始注意彼此之間屬性的互補。我們手裡握著鼠標,對著質量低劣的半球形顯示器,操縱遊戲中的角色,騰挪轉移,釋放技能和魔法。我們會在耗盡手裡的零花錢後,彼此挽著胳膊,離開電腦房,背對著夕陽,討論著暗黑中的某一個細節。

多年以後,我們嘗試回憶那些往事,並給它們按上一個名字,童年。

2

漸漸,我們長大了,而暗黑憑藉其超強的生命力,始終出現在我們身邊。

或許只是在一天之間,原本關於學校外面的傳聞,一件件發生在自己的身邊。我們去電腦房的次數多了,一個問題漸漸凸顯了出來。有些人只能在電腦房裡站著,在別人的機器後面,看著絢麗的遊戲畫面,一臉陶醉。而有些人,則可以利用手裡的零花錢,體驗上一兩個小時,在遊戲的時候,卻往往要經常去注意電腦房牆上的掛鐘。再有另外一些人,則整日在“暗黑世界”裡拼殺,他們遊戲中的角色,往往是清一色的傳奇裝備,他們精通每一個關卡的玩法,他們熟練地掌握某些裝備的爆率。

於是,我們開始分化,漸漸站出了不同的梯隊。有些人,註定在別人輕蔑和厭煩的眼光裡,默默看著別人遊戲;有些人,則可以長久的霸佔在電腦前,享受酣暢淋漓的戰鬥。然而,儘管這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明顯,可暗黑就是暗黑,無論是在看客還是玩家眼裡,都同樣充滿了迷人的魅力。

有時候,一種東西的吸引力足夠大,往往成為某種事件的誘因。我們中的一些人,開始嘗試“暗黑世界”之外的暴力法則。

強壯的人開始欺負弱小的人,他們三兩成群,在電腦房外,堵截那些看起來弱小的玩家。他們開始實踐“暗黑世界”中的理念,注重走位和配合,成功地將獵物擒獲。夾雜著激動、興奮和罪惡感,他們從弱小的人手中,奪取他們想要的金錢抑或裝備,一如他們在“暗黑世界”中所做的那樣。

他們利用這些財富,重新投入到“暗黑世界”中,如同某種宗教行為,誦讀他們心目中的法典。

那是一段混亂的日子,有時候,我們是強者,而有些時候,我們則是別人的獵物。我們膽戰心驚或者亢奮激動,我們卻那麼地嚮往“暗黑世界”,嚮往黑暗混沌所帶來的快感。

有些人會把事情做的過分,他們已經對暗黑遊戲失去了興趣,他們選擇了把遊戲放進現實。現實是殘酷的,殘酷的暴力法則,不僅讓他們能夠用來傷害別人,卻也最終使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他們開始自暴自棄,他們開始離群索居,他們漸漸離開了學校,走出了你我少年時代的生活,漸離漸遠,彷彿已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可若干年後,當我們再次看到《暗黑破壞神》的那扇即將打開的大門時,我們仍然能記起一切,想起那些年少的臉。

3

我們開始戀愛。多數的人是從暗戀開始的,遠遠看著那個美麗的女孩,卻始終保持刻意的距離。我們在角落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我們眼睛裡,是春光明媚的世界。天藍雲白,草色青青,看著佳人的笑靨,我們心中被甜蜜充滿。

我們善意的調侃裡,卻深深隱藏著猥瑣的含義。我們卻不敢明說,也在享受那種朦朧的感覺。然而我們開始變得更加貪婪,一個逐漸發育的器官,開始支配我們的意志。當看到那個安琪兒對別人淺笑時,我們心底會有裂痕,我們會憤怒,有著無可奈何的憂傷。


躊躇再躊躇,我們鼓起勇氣寫了字跡歪扭的字條,我們想把一些明瞭,卻換來諸多借口,或者真實,或者是善意的謊言。

我們的世界一下子變得黑暗起來,我們喝烈酒,卻仍舊驅散不了心頭的陰霾。我們又開始回到“暗黑世界”。一遍一遍地刷地牢,一遍一遍的殺死那些可憐的boss。我們不是為了裝備,不是為了成就,只是為了填補心中的空虛。也只有“暗黑世界”,才與我們心中的世界那麼相似,昏暗,混亂,充滿了各種魔法和各種哀號。

然而我們發現,“暗黑”仍舊讓我們空虛。於是我們在網路上,尋找一些能填滿我們慾望地東西,它們多數是視頻,也有許多是充滿了感染力的圖片,你懂的的那些什物。

我們房間的門,經常鎖著,我們不樂意父母打擾,我們把音箱放大,裡面傳來“暗黑世界”中的拼殺和哀號聲,但我們關注的卻是屏幕上被噤聲了的視頻播放器。我們熱血亢奮,我們心裡被填滿。

當我們漸漸不再羞澀,或者說開始變得大膽,我們便拋棄了暗黑,直接打開了視頻播放器,我們想要獲得一些什麼。可當冷靜下來後,我們還是會在腦海裡想起那位安琪兒的笑臉,罪惡感和羞辱感讓我們無地自容,世界仍舊是那麼黑暗。

4

我們電腦裡的遊戲越來越多,我們似乎已經以忘記了曾經被自己奉為經典的“暗黑世界”。

我們體驗了色彩斑斕的遊戲,體驗了造型唯美的遊戲,體驗了卡通可愛的遊戲,體驗了“古古怪怪”的模擬遊戲,我們的硬盤漸漸不夠了,除了給一些“老師”留下空間,我們會刪掉一些過時的遊戲。

可每當鼠標劃過“暗黑破壞神”的文件夾,我們卻總在猶豫。它很大,帶CG動畫,足足有1.9G,但是我們從沒有刪掉它。

我們收起電腦,我們開始狠命地學習。我們漸漸知道,外面有個很大的世界,想要進去,首先要有一個好的分數。我們收起一切幻想,在數學英語語文間週轉,我們為了一個理想的分數,拼殺。我們不再討論裝備,也不再去研究爆率,我們在現實生活的“刷題”,如同當年刷地下城,刷boss,卻是為自己,刷出美好的人生。

我們心裡會有挫折,我們漸漸覺得疲憊,而我們卻在心底始終有一種感覺:四周是黑暗的世界,卻有光圍繞在我們身旁。

當進入了我們心儀的大學,我們結交了新的朋友,我們驚奇的發現,我們的電腦裡,都有一些相似的東西,有一個文件夾,叫“暗黑破壞神”。我們是那麼興奮,我們瞬間就加深了感情,當三年的壓抑在此刻釋放的時候,我們再次感覺到了青春的力量,那種悸動的混沌的,充滿魔法的感覺。

我們通宵遊戲,幾乎不再去想任何事情,我們心裡充滿了友情的樂趣,我們想起了一句經典,高山流水,志同道合。

未來的四年充滿了各種傷害、背叛和對抗,也有各種溫馨、感動和熱血、

5

我們又老了很多,“暗黑世界”也早已經淡出了我們的視野,那個被稱為玻璃渣的公司,似乎也忘記了多年前的偉大作品。我們開始學會生活,我們要嘗試自立。

當嘗試了一份又一份工作之後,我們發現,當我們面對那些boss時,只有被“刷”的地位,有些人沮喪,有些人卻為之興奮。

工程項目,公關項目;各種奇奇怪怪的合同,各種光怪陸離的人脈。我們所面對的世界,遠遠比當初那些隨機的迷宮要複雜很多。

我們很難去找到攻略,我們很費勁地去收集金幣,我們為了生活,漸漸弄丟了很多我們曾經為之驕傲的東西。

我們討厭白天一成不變的工作,厭惡表裡不一的言行。我們開始喜歡黑夜,喜歡夜色裡的各種勾當,讓人興奮,讓人充滿了快意的罪惡感。隱隱約約,讓我們明白了多年前為何會沉浸於“暗黑世界”。

我們開始麻木,對著任何遊戲,都抱著走馬觀花的態度,我們會傾向於選擇簡單的難度,或者乾脆去玩弄規則,使用腳本、控制檯、內存補丁、mod,帶著嘲弄,看著敵人殺你一百次也殺不死;帶著惡趣味,把原本遊戲的風貌,改成各種口味的世界。

我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有時候,甚至連這樣的玩弄都提不起興趣,我們厭倦,我們疲憊,我們卻又那麼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