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記·饒平如傳


新史記·饒平如傳

晚年饒平如

饒平如者,南城人也。其祖曰饒芝祥,時光緒進士,博學好文,不從流俗,嘗為文力劾內監李蓮英,聲譽朝野,後大興實業於故里,是以富甲鄉坊。父饒孝謙,少攻法政之學於京師,善言辭,能多辯,以訟師名聞於外。

壬戌年,平如降,祖早沒而不及聞,然猶頗得其蔽芾。家境殷實,幼即從良師,明忠孝之道,體行文之要。居八歲,其父以業故,舉家徙豫章。又八歲,逢倭寇西侵華夏,兵禍豫章,為全生計,重返南城。

平如年且弱冠,嚐遍觀豫章沒於寇之慘狀,幽憤涕戚,父母感其意誠,允其棄學轉投黃埔,以攻兵道,而求驅倭寇之長策。三年,學成而從軍,輾轉常德、衡陽、湘西諸役。蹈矢石,逢槍林,遇彈雨,九死一生而不畏危。嘗置絕地,以為死之焉。及極目穹蒼,觀萬里晴空皆眼前;馳目四方,見悠悠四面環青山,乃豁然曰:“碧雲晴天,莽莽青山,死得其所,死得其所矣。”乙酉年,倭寇力怠而請降,華夏稍安。父遣信至,是以婚事告假歸。

初其方學成黃埔,途徑虔城以探父。鄰有豫章故人為賈者,與父善。有一女,名美棠,年相若,長者皆欲成秦晉之好。初遇其人,唯戰兢難安,鮮知其色。此歸也,即奉向時之約,隨父,備禮而赴其處。入其門庭,廊腰縵回,寬綽有餘。至某處,見一女子,面容姣好,

恰借熹微晨光,探窗攬鏡以自視,手持口脂而點其唇。其駐足凝望,不覺如醉。後,依禮而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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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如美棠》插圖

居其所,日與美棠嬉。其善曲,嘗患瘧疾,方愈,即以紙卷圓狀以類擴音器,歌《花好月圓》、《鳳凰于飛》、《夜來香》諸曲於前,餘音嫋嫋,宛若天籟音,繞縈耳畔;又好彩照,小大皆存,以銘向時所遇。

光陰荏苒,休期且盡,平如懷揣美棠彩照,戀戀返軍營,以為不時之念。自始,其以心存所念故,不復先時捨身忘死之志,嘗閉目自語曰:“吾死也,若美棠何?”。故而,懷卸甲之心彌堅。後,內戰干戈旋起,其憤然去軍曰:“兄弟鬩於牆內,殷人漁利於外,吾不為也!”。

歸故里,日伴妻子,盡享至樂。嘗曰“吾與美棠,縱無舉案齊眉之佳談,然琴瑟和鳴足奏諧音;雖少張敞畫眉之雅趣,而鴛鴦同飛尚表情深!”,偶有不和,終能莞爾一笑止。庚寅年,舉家徙滬,任職大德醫館,且兼報社編輯之任,日有餘資。諸子繞膝,嬌妻伴前,非蹈舞即觀影,歲月靜好。嘗笑曰:“美棠視弱,觀影須近前,餘雙目視明,然多伴其前座,終亦弱矣!

”。

七歲,天下不測風雲興,舉國“反右”之勢迭起,其以“國軍舊卒”故,為遣六安勞教地,自是別家離子,效牛郎織女跡,唯一歲一聚。向時之歡愉,彈指煙滅,唯餘慘悽。舉家之任,皆付美棠。故業強去,至入不敷出,唯兌婚時金鐲,五去其四。不濟,則以孱弱之軀,攬粗活,扛重物,易以為資,力撫嗷嗷待哺之娃五。凡此二十二載,終至諸疾相侵,百病不起。初,平如方去,其醫德館同儕,篤諫於美棠曰:“楚河漢界,爾須斷乎往來!”,拒之。數歲,美棠言及此曰:“君非移情他戀,非叛國投敵,非貪腐墮落,非為盜且竊,何去之由?”其聞之,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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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合影

逮含冤得雪,已為龍鍾老態。還滬,舉家復團聚。觀美棠,兩鬢斑白,更兼體弱;諸子在前,皆為成人矣,其一一撫之項背,曰:“使妻子若此,吾之過也!自茲,敢不竭己之任以相護乎!”,是而環擁相泣。歷數十載之紛繁苦難,終得目下之骨肉承歡,凡憶過往所遇,其恆曰“世之潮流者,浩浩湯湯也,人莫之能御,莫之能避,豈但餘一人耶!

最是流年易逝,諸子皆已成家而去。空巢之下,唯餘二老形影同行。其嘗語於美棠曰:“而今而後,但求執子之手,朝暮相伴,以度餘年,以靜歲安!”某日,感暇日之長,特置丹朱顏料、宣紙繪筆,自學為畫。初臨摹名家之作,後細勾慢勒尚達己所欲言。新作每成,即欣然呈美棠評閱。美棠輒以“少壯不為,今何遲遲也!”相戲。是而,對視而笑,歡愉若此。

然,命途多舛,造化善變。二歲,美棠身罹腎疾,須日赴醫館以行腹膜透析之治。或去往來奔赴之苦,或得無微不至之護,即諏訪醫館郎中白衣,以求去疾之法。而後,悉運所學之法,極盡照護之心,四歲如一日無所懈。美棠凡所欲,其皆竭全力以滿之,縱以耄耋之齡驅車赴遠方亦為之。其關懷備至如此,誠感人淚下。

戊子年,美棠腎疾見甚,終駕鶴東去。平如哽咽不言,唯力執其手而已。唯大慟無聲,是以催人淚;唯深情不言,是以觸人心。自茲始,其終日難遣往來所念,但憑畫筆,一一繪紙端,且名之曰《平如美棠》。又十二歲,恰庚子清明,平如以期頤之年隨美棠而去,唯餘人間悲嘆。

今潤曰:世事恆變,如功名利祿者,皆過眼雲煙耳,安得相守始終。人久處其間,不過匆匆過客也,焉能汲汲然於此而失世之恆物耶?然世之恆物者何,平如畢生所示之相濡情也。(曾今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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