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城市和人一樣,都有自己的屬性。觀一座城,好比識一個人。如果說,上海是時尚的、北京是大氣的、成都是閒適的、西安是豪放的——那麼,重慶,便是江湖的!

重慶的“江湖”,自然不是武俠小說裡的“江湖”!“有山有水”之勢,地理意義上的“江湖”由此而生。但賦予重慶這座城以“江湖”屬性的,除了山水,還有人!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重慶是城,更是碼頭!從川江巨流、三峽險灘間走來,在客來貨往的交通碼頭討生活,重慶人,既要有山的淳樸、又要有水的變通,既能腳踏實地做事、亦能運籌帷幄營謀——久而久之,爽直耐勞、豪邁潑辣,便成了重慶人共同的性格基因!人文意義上的“江湖”即出自於此。

“江湖”的環境造就了“江湖”的人,“江湖”的人又和“江湖”的環境共同塑造出一座“江湖”的城市!許多人對重慶的印象,其實是火鍋。然而對重慶人來說,吃火鍋固然是理所當然的,但喝茶,更是必不可少的!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滿城之中,除了熱辣辣的火鍋店,隨處可見的,還有各種規格風貌的茶館:唐風唯美的禪意茶館有之,中西合璧的小資茶館有之,但更多的,則是充斥著煙火氣、市井氣、江湖氣的大眾茶館。

大眾茶館有時還兼有棋牌室的功能。茶客在茶館便如同在家一般自在,掏耳朵摳腳趾只求舒適,龍門陣吹牛皮口沫橫飛。即便老闆不在,茶客們也會自己張羅,燒水沏茶,湊桌打牌,臨走都不忘把茶錢丟在桌上。

茶館的老闆似乎也無所謂“經營定位”、“盈利模式”之類,只消看到今天走了的茶客明天還來,心下便篤篤定定的了!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這些茶館的經營,說是買賣,有時看著更像是一種樸素的生活方式。

這樣的茶館,我且呼之為“江湖茶館”!可能每座城市裡都有幾個“江湖茶館”——在重慶,據我極不完全、極其隨意的調查,最當得起“江湖”二字的,乃屬交通茶館

交通茶館位於黃桷坪正街,是一棟建於上世紀60年代的青磚結構房屋,原屬黃桷坪運輸有限公司員工食堂,於1987年改為茶館,對外經營。因屬公交公司所有,故名“交通茶館”。

交通茶館的位置不算太難找,但街面上的入口實在不起眼,若非慕名而去者,極易忽略之。由街面入門有一段短短的通道,牆上寫著“茶友需知”,再入內便要下行幾個臺階,陰暗潮溼的坎道里有一扇破舊的木門,門頭上貼著簡陋的招牌。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推開門,一股經年被茶漬煙燻而成的暗褐色基調撲面而來——木樑的屋頂露著天光,低矮的副樑上掛著幾隻鳥籠;牆面上披的膩子因年深日久而剝落斑駁,牆上掛著安全警示和不知是哪一年的掛曆,牆邊的櫃子裡擺滿了各種大小、樣式不一的茶杯;

被磨得掉了漆的長條凳擺在八仙桌邊,八仙桌上則零落地放著幾個手把帶蓋的大茶杯以及積著垢的老式熱水壺;開放式的廚房裡,幾隻大水銚正在煤氣爐上冒著蒸汽,噗噗地像是要把壺蓋給頂起來似的……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這裡的客人,多半是鶴髮、謝頂,或額頭有好幾道電車路的老人家,男子居多,偶爾也能看見叼著煙、混跡於男人堆的女子,頗有幾分《水滸》孫二孃的架勢。

也許是因為畫家陳安健以交通茶館為藍本的《茶館系列》油畫拍出高價,他也投資維繫住了它,隱匿著的交通茶館便和陳安健一起出了名,成了“網紅”。

聽說,許多年輕人都會慕名跑到交通茶館來體驗老茶館的懷舊氣氛、參觀父輩們曾經的生活空間,為拍照而來的人也幾乎每天都有。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相隔不足半米,別桌的茶客依然做著他們自己的事:打牌、下棋、聊天,抽菸、看報、嗑睡……

那些偶爾進來的好奇的遊客、拍戲的劇組、拍照的攝影師,與摳著腳趾、隨地吐痰、抽著香菸的茶客們,毫無關係、又彼此和諧地共處一室:一桌一世界,世界與世界之間彷彿是平行的,雖然互相看見,人和人之間甚至能觸碰到彼此的衣角,卻都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對隔壁的熱鬧或安靜都見怪不怪——這種狀態,甚是有趣!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放下相機,嘬了兩口茶,我發現:這蓋碗裡浸泡的茶葉真是極普通的,像我父親年輕時抓一大把投在大茶缸子裡的那種,價格固然便宜,但若不是在“過去”的名義下,其性價比甚至連普通的公園露天茶座也及不上的!

按照市場的法則,交通茶館早已消失!然而,每天的確有人到這裡來喝茶,也可能只是沏了茶坐在那裡:打牌、下棋、聊天,抽菸、看報、嗑睡……

我想,做什麼是不重要的,這個地方對他們生活習慣的順應、心理依賴的支撐、內在情懷的收納,比之喝茶本身更為重要。武俠故事裡的大俠們聚集到茶館不外乎歇腳議事,而每天走進交通茶館的老人們,則更像是來茶館隱居——隱居到三十多年前的光陰裡,趁著餘暉、跨進歷史,或許,還能再看看青春時的自己吧?!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隔壁桌的老爺子接了個電話,便和同桌說起似乎是某個大家都熟悉的老人“走了”,眾人唏噓慨嘆一番,都朝他時常坐的靠窗的位置上看看,道他常常吹著杯裡的熱茶,那嫋嫋的茶煙是許多攝影師喜歡拍的……

氣氛低沉了不到一分鐘,便有人為著上家多摸了一張牌而大呼小叫起來。再一轉眼,那靠窗的位置上已經坐了新的客人,跑堂的中年大叔過去招呼了——再過片刻,嫋嫋的茶煙又在窗前飄了起來!無論走了多少人,都會有新的人換上。只要這茶館在,那杯子裡的茶,終究也不會涼的,茶煙,也常常會嫋嫋地在窗前飄著……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我想:在這個快速變遷的時代中,交通茶館得以保全延續,雖然只是三十多年,也是極其幸運的吧——大多數老茶館並沒能像交通茶館這樣,遇到那個懂得它、愛惜它、又及時到來的藝術家!

如今的交通茶館已經很有名,像北京的老舍茶館、拉薩的光明茶舍。進入交通茶館,便像回到了上個世紀,這裡的茶與人,都是此地、那時的符號。它是剛剛過去的激情年代裡重慶市井生活的活化石,承載著很多重慶人的記憶。

以“過去”的名義被保留下來的交通茶館,不必跟上時代的潮流,也沒人要求它與時俱進!人們愛它,是因為那裡藏著即將逝去的老重慶的味道,以及正在蛻變的新重慶的江湖氣!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新的重慶,亂哄哄的火車站周邊變得整潔乾淨;戰爭年代曾浸染了先烈血的洪崖洞、渣滓洞如今都是遊客最常光顧的旅遊景點;許多防空洞鏈接著創業創意園區,變得休閒而富於情調;多橋飛架兩岸,長江索道的交通功能亦已轉化為遊覽項目;全世界唯一穿屋而過的地鐵也把尷尬化成了看點……

新的重慶,已經兼具了時尚、大氣、閒適,和豪放。但它也並沒有變成上海、北京、成都,和西安——重慶依然是重慶,它有自己獨特的屬性!如果你用心看,那些屬性仍在某些建築的輪廓裡、某些人的言語裡、某些茶湯的浮沫裡清晰可見……

我喜歡重慶,喜歡它飛速發展中保留著的交通茶館!

再低頭看我這碗茶,那茶湯就像江河湖海中的水,映照出一個寬闊、豪放的重慶江湖……

以“時光”名義留下,這個老茶館為何如此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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