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紀末，西班牙人登上了美洲大陸。熟悉世界史的人都知道，在歐洲人抵達之前，美洲有三大文明，它們分別是印加文明、阿茲特克文明與瑪雅文明。美洲的印第安人至少有幾百萬，而初來乍到的西班牙人總共才幾百人。
然而，就是這麼一群人，居然把中美洲和大半個南美洲給征服了。古老的美洲文明在歐洲人面前，竟毫無還手之力。西班牙人用很小的代價，就獲得了比本國大20倍的土地，這在舊大陸是無法想象的。
1/6 晚熟的美洲文明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西班牙人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征服美洲，一方面得益於先進的軍事技術，比如槍炮與鋼鐵。另一方面是因為從歐洲帶去的瘟疫，比如天花等等，造成大批的印第安人死亡，瓦解了當地的社會結構，讓侵略者有了可趁之機。
以上都是歷史常識，在此就不多說了。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呢？
美洲文明發育很晚，中美洲直到公元1000年到1500年，才逐漸有了大規模的城市群落。公元1000年，相當於中國的北宋，公元1500年是中國的明朝，而西方已從中世紀邁入文藝復興。以舊大陸的標準來衡量，這五百年間，美洲文明剛剛脫離襁褓開始學會走路。
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城市群落的出現，是社會分工與權力集中的標誌，這是帝國興起的先決條件。中國出現類似的城市群落，大約在商周時期，它們主要分佈在華北地區。我們不妨大膽猜測，美洲印第安文明的發展水平，差不多介於商朝與周朝之間。
但即便如此，商周文明仍舊比印第安文明更先進，因為商朝已經有文字，周朝已經有成熟的冶金業，金屬武器在大規模裝備軍隊之後，部隊戰鬥力將獲得質的提升。而美洲印第安人沒有文字，他們只能靠口語和原始的繩結進行交流。印第安人的武器大多由木頭和石頭做成，無法擊穿歐洲人的金屬鎧甲，這讓他們在戰場上除了人數，佔不到任何便宜。
2/6 美洲文明的危機
在歐洲人到來之前，這些文明已陷入不同程度的內部危機。比如中美洲的阿茲特克帝國，就社會形態而言，阿茲特克是一個由若干城邦組成的神權國家。15世紀初，阿茲特克剛剛取得了內部的穩定。然而，阿茲特克的統治仍舊是鬆散的，很多地區已出現分離傾向。當1519年科爾特斯開始征服墨西哥的時候，阿茲特克帝國正在走向衰落。
相對而言，位於秘魯的印加帝國最為強盛，它崛起於14世紀晚些時候，是三大文明中，唯一成功建立中央集權統治的國家。印加人在國內建設了發達的路網，國家權力被國王和貴族壟斷。經濟活動受政府監管，民間幾乎沒有自由交易，商人階層尚未出現，沒有市場，沒有貨幣，經濟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階段。
印加文明遺址
但印加帝國的穩定也只是暫時的，它的治理結構非常脆弱。圍繞國王的繼承權問題，印加帝國陷入內戰，社會整合能力遭到破壞。偏偏不巧的是，來自西班牙的征服者皮薩羅，正好在此時到來，讓印加帝國雪上加霜。
最有意思的是瑪雅帝國，早在歐洲人到來之前，它已經滅亡了。關於瑪雅文明的消失，歷史學家總結了以下幾點原因：首先是人口增長率高於資源增長率，即陷入“馬爾薩斯陷阱”，使帝國經濟崩潰。其次是對森林的濫砍濫伐，導致水土流失與可耕地面積減少。第三是內戰，瑪雅部落之間的戰爭，消耗了各個城邦的人口與財富，瑪雅就這樣衰落了。第四是國內貴族滿足於消費，沒有將資源投入再生產，面對危機時毫無準備。
瑪雅文明遺址
那麼，對於印加帝國與阿茲特克帝國，如果歐洲人沒有到來，它們是否會重蹈瑪雅文明的覆轍呢？我覺得有這個可能，瑪雅帝國本身就提供了很好的參照。也許，它是我們理解美洲文明的一把鑰匙。
3/6 印第安人善於經商嗎？
考古研究曾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瑪雅人的城市遺址中，沒有集市的存在。歷史學家認為，瑪雅和印加帝國、阿茲特克帝國一樣，沒有商人階層。
這就給西方人造成了一個普遍印象：美洲印第安人不善經商。至於原因，他們則歸咎於印第安人的懶惰。在西方人看來，印第安人的生活太封閉了，只懂得享受歲月靜好，雲捲雲舒，失去了外出闖蕩的勇氣。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有證據表明，阿茲特克與瑪雅帝國之間存在長距離的貿易往來，兩國的活動範圍從今天美國的墨西哥州到尼加拉瓜，這段距離相當於從歐洲的最北端到最南端。由幾百人組成的運輸隊，會馱著貨物翻山越嶺，送到數千公里外的地方。根據早期的歐洲殖民者記載，在阿茲特克人的大城市裡，商販與顧客有上萬人，這裡熙來攘往，非常熱鬧，讓西方人歎為觀止。
然而，阿茲特克國內交易的商品，基本上都是本地出產的，很少有來自其他地區的商品。那麼，從遙遠地區運來的貨物，到底去了哪兒呢？答案是：去往國王和貴族的口袋。
阿茲特克帝國的所謂貿易商，其實是政府官員，他們所交易的物品，也以奢侈品為主，比如羽毛飾品、獸皮、珠寶等等。這些東西老百姓既買不起，也用不上，只有王公貴族才有能力享用。
這些物品也不是通過買賣得來的，它們要麼是武力征服後的戰利品，要麼是遠方部落交納的貢品。從嚴格意義上，這也不算真正的商業貿易，而是基於權力的物品交換。
4/6 貿易的障礙
為何跨區域的貿易往來沒有在民間出現？交通不便是首要原因。
在古代社會，大宗商品的運輸，通常是走水路，因為水路的成本較低。但中美洲的河網並不密集，所以只能以陸路為主。
然而，美洲大陸還有個先天的缺陷，這裡缺乏大型畜類，比如牛和馬。這就意味著，長距離運輸還是得依靠人力。你想和1000公里外的酋長做生意，手下至少得有一支100人的運輸隊。況且，人不像動物，誰能保證運輸隊會乖乖地把貨帶回來，期間不會有人半路脫逃或者中飽私囊？所以，有了運輸隊，還得有支軍隊負責監督他們。這樣的開銷，普通老百姓怎麼花得起？
當然，高昂的交通成本，只是民間貿易不發達的原因之一，還有個重要的不利因素是：美洲社會缺乏貨幣。
貨幣是商品流通的中介，沒有貨幣，美洲的貿易只能靠以物易物，這在日常生活中非常不方便。這就是為什麼，跨區域的長距離貿易會以奢侈品居多，因為奢飾品是作為禮物和貢品而存在，本身就是用來交換的。
由此可見，無論印加、瑪雅還是阿茲特克，它們的商業活動都是圍繞權力而展開的，離開了權力，這個體系就會癱瘓，失去存在的價值。
不過，商業體系的不完善，還帶來了一些更長遠的後果，從而在根本上制約了美洲文明的發展。
和熟人做生意，你只需一聲承諾，因為大家彼此知根知底，交易成本很低，風險基本是可控的。
但和陌生人做生意就不能這樣，你們得簽訂契約，還要有第三方對違規行為做出懲罰，否則的話，沒有人敢和陌生人做生意。
瑪雅文明遺址
美洲印第安人的商業貿易無法通過契約達成，因為他們沒有文字，沒有文字，就無法形成書面的合同，也沒有法律對商業行為加以規範。這便註定了印第安人只能用權力和武力來規範貿易體系，但它終究無法推廣到民間。
沒有文字加上交通不便，使印第安社會的組織能力很弱，無論是政府的組織能力，還是民間的組織能力，都受到嚴重的影響。政府無法通過文字來立法，因此難以建立有效的官僚統治。民間無法用文字制定契約，故難以自行開展大範圍的商業活動。帝國的政治影響與經濟實力，就很難輻射到周邊地區，文明擴張的步伐也遭受限制。
5/6 內部的瓦解
沒有文字所產生的另一個結果，是被統治者不會對國家產生認同感。國王獲得別人臣服的唯一手段，是軍隊和宗教。印加、瑪雅和阿茲特克都有自己的宗教，作為溝通塵世和上天的中介，祭司階層在這些社會享有特權，他們的地位僅次於國王，可以對普通民眾進行生殺予奪，並佔有從百姓那兒搜刮的鉅額財富，這勢必會引發激烈的社會衝突。
而像阿茲特克這樣的國家，更是把被征服地區的戰俘獻做人祭，用對方血淋淋的心臟來換得帝國的長治久安。這樣的宗教即便在阿茲特克受到歡迎，也不會得到周邊部落的認可。這也是為什麼，在歐洲人征服美洲的過程中，他們經常會利用當地人給自己充作嚮導和盟軍，無論科爾特斯還是皮薩羅，都是靠這種從內部瓦解敵人的辦法，把阿茲特克和印加給滅掉的。
那麼，除了“槍炮、病菌和鋼鐵”，歐洲人是如何完成對印第安人的最終馴化呢？答案是：基督教。
跟隨歐洲艦隊一起來到新大陸的，除了野心勃勃的征服者，還包括大量的傳教士。西班牙人的武器不僅有槍炮與鋼鐵，還有他們手裡的《聖經》。從長遠來看，後者比前者更加有效。
6/6 基督教在美洲的傳播
歐洲人總愛強調基督教對印第安人的影響。在殖民者早期的記錄中，充斥著印第安人如何受到福音的感化，篤信上帝，拋棄他們的原始信仰，從“野蠻人”蛻變為“文明人”的故事。
當然，這些記載大多有誇大的成分，不過是為了減輕殖民者因殺戮而產生的負罪感。但無論如何，西班牙傳教士讓大批的印第安人迅速皈依基督教，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這些皈依有的是發自內心，有的則迫於無奈，有的只是做做樣子。然而，基督教能夠在美洲廣泛傳播，本質上仍得益於美洲社會的一盤散沙。統治者不得人心；原住民對帝國滅亡的無動於衷；傳統宗教伴隨政治權力的衰微，這些因素都給基督教的傳播掃除了障礙。最終，僅用不到一代人的時間，基督教就在當地取得了空前的影響力。
然而，基督教得以成功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它的教義是通過文字表達的，且統統記錄在《聖經》裡。對於印第安社會，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在此之前，各種信仰不過是龐雜的儀式與祭祀口中的咒語，而基督教卻用文字重構了他們的精神秩序。藉助基督教的力量，西班牙人在舊帝國的廢墟上，迅速為自己建立了絕對的統治。
所以，真正能摧毀一個文明的，往往是無形的力量。如果它自身的社會結構就面對種種缺陷，那麼在面對強大的未來者時，它註定是脆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