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方的儺戲到欽州的"跳嶺頭",看民俗文化如何在繼承中自我更新

民俗作為民間流行的一種風尚和習俗,在進行傳播和擴散的過程中首先要有入鄉隨俗的包容性,其次也要接受二次改造。儺是黃河流域與潁河流域的宗教祭祀與民間民俗藝術相結合的產物,受國家政策和人口流動等因素的影響,中原儺一路南下,遊走到現在的廣西欽州等地,在與當地文化的彼此熟悉和適應的過程中,融合了當地的"海洋文化","社文化",逐步演變成今天的"跳嶺頭"。由於南北文化天然差異的存在,如今 "跳嶺頭"的內容、形式、特點都與來自北方的儺俗有著較大的區別,可見在悠長的歷史時空中,通過與當地的知識、文化、特點的不斷融合和創造,欽州"跳嶺頭"完成了對中原儺俗的重塑與創新,也實現了自己的突圍和重生。

從北方的儺戲到欽州的

廣西欽州"跳嶺頭"

在社會發展之中,民俗因為各種內部原因和外部刺激而不斷改變。"跳嶺頭"根源於中原的巫儺文化,是原始農耕文化的產物,以假面和沿門逐疫為基本形態,以驅邪納吉辭舊迎新為主要功能。從中原"儺"到欽州"跳嶺頭",是一種民俗對另一種民俗的傳承、融合和創造。在欽州"跳嶺頭"中,我們既可以看到儺的本原,也可以看到欽州"跳嶺頭"獨特異於其他儺形態的"兩棲"特徵及其內部的豐富形態。 本文我們從對"跳嶺頭"的內容和形態中的勾勒出一幅更加清晰的民俗變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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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肅永靖的儺舞戲

一、更換的主神——朱千歲的由來

神的形象在廣大民俗中形態各異,是廣大民眾信心或精神支柱的寄託。

主神是儺的核心,所以儺在傳播、擴散的過程中一旦出現主神改變就完成了變異。"跳嶺頭"緣起於儺,為了入鄉隨俗,在保留了儺的假面和驅邪納吉功能的基礎上,對沿門逐疫做了保留,只是對形式進行了調整。於此同時,"跳嶺頭"還不斷的吸收和繼承,演變和重建,形成了更加豐富的內涵,幾乎全面涵蓋了儺祭、儺儀、儺舞、儺戲,在形態和內容也實現了儺完整性和系統性的構建,其中最主要的是更換了主神。

"跳嶺頭"在完成從中原儺的突圍中,很多人對其主神爭論不休,有一些人根據《靈山縣誌》的一段記載認為"跳嶺頭"的主神為寧諫議,還有一些人在對當地進行田野調查中發現他們口中的主神是"千歲",當地村民都把朱千歲當成主神來崇拜,這點也會在嶺頭唱本里唱。其中大蘆村勞氏唱本中標註朱千歲為朱孔進,但在對明朝宗室的考證中,發現歷史上並不存在此人。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在明清鼎革之即,清軍在鎮壓大順、大西兩支農民起義軍的同時,又相繼消滅了南明弘光、隆武兩個政權。清軍的燒殺搶掠,激起了民眾的反抗,反清復明情緒高漲,人們虛構了一個叫做"朱統鑑"的人物,並立廟奉神,稱為"朱千歲"。

所以我們可以得知在嶺頭唱本《千歲格》中,對此人的一切經歷都是虛構的。而這種虛構是在特定環境之下,當地人民為迎合大眾,直接參與了 "跳嶺頭"形態的重構的一種表現。民俗在擴散和傳播的過程中的變異,也是民族學文化輻射論的經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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儺舞中的納財寓意

二、 "跳嶺頭'與 "社"文化的藕斷絲連

欽州"跳嶺頭"全過程採用唱本的形式具體呈現,完整的記錄從正壇到酬神的表演,雖然各地的唱本形式不一,但在內容上幾乎都包含了反映農業勞作或耕作的內容。如大蘆村唱本《姑娘格"娶婦"偈》和大沖村委料家自然村《神農格唱》兩個唱本都涵蓋了人的生老病死,是農業耕作在"嶺頭"中的反映。由此我們可以判定,"跳嶺頭"是以農耕文化為根基的。儺類是典型的原始農耕文化產物,是用來驅疫祛瘟的巫術活動,以儀禮的形式出現限制了儺的發生頻率,

儺的律動與農業文明中重視節氣和關注耕種收穫更迭的觀念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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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蘆村的"跳嶺頭"表演

"同社"祭祀觀念的流行要從明代的起家說起,作為一個農民起義建立的政權,最恐懼自己的王朝重蹈覆轍,所以官方在民間推行了社祭制度,本意是想限制結社自由,是明朝穩固政權的一種手段,通過規範民間宗教,把民間五花八門的祭神"淫祀"活動納入官方推薦的里社祭祀制度之中進行管理。但人民民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力量是強大的,民間的造神活動沒有被束縛,官方允許的社祭反而被民間利用。久而久之,"同社"祭祀觀念深入人心。

酬神表演,從一開始的酬謝神靈,發展到滿足人們對修養和狂歡的需求是有原因的。從明代伊始,欽州地區"跳嶺頭'就已經形成,但是在與秋社的結合中,憑藉它本身長時間,搞笑幽默的表演,已經貼近民眾的日常主題和秋社的需求,才得以在民間盛行起來。

起初,儺會在一年四季至少春、秋、冬舉行三次,稱為"畢春氣"、"達秋氣"、"送寒氣",但在"跳嶺頭"的發展繼承中,充分考慮民眾的承受能力,以及秋季最美好的寓意,所以順理成章只保留了與秋社的的結合。 "跳嶺頭"與秋社的結合沒有被納入宗教軌跡,只是利用"社"這個集體起到了劃分空間的作用。在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創新,充分考慮到了民間信仰的實用性,增加了逐疫、狂歡、休養、慶賀等功能,成為了一場有組織,有創新,有規模,有內涵的民俗文化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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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州"跳嶺頭"

三、"跳嶺頭"裡的"跳"和"吃"的文化內涵

民俗在隨著時代變遷的過程中,形態和內容會有所改變,但精神內涵會保留和傳承下來。儺也不例外,雖然假面和沿門逐疫的形態多樣,但驅邪納吉、辭舊迎新的精神內核一直保留至今,寄託著人們對生生不息,旺盛生命力的追求。如今的"跳嶺頭"主要形態是"跳"和"吃","跳"是遵照儺儀、唱本進行表演,借表演表現其功能。只是與儺口傳心記的傳承方式不同,"跳嶺頭"全程採用唱本呈現全部內容,基本涵蓋了"拜會神靈——再歌頌地方英雄人物及正義——描述歌唱民眾日常生活"的基本框架,內容也囊括了從神到人的日常,以及弘揚忠孝君臣等觀念。在"跳"的過程中,"跳嶺頭"基本沿襲假面的儺形態,實現真假和虛幻的人神世界的轉換。"嶺頭"面具多使用樟木由民間藝術而制,在製作過程中非常注重對人物神貌的表現和描寫,用筆多輕淡,人物形象也較為婉約、柔和。其中欽州"跳嶺頭"要比其他地區的分佈更為廣泛一些,風格更多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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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嶺頭"的假面

至於"跳嶺頭"的"吃",在當地是一種在比春節都被重視的文化形態。一開始,也是與秋社結合衍生出來的,一般是在"跳嶺頭"的第二天,當地人會邀請親朋好友在自己家中品嚐美食,寓意分享驅邪納吉、除舊換新的吉利的意思,已成為人們增強彼此凝聚力和認可,促進鄰里關係的一種方式,文化認同甚至超過了春節。本質上,這是農耕文化裡一種和諧和互惠的新型道德觀和鄰里關係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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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嶺頭"裡的"吃"食

四、"跳嶺頭"對欽州海洋文化的傳承與創新

"中原儺"在進入廣西前的行走路線也有主幹和支流的差異,在從北向南的大區域走的過程和進入一個區域後的小區域有一定的區別,據史料記載 ,在廣西境地的各地傳播受限於當地的交通情況,幾乎都是通過水路流傳,桂林"跳神"就是楚巫與儺儀的結合,在流傳中至桂南地區,逐漸演變成今日的"跳嶺頭"。在"跳嶺頭"的主要表現形態"跳"和"吃"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海洋文化的影子。在"跳嶺頭"的唱本當中也包含許多"海洋"日常及捕撈勞作的內容。龍船,作為端午賽龍舟民俗活動的主角,存在於大江大河沿岸。"跳嶺頭"的"吃" 裡 吃的食材多取自海洋,有泥丁、海魚、魷魚或墨魚、蝦等,有些地方,對每位來家裡吃"嶺頭"的客人,他們都會回贈南疆海域特色的家禽——鴨子作為"還禮"。"跳嶺頭"在其傳播和演變的全程均以海洋環境及海洋勞作貫穿,呈現出了濃郁的海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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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嶺頭"裡的"吃"食

五、欽州"跳嶺頭"在重塑過程的斗轉星移

在悠長的歷史長河中,民俗的傳播與封建傳統社會的國家政策息息相關,歷朝歷代,在對民眾的"教化"與"德化"的過程中,通常會採用兩種方式,一種是國家層面的,一種是民間層面的。欽州"跳嶺頭"作為一種民間盛行的文化活動,在傳播過程中非常識趣的加入了諸如"按士大夫有德於其鄉者死則配於社"等官方宣揚的內容,充分迎合了國家對於民眾的教化,為自己贏得了在國家的認可,也借次取得了自己合法地位。雙方達到了雙贏的目的,封建統治者達到了以民俗為媒介規範民間宗教,也為封建統治下土著民民眾以及中原移民保存了歷史記憶。欽州"跳嶺頭"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不自覺的完成了中原儺的重塑,折射出在同質性的社會中,不同個體對歷史與現狀的思考和差異,一個民俗的流變,是各種社會,政治,文化更各方利益交織作用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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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嶺頭"的祭祀

結語

從對"跳嶺頭"的梳理和分析之中,我們能清晰的看到他的來路和去處。經歷了1500年的漫長洗禮,"跳嶺頭"在保留中原儺的假面、驅邪納吉意蘊的基礎上,逐漸紮根海洋、適應海洋,在內容、形式上展現出對海洋文化的傳承與創新,衍生、變化出與原中原儺形色各異的豐富內涵,逐漸完成了對中原儺的重塑和改造,在屬性上也具備自己"兩棲性"。在當下,國際對非遺保護力度加大、對和諧新農村建設也十分重視,作為一種典型的地方民俗,我們從"跳嶺頭"之中挖掘和重讀其流變,能夠讓人們更加全面系統的瞭解民俗文化的深刻內涵以及在傳承歷史記憶之中的獨特作用,管中規豹,也可以藉此幫助我們去了解和發掘在中華文化體系之下,眾多民俗傳播中那些隱匿的文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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