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戰爭「5」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戰爭「5」

中國第一例非典病人「3」

後來在採訪中,鄧子德對我說,這種臨時的緊急任務,對於大家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所以也不需要太多的交待,甚至都不需要衛生主管部門的人帶隊,大家推舉年長的肖正倫擔任專家組組長,然後就坐上廣東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救護車出發了。

當車子從衛生廳院子裡開出時,車上的人基本都以為這是一次很普通的出差,和以往的多次一樣。大家有說有笑,輕鬆地開著玩笑上路了。

誰也沒有想到,大家將面對的是一種新型的烈性的後來波及很廣的傳染病,專家中甚至有人自己也被感染了,經受了一次生與死的體驗。

與此同時,河源市面流傳著一股「發人瘟啦!」的傳言,引起人們去搶購羅紅黴素、抗病毒類藥等,造成市面上羅紅黴素脫銷,有不良藥店乘機抬價,這恐怕是這次抗擊「非典」中,發生最早的「搶購風」了。

最初的傳言恐怕是從醫院裡開始的。當醫院發生這樣大面積的感染,而傳言又說送到廣州的兩名重病人已經死了一名,另一名也生命垂危,院領導不得不想盡辦法保護醫院裡的工作人員,當時就給大家發了一些羅紅黴素用於抗感染。而每一位醫務人員都是有家人的,他們又紛紛關照家人注意防護。家人又有親戚朋友,於是有些話就傳偏了,傳走樣了。後來竟傳說什麼河源發「人瘟」了,在市民中造成一定的恐慌。

當天,省專家組到河源時,由於乘坐的是車身印有「廣東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字樣的救護車,馬上就有人上來詢問,「你們是不是來調查發『人瘟』的?」。當專家們剛剛入住賓館,就有人把電話打到房間裡來,詢問「河源是不是發『人瘟』了?」

「人瘟」這個詞,今天對於很多人特別是年輕人來說,恐怕已經是一個陌生的詞語了,中年人,也只是在毛澤東的七律詩《送瘟神》中,看到因患血吸蟲病所造成的「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悲慘情景。那情景就是被老人們稱為「人瘟」所造成的。

「人瘟」即瘟疫,由烈性傳染病侵襲人類,造成突發性大面積的感染和死亡。今天人們對瘟疫雖然已經陌生,但據世界衛生組織報告,每年全球死亡的 4500 萬人當中,有近 2000 萬人死於各類傳染病。

瘟疫,並沒有離我們遠去。以上舉了不少國外的例子,這裡再看看我們中國。

近代中國,由於經濟貧窮,科技落後,有記載的瘟疫就發生過幾十次。僅 1948 年在內蒙古東部地區發生的鼠疫,死亡人數就達到了 3 萬多。在我們南方,由於氣候溼潤而溫暖,使傳染病病原菌、中間宿主、媒介生物有較好的生長環境,歷史上諸如瘧疾、痢疾、霍亂、登革熱等,甚至鼠疫,在這兒都是高發病。1937 年 7 月,香港暴發霍亂,數月內,死亡了約 1100 人,當時的香港人口只有幾十萬。廣州人的母親河――珠江,歷史上每發一次大水,事後幾乎都伴隨著一次瘟疫的發生。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就是瘟疫的產物。據史料記載,1899 年的夏天,廣州地區瘟疫流行,瘟疫造成「市民病死無數,屍橫遍野。」有病重者或病死者,橫臥街頭,其狀慘不忍睹,於是有地方鄉紳捐款捐物,辦起了廣州「城西方便所」,後來改成「方便醫院」,這就是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前身。

新中國成立後,雖然在經濟建設上一波三折,但是人民政府仍然花了大氣力來防治傳染性疾病,瘟疫的發生大幅減少,但我們仍然無法完全擺脫瘟疫的影子。1979 年 10 月至 1982 年 9 月、1985 年 9月至 1988 年底,當時還屬於廣東省的海南島兩次暴發登革熱,累計發病人數達 60 多萬人,由於地方人民政府及時調動了全省的力量搶救,並得到中央人民政府的支持,再加上近代人們已經摸索出了有效治療登革熱的辦法,死亡人數才控制至 475 人。

所有上了點年紀的人,都會對瘟疫記憶猶新。因此,當一種新型的烈性的人們還不可知的「怪病」出現的時候,人們自然而然地就會想到瘟疫,用民間的話說就是「人瘟」,如果不及時做好解釋工作,引起社會恐慌也是必然的。

如果人們一恐慌,社會就要付出代價了。

首先的壓力,主要在各地領導人的身上。

當天深夜近 1 點鐘,河源市市長在自己的家中緊急召開分管副市長、衛生局長、教育局長和媒體領導的聯席會議,研究消除謠言的對策。

第二天,《河源日報》、電臺、電視臺都報道了關於發生在河源市人民醫院裡的真實情況。河源市人民醫院院長還走到電視屏幕前,向民眾做了解釋,這樣才慢慢地消除了社會上的恐慌情緒。

省專家組到達河源時已經天黑了,沒有顧上吃飯,臨床專家組立即進入病房,對每一位感染者進行了會診。流行病學調查組也馬上進行環境調查和對病人進行血清採樣。河源市衛生局和河源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也參與了調查和討論。

忙完這些已經是晚上 10 點多了,簡單地吃了一點飯,專家組的同志們就彙集在河源市人民醫院會議室討論,加上河源市人民醫院和河源市疾控中心的同志,大家把小會議室坐得滿滿的。當然主要是聽省裡來的專家發表意見。

省裡的專家此時並沒有弄明白這是一種什麼病。作為專家當然也不便於輕易下定義。後來就依據傳染病學的特點,先從症狀上進行歸納,一共歸納了三點:一、肺部有炎症;二、不是傳統的肺炎球菌引起的典型肺炎;三、呼吸道感染,有傳染性。但對照國家《傳染病防治法》當中所列定的 35 種傳染性疾病的症狀,河源市人民醫院裡發生的這一切,無法和任何一種傳染性疾病症狀完全對上,但這又肯定是一種傳染性疾病。那麼,到底是什麼傳染病呢?六位專家一開始意見並不一致。

有人提出:是否是「軍團病」?

在「非典」暴發初期,由於人們對它還完全不瞭解,根據其發病的臨床症狀,是由一種傳染源引起的呼吸系統感染,因此最初總在已知的同類傳染性疾病中去尋找,例如「禽流感」、「軍團病」等。懷疑是「軍團病」的不止一家,例如,北京收治第一例由山西轉去的「非典」病人的 301 醫院,也曾將患者的咽拭子(痰液標本)樣品,送往軍事醫學科學院,要求分離軍團菌和衣原體。當人類遭到變異的冠狀病毒偷襲的時候,最初我們在黑暗中,瞭解認識偷襲我們的「敵人」需要一個過程。

「軍團病」是近二十年前出現於美國的一種新型傳染性疾病,它還沒有列入《傳染病防治法》。「軍團病」也是通過空氣傳播,感染人的呼吸系統。其症狀與河源的病人有不少相似之處。專家們就此進行了詳細的討論。

「軍團病」,是一種由「軍團桿菌」感染所引起的傳染性疾病。我們注意到前面所講的傷寒,也是由一種叫「傷寒桿菌」感染所致的。那麼細菌是如何命名的呢?

人們通常以其形狀為細菌命名:「球菌」是圓的,「桿菌」是棒狀的,「弧菌」像逗號,那些像線圈或螺旋的叫做「螺旋體」。容易引起人們傷口化膿的「葡萄球菌」,就是圓形的。人類與其鬥爭了幾個世紀仍沒有徹底戰勝它的「霍亂」,就是一種像逗號形狀的弧菌所感染的。「軍團菌」是棒狀的,因此醫學上稱其為「嗜肺軍團桿菌」,它所引起感染後的症狀類似於肺炎。臨床表現為發冷、不適、肌痛、頭暈、頭痛,並有煩躁、呼吸困難、胸痛。90%以上的患者體溫迅速上升,咳嗽並伴有粘痰。

「軍團病」是 1976 年在美國第一次被發現的。

那年 7 月 21 日,美國退伍軍人團賓夕法尼亞分團的 2500 名成員連同他們的家人聚集在費城慶祝美國獨立 200 週年。四天後大家各自回到美國不同的地方。幾周後,有 34 人神秘地死於一種肺炎。它的典型發病症狀類似流感:頭痛、發燒;沒有食慾;肌肉疼痛;胸痛和腹痛、腹瀉、噁心;高燒且畏寒;乾咳;肺部炎症等。隨後的調查中發現,所有得病的人都住過或去過一間賓館。進而尋找傳染源,在死者的肺組織裡檢測不到細菌,也檢測不到病毒。後來有一位叫麥克戴德的科學家在死者的肺組織裡發現了一種桿狀細菌,經再做抗體――抗原測試,原來是一種全新的細菌,由於它最初感染的是一群軍人,故命名為「嗜肺性軍團桿菌」。這種病也被命名為「軍團病」。追溯研究(即像我們今天回顧發現佛山的「非典」病例一樣),發現早在 1943 年軍隊中即有軍團病的病例。現已提出了超過 30 種軍團桿菌,至少 19 種是人類肺炎的病原。其中最常見病原體為「嗜肺軍團菌」。

軍團菌,主要孳生在蓄水系統、空調用水等潮溼的地方。後來「軍團病」已經不僅僅是在軍人中發生,在世界不少地方都發現了「軍團病」,這是和我們的城市建設現代化程度越來越高有關。因為,城市的現代化大型建築物中,通常裝備中央空調系統、冷熱水管道以及加溼器,如果水源被軍團菌汙染,建築物中的人員就可能感染軍團病。專家告誡說,這也是我國發展中的現代化城市所面臨的一個公共衛生問題。我從網上就查到這樣一份資料:1997 年到 1999 年,北京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抽查了該市14家四星級、五星級大飯店,發現這些飯店的空調冷卻塔中都存在軍團菌。這項調查顯示:軍團菌普遍存在於空調冷卻塔中,已對飯店工作人員的健康造成威脅。

現在世界上每年大約有 2000 人到 3000 人死於「軍團病」,幸好抗生素對它有良好的療效,其中羅紅黴素的效果要好於青黴素。

那麼河源市的病人是軍團菌感染嗎?專家們,尤其是臨床專家們認為,病人的症狀與體徵不支持感染軍團菌的推斷。

感染軍團菌後,雖然也是侵害人的呼吸系統,其不少症狀與河源的病人相同,但「軍團病」重症病人會發生肝功能變化,甚至腎衰竭,而河源的病人主要表現在肺部的陰影。通常,「軍團病」的暴發時間多在仲夏和初秋,主要是在封閉的中央空調房間裡,現在季節卻是氣溫較低的冬季,而河源市人民醫院也沒有中央空調。「軍團病」的易感人群多為老年人、吸菸者、慢性肺部疾患者,同時,免疫功能低下者也易感染,而河源的病人,幾乎全是青壯年。

「軍團病」是細菌感染,為了證實這一點,肖正倫當即打電話回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詢問河源送來的病人有沒有做細菌培養,得到回答是:做了,但沒有找到相關的細菌。

這就基本排除了是「軍團病」的可能。

那麼究竟是一種什麼病呢?依然沒有統一的結論。

最後大家商量決定,先形成一個診斷標準,經過逐條推敲,最後集中了這麼幾條:發燒;咳嗽;肺部有陰影;白細胞正常或降低;肺部炎症,但不是傳統的典型肺炎;呼吸道感染,有傳染性。

然後將這些大家公認的幾條,來套河源市人民醫院感染的那 8 個病人,基本符合。

這個診斷標準,是專家們為「非典」繪製的第一張圖譜。

會議一直開到深夜 12 點多,沒有形成最後的結論性的意見。

我們面對的是一種新型傳染性疾病,而它又是在黑暗中「偷襲」人類,因此人類要了解它,必然需要一個過程。2003 年 1 月 2 日的深夜,專家們在黑暗中摸索,努力地想認清它。但,我們看不清它。

研討只好暫時告一段落,大家從河源市人民醫院走了出來。

夜已經很深了,氣溫很低,天上飄著冷雨。大家是又冷又餓。主人們請辛苦了一晚上的專家們去吃夜宵。大家來到新豐江畔的一個大排檔,一起圍著矮桌喝粥,邊喝邊還在討論。

回到賓館,專家們的話題仍然沒有離開河源市的這幾個病人,一直聊到凌晨 4 點才睡下。

第二天,天晴了。

一早 7 點多,睡了沒有幾個小時的專家們就都醒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會集到組長肖正倫的房間裡,由於有了昨天晚上的充分討論,基本形成了共同的認識,於是著手起草初步的調查報告。

調查報告由鄧子德執筆,只寫了一張紙,不到 500 字。現也照錄如下:

關於赴河源市人民醫院會診調查初步工作報告

工作組一行 6 人於 2003 年 1 月 2 日傍晚到達河源市人民醫院。河源市衛生局、市人民醫院、市疾病控制中心有關領導和人員座談討論,查閱所有住院病人全部病歷,對住院病人逐一進行詢問調查並作體格檢查,對內一區及傳染病區環境作現場察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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