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病小病落滿身

散文:大病小病落滿身

有次外出,在經過公園道口人工設限的窄巷時,其他人都大搖大擺的通過了,唯有一個肥胖的男人,不管他怎麼側身、使出什麼招數,都沒辦法通行。引來了不少路人好奇的圍觀,弄得他尷尬得不行。

在公園外的一處路段上,我快步追上了他,他很快認出了我是剛才偷窺他狼狽相的人,便有意慍怒地睨了我一眼,隨即才匆匆移開視線。

他猜出了我有搭訕的意思,也許他滿心認為我在以此表達歉意,便索性放下精神包袱,主動而又準確地接上了我關於肥胖的話題。

這人一旦胖起來,喝涼水都要長膘。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喘著粗氣。

肥胖症患者,我想起了這個醫學用語,但我並沒這樣說。那你以前胖嗎?

以前?就是前幾年,也還沒你現在這樣胖!他心裡的那股子氣,總算找到了借題發揮的機會而得到釋放了。當然,再往年輕時候說,我瘦得更是骨瘦如柴了。只是後來海吃海喝,生活也沒規律……醫生說我是虛胖,誰知道呢?現在大病小病落滿身了。

從那以後,不知怎麼的,肥胖成了我最敏感的熱詞。在單位上也罷,還是走在大街上也罷,我都有意無意地注視起人們的身材來了。你別說,我的這一觀察,真還發現了苗條無幾人,肥胖者卻比比皆是的現象。

更讓我有些不可思議的是,在胖子的浩蕩隊伍中,年輕人居然還成了中間力量。這簡直與我小時候,在鄉下見到的情形有著天壤之別。

※ ※

我之所以在說到年輕人的肥胖問題上,用了不可思議一詞來闡明觀點,是因為很早以前,映入我眼簾的幾乎全是些“瘦子”。在我根深蒂固的觀念中,瘦子才是貨真價實的健康體。

“根深蒂固的觀念”,緣自於我在農村生活的那段歲月裡的所見所聞所感。

我出生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又在那個“廣闊天地”里長大,連大人給我們的告誡語都是:多吃點,長胖了才結實。婆婆愛常常打趣地說,你這麼瘦,大風來了,都要把你吹跑呢!

紅苕、南瓜,外加清湯寡水的酸菜稀飯,是活命的伙食,吃的再多也不長肉。話又說回來,哪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拿來頓頓餵飽飢餓的肚子呢?為了不讓肚子咕咕叫,只能是“飯不夠,湯來湊”的維持。

散文:大病小病落滿身

你別說,還真有魔幻的那一幕出現了,我本人就曾經歷過。當妖風襲來時,有些個小體弱的喳喳娃兒,被大風吹著跑,大人們在後面哭天喊地地追趕著。

長身體的娃兒們尚能有意得到大人們的呵護,都還輕得如一根燈草,那聽天由命的大人們呢,他們那皮包骨的身體,根本就更不可能儲存下多餘的脂肪了。我眼裡的世界是,他們穿著的衣服沒一件合身的。原本想做大的衣服,只是為了節約布票,想到日後長胖的身體也好有個應付。

可他們的想法落空了。身體不但沒長膘,連後續的新衣服也沒跟上,只好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地穿那空蕩蕩的大衣服,穿那補巴重補巴的舊衣服,穿那汗味兒滿身、卻沒辦法清除的髒衣服……節約下來的錢都換成了糧食。那些糧食,最終也沒能讓他們的身體長結實些、長胖些,它們僅僅是為了幫助主人活著吊個命而已。

好在那不是一個講究的年代,人和人都一樣。都一樣乾癟的身體,都一樣穿著只用來遮羞的破布……

※ ※

那時,人人身上長不出多餘的肉、皮肉僅僅是為了包裹骨頭和筋絡而已,很少有人患上聞所未聞的怪病,想必有兩個方面的原因可以總結:一是光榮的勞動愉悅了心情,二是沒有營養的粗茶淡飯,恰恰是身體最需要的補償。

我們全隊在鼎盛時期,也就百十號人,比起那些二三百人的大隊來說,雖佔據了人少好吃饃的優勢,卻沒能撈到人多好乾活的好處。全隊能幹活、會幹活的人並不多,一年下來,按當時中規中矩的生產模式,即便天天臉朝黃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披星戴月的拼命幹,可大多時間裡,大人小孩的肚子仍像辣米子一樣地乾癟。

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兒,雖然在我還只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身體力行的幹上了。春夏秋冬的四季裡,大人們起早貪黑掙著十分的滿分,而我打的零工中,也有五六個、甚至六七個的工分入賬。這一切,只怪我身體太單薄了、年齡太小了,我有時也學會了表面上裝腔作勢的滿足。

但內心深處,我無法再跟著裝腔作勢了。因為身上的汗水就是明證。幹了又溼,溼了又幹的汗水,在後背上畫上了清晰可見的地圖。身體如爬了螞蟻一般,叮得我癢癢的。有時心裡問自己,螞蟻能舉起比自身重量多出幾倍的東西來,我是不是與它差不多呢?

散文:大病小病落滿身

因此,有段時間,我對螞蟻產生了特別的好感。我的關注,居然有了意外的收穫。就在我們家附近,一支浩浩蕩蕩的螞蟻大軍,在齊心協力拖著一塊腐肉進洞。我有意截留住那塊腐肉,定晴一看,居然是一砣豬肉。

好傢伙,連它們也吃著豬肉?可憐雖讓我放行了它們,但這事在我心裡激起了波瀾。

豬肉是那個年代唯一的肉食補品。春節之後買一個幾斤重的小豬仔,靠吃殘湯剩羮、南瓜紅苕及煮熟的豬食,外加米糠,到冬月間才殺掉,毛重只有一百二三十斤,還必須上交國家一半,留下的頂多三四十斤肉,全家人只得靠聞油香、吃油星子維持一年。要是哪一天走人戶,作客在別人家裡能吃上幾大片豬肉,那便是最大的滿足了。至少自家的豬肉,最好就別指望了,可憐兮兮的豬肉,都派上了請人來家裡幹活的大用場了。

鄰近生產隊,有一個在外面做工程發了財的包工頭,別人在說他胖的時候,流露的是打心底的羨慕,我聽到的話是:他太有錢了,什麼都吃過,把自己吃胖了……有一天,我居然不經意地見到了他,他的胖有一種征服我的力量。因為別說我見到的少,就是在我們幾千人的全公社、幾萬人的全鎮上,有他那種肥胖的人也是鳳毛麟角的。但他一直持續著的肥胖,也沒給他帶來什麼好處,聽說後來他得了高血壓,不滿六十歲就離世了。我之所以還能記得他,完全是他那“特殊”的肥胖刺激了我的緣故。在那個鬧饑荒的年代,他是我們大隊僅有的特例。

人,是不是也該算到如老虎獅子一類的肉食動物之列,這是我和妻子常常爭論的話題。我的觀點說是,妻子的觀點說不是。

我的理由是,男人愛喝酒,“有酒有肉”是連在一起的,再說一天不吃肉就口淡得慌。

妻子是搞醫的,她的話具有養生學的常識。她說,肉吃多了口就臭,還不容易消化,東西積在體內,肯定是要長肉的。倘若哪頓吃素食,整個身體都會神清氣爽……

當然,我們現在所議論的話,是因為我們已處於中年往後的當下,但當談到小時候的生活經歷時,我們的意見又出奇的一致了。

散文:大病小病落滿身

以前,由於年輕,天天蹦蹦跳跳的,吃的又不多,腸胃拿什麼東西來消化?胖,從何而來呢?小時候,你可聽過大人們說過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冠心病、痛風之類的怪病了?

我點頭同意了妻子的觀點。她的話無疑勾起了我的很多回憶,我便補充道,由於貧窮,凡是都講節約,煤油燈下,我們幾個小孩湊在一起做作業,一天做活累的,哪還有精力去學習呢?於是就邊打瞌睡邊做作業。第二天起床,我們的鼻孔都被煤油煙子薰黑了。

說到這裡,妻子忙接過了話題。小時候,營養不良,我記性很不好……

我又插話了,說道:可不是咋的,我十九歲當兵時,才只有一百斤,身高一米六八,後來在部隊還長高了四公分呢!

※ ※

“大病小病落滿身”,每當我暗自回味起這句悲哀的話時,就想起了那個畸形肥胖的人。他無可奈何的眼神,以及那深深遺憾的話語,我童年沒吃沒穿的一幕幕場景,又浮現在了眼前。也怪,我對小時候所經歷過的苦日子,不再有先前那樣的厭惡感了,甚至還情不自襟地生出點兒理解來。

儘管長時間吃不上肉食,整日裡填充肚子靠的是粗茶淡飯,最大的夢想就是飽飽的吃上一頓白米白麵、美美的吃上一次大魚大肉,但終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童年過去,也沒辦法滿足那小小的心願。

現在想來,對我個人而言,先苦後甜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了。現在的身體之所以沒出現什麼異樣,也可能就是因為年輕時打的底子好呢。就跟建蓋高樓大廈須打好基礎,道理是一樣的;從小的勞動鍛鍊,不但磨練的是意志,還讓我體驗到了生活的艱辛與幸福的來之不易……

對於眾多的鄉親們來說,老天爺饋贈他們的就是健康長壽了。他們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靠的是莊稼漢的勤勞與樸實,理所當然地排除了摧殘身心的怪病。那些滅絕人性的不治之症,以決絕的方式遠離了那方貧瘠的土地。

我所認識的那些村民們,個個胸有成竹地拿王家祠堂的老人們做榜樣,相信自己也能活到那個年齡。

因為在他們心中,王家祠堂活過百歲的長壽老人們,即便油盡燈枯了,也依然沒病沒痛,心態平和……

(文中圖片,系二0二0年四月,自拍於四川蒼溪溼地公園!)

散文:大病小病落滿身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