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難陳 9

情難陳——夷陵老祖

(十三)

我踏著屍山血海一步步走上亂葬崗,與甫一掉下來的時候不同,這一路上,所有的邪靈惡鬼都避的遠遠的,我知道它們現在很怕我,怕我身上的戾氣,也怕我手中的笛子,要想讓這些東西臣服,就要比他們更邪。

我緩緩摩挲著笛子上新刻的字,

“陳情”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藍湛,他若看到這名字,應該會覺得比“隨便”好聽吧!可惜那劍,我怕是再也用不到了。

沒什麼,自古有得必有失,我閒閒的轉了轉手中的笛子,努力扯出一個笑,兄弟,以後的日子,只能靠你了。

觸到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我眯起眼睛,希望這暖陽能滌盪我體內積蓄已久的陰寒,過了一會我仍然冷的筋骨發顫,我恍然大悟,驕陽烈日無用,真正能讓我暖起來的,只有一種東西,那就是——溫狗的血!

再一次站在夷陵的街上,一切恍若隔世,亂葬崗內不知日月,現在方知自我被扔下去之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我回到與江澄相約見面的客棧,要了一間房,熱水和乾淨的衣服。無視那些人或恐懼或驚愕的眼神,徑直上了樓。

沐浴過後,我扶起桌上的鏡子,光潔的鏡面上映出了一張慘白陰鬱的臉,我嘴角上揚,鏡中人的臉上也出現了一個看起來輕快實則牽強的笑,第一次覺得,原來笑是一件這麼難的事。

我對著鏡子仔細的用紅色的髮帶將頭髮束起來,把黑衣整整齊齊的穿在身上,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以前一樣,雖然我心裡知道,有些東西,再也無法一樣了。

夜間,我拿好陳情,從窗口一躍而出,走向了我此行第一個目的地——夷陵監察寮。

(十四)

我跟在溫逐流後面,盯著他把溫晁帶進了驛站,為了躲開我,他也真是拼了,避開了所有的大路,專挑那些荒涼無人的小路走,就連休息都停留在那些偏僻的山野驛站中。

可是那又如何,我只需吹聲哨子,馬上就會陰煞兇靈告訴我,他們逃到了哪裡。

這一路上凡是遇到溫狗,盡皆戮之,一個不留,一刀斃命過於便宜他們了,我召出厲鬼,這些東西辦事是極妥帖的,只要有新鮮的血肉,和以笛音與符咒鎮壓,遠比人要好用的多,在它們手下,這些溫家人死狀極其多樣,不過對於他們犯下的罪行來說,雖是百死也難贖其罪。

溫逐流匆匆的出去又趕回來,手裡提著一隻小包裹,大概是食物或者藥物一類的東西,我隱在暗處,身邊伏著紅衣和鬼童,鬼童揚起頭,吱吱叫了兩聲,我摸了摸他的頭,親暱道,“乖,馬上就有好吃的了。”

它看著我手中陳情所指的方向,興奮的吱哇亂叫,紅衣與它不同,只靜靜地,眼若虛空的盯著前方驛站燃起的一豆燈火。

我點點頭,她馬上輕飄飄的掠了出去,這一路的異狀已經引起了江澄的注意,也許就在今晚,他也能趕到這裡,溫晁和他忠狗的命,也該了結了。

我跳下樹,跟在紅衣後面,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荒野驛站老舊的樓梯上,氣定神閒的聽著溫晁尖細的慘叫,心中不甚愉悅,似乎腳步都輕盈了幾分,蓮花塢的血仇,今日總算可以血償了。

紅衣和鬼童早已在房中現了形,溫逐流再厲害,也抵不住刀槍不入,早已化為厲鬼的兇靈。

今時今日,溫家已經式微,溫逐流仍然盡心竭力的護著溫晁,呵,這份忠心還真是可歌可泣呢!可是他竟然對我說是為了報答溫氏的知遇之恩。

我情不自禁的笑出聲,心底恨意上湧,陳情黑霧瀰漫,我厲聲問道,“笑話!憑什麼你的知遇之恩,要別人來付出代價!”

江叔叔,虞夫人,蓮花塢逝去的每一個人的臉在我眼前浮現,這些人的命,居然只是為了報你一個人的知遇之恩,真是可笑,可恨,該殺!

鬼童與紅衣圍攻溫晁,溫逐流見狀向我撲了過來。

找死!我正欲將陳情放在唇邊,突然,屋頂碎裂,塵土斷木之間,一道紫色的長影掠過,溫逐流被纏住繼而吊上了房梁。

是江澄,他到了,這一道鞭影靈力十足,兇悍非常,看來他恢復的真是不錯。

忽然,白影一閃,我微微愣怔,與江澄同來的竟然是藍湛,他自房上跳下來之後,就一眨不眨的盯著我,似乎有什麼話對我說,我眼神躲閃不敢光明正大的與他對視,雖然很想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的撲上去,興高采烈的叫一聲“忘機兄”或者“藍二公子”……

但是尚在掙扎的溫逐流,鬼童咀嚼碎肉的聲音在三人耳畔迴盪,我悄悄的將陳情隱在身後,我如今這幅陰森的樣子,立在依舊芝蘭玉樹,風采卓然的藍湛面前,竟生出了幾分自慚形穢的情緒出來,使我一時不敢上前,甚至不知說些什麼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

江澄並未發現我的異樣,十分激動的拉著我問長問短,我打起精神應付他,極力讓自己看起來與以前一樣,說著我早已準備好的戲語。我故意沒有看向藍湛,但是我知道他一定發現了什麼,溫家人的死狀,被我改掉的符篆,他心細如髮,一定發現了端倪。

“魏嬰”

果然,他主動開口叫了我,我第一次十分正經的叫了他的尊號。

“含光君”

“沿路殺溫氏門生的,是不是你。”

“你是用什麼方法操控這些陰煞之物的?”

他神色凝重,聲音冰寒。

我知道藍湛這人最是正直,品行無暇,我這般做法,他一定忍受不了。

“跟我回姑蘇!”

他話一出口,我愣怔了一瞬,怎麼,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帶我回去興師問罪了,也對,他們姑蘇一貫以雅正端方自居,尤其是藍啟仁,最恨邪魔外道,若是讓他逮到我,我斷斷沒有好日子過。

“魏嬰,修習邪道終歸會付出代價,古往今來無一例外。”藍湛仍然不肯甘休,我十分明確的拒絕了他,溫家尚未剿滅,江氏有待復興,在這緊要關頭,我不能被他抓回藍氏處置。

藍湛執意要帶我回姑蘇,甚至開始動手抓人,我心下悽然,早該知道的,高潔端方的含光君是容不下我這般行事的,可是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思及此,我原有的一點不安和羞愧也在他的堅持中蕩然無存,一時之間劍拔弩張,這大概是我們相識以來最不愉快的對峙了。

我經歷了什麼,他不會懂,他更不會明白我在堅持什麼,既然如此,我怎麼樣,又幹他何事!

不過還好溫晁醒了,我與江澄以報仇為由客客氣氣的將他請了出去。

藍湛看起來十分不悅,轉身下了樓,不多時,我在樓上的窗子中看到了驛站門口頎長的背影,慘淡的月光下,他一身白衣,飄若謫仙,衣襟與抹額的飄帶在風中獵獵飛揚。

我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只怕,現在的他,是真的討厭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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