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修訂、重組底本、窮畢生之力,《紅樓夢》外文版譯者有多拼?

曹雪芹撰著的《紅樓夢》不僅在中國被奉為圭臬、家喻戶曉,在世界文學之林,也是不可多得的瑰寶。一代代“紅迷”譯者窮畢生之力,使《紅樓夢》的美名傳揚於海外。英國人將《紅樓夢》視為“世界文學的財富”,認為它的出現“給世界文學增加了榮譽”,法國人更將曹雪芹與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並稱。

4月11日,中國國家圖書館副研究館員、中國紅樓夢學會常務理事李晶做客朝內166文學公益講座,與讀者細談外國人與《紅樓夢》的那些事兒。

《紅樓夢》譯入30多種語言

李晶在講座開始時提到,《紅樓夢》迄今為止外語翻譯一共有20多種,加上我們國家的少數民族語言,一共迻譯入30多種語言。

亞洲語言裡翻譯過《紅樓夢》的一共有七種,朝韓、日文、越南文、泰文、緬甸文、阿拉伯文和馬來文。

歐洲語言裡有《紅樓夢》譯本的有羅馬尼亞文、匈牙利文、希臘文、捷克文、斯洛伐克文、俄文、意大利文、荷蘭文、德文、西班牙文、保加利亞文、瑞典文、法文和英文。其中,俄文是西方語言當中第一個出現《紅樓夢》全譯本的語言。

此外,《紅樓夢》還被譯入了滿文、藏文、錫伯文、蒙文、維吾爾族文、哈薩克文、彝文和朝鮮文等八種我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字。

李晶指出,外語版《紅樓夢》裡,有節譯本、摘譯本和全譯本,以全譯本最為重要。在全譯本里影響力最大的,又分別為朝鮮文版、日文版、法文版和英文版。

日本譯者對譯事最為用功

在各國譯者裡,日本譯者對待《紅樓夢》的翻譯最為兢兢業業。“日文版《紅樓夢》的標題直接用漢字‘紅樓夢’,譯者是松枝茂夫先生,他是日本早期比較有影響的一個漢學家。這個譯本一共14冊,雖然每一本都比較小,但是放在一起還是很有規模的。這個文本是從1940年-1952年,大概花費12年時間,由東京的巖波書店陸陸續續出齊。後來反反覆覆修訂,出版很多次。”李晶介紹。

據悉,從1971年開始,松枝茂夫又將日語版《紅樓夢》重新修訂出版。松枝茂夫先生八十年代到中國來訪問過,他訪華前後還在修訂譯本。根據統計,他最後的修訂版,從1972年到1985年,歷時十三年,出了最後的版本。從1940年-1985年,松枝茂夫先生花在《紅樓夢》翻譯時間上前後將近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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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枝茂夫日文全譯紅樓夢卷一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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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枝茂夫日文全譯紅樓夢十四卷

但他還不是最勤奮的。修訂次數最多、譯者投入最深的一個全譯本,譯者也是一位日本翻譯家伊藤漱平。“他的譯本最早是1958年至1960年,在東京平凡社出的第一版。1969年至1970年,也就是十年之後他又出了全面修改版,又修改一遍。修改完之後又修改了一次,1973年在1969年版的基礎上再次修訂,放一放又過了幾年,1996年-1997年,到了他晚年再次大規模修訂重譯。伊藤漱平先生前前後後修訂和重譯大致有五次,目前我們看到的翻譯家,就他們對《紅樓夢》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而言,總體來說伊藤漱平先生應該算是數得著的一位特別用功的譯者。”李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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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漱平日文全譯紅樓夢三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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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漱平日文全譯紅樓夢上卷扉頁

英譯者為自己打造“理想底本”

在英語世界裡,《紅樓夢》的兩個影響最大的全譯本分別是楊譯本和霍譯本。1978年我國著名翻譯家、外國文學研究專家楊憲益和他的英國夫人戴乃迭先生翻譯的《紅樓夢》英譯的第一卷、第二卷出版,1980年第三卷出版,通常稱為“楊譯本”。牛津大學教授霍克思先生翻譯的第一卷1973年出版,第二卷大概是1977年前後出版,又稱為“霍譯本”,這也是在英文世界裡流傳最廣的《紅樓夢》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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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益戴乃迭合譯紅樓夢精裝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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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英文版霍克思譯石頭記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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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英文版閔福德譯石頭記卷四

事實上,正如“楊譯本”實際由楊憲益和戴乃迭合譯一樣,“霍譯本”亦是由霍克思先生和他在牛津大學的學生閔福德先生共同迻譯完成,只是霍克思先生翻譯了前八十回,閔福德先生翻譯了後四十回。

李晶介紹,“楊譯本”和“霍譯本”都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期開始著手翻譯。當時《紅樓夢》的新校本尚未出版,由於《紅樓夢》古抄本繁多,譯者只能選擇自己認為比較負責任的本子,但是往往哪個本子都不能讓他們十分滿意。

他們只能自己動手縫縫補補打造一個新的本子。可以這麼說,除了不同的翻譯語言的差異之外,據我到現在為止看到的資料,差不多每種語言的每一個譯本,底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一樣。”李晶說。他認為張文宏醫生的一句話來說得很精到:“這個東西我跟你解釋不太清楚,因為你讀的書跟我讀的書不一樣。”照搬到《紅樓夢》翻譯當中,每個人也都可以這麼說,“因為我讀的書和你讀的書不一樣。”

具體而言,楊憲益先生和戴乃迭先生兩人的底本,前八十回是戚序本,但他們不僅僅根據這個底本翻譯,因為戚序本也有很多缺點,也不太完整。因此他們和吳世昌先生合作,在此基礎上大量參校了庚辰本,以及其他一些脂本和程甲本,修訂增補了大量內容。“也就是說,楊憲益先生和戴乃迭先生的譯本是另一個意義上的校注本。”李晶說。

霍克思先生選擇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的程乙本為底本。但是他也是一位特別兢兢業業、求真求實的譯者,他知道這個本子不完美,於是翻譯過程中大量參照了俞校本和多種脂批本、程甲本,並且把程乙本中大量刪節的內容補了回來。勤謹的譯者做了如此繁複的工作,以至於閔福德先生在譯序裡寫道:“

霍克思先生既是一個有創意性的翻譯家,也是一個嚴謹的版本學家,眼前這個新版本所呈現的就是霍克思自己重組的本子。

“林黛玉”在英譯裡是Black Jade

不同的譯者,在譯法上亦有所區分。譬如《紅樓夢》的英文書名,楊憲益和戴乃迭先生翻譯成A Dream of Red Mansions。霍克思先生把它翻譯成The Story of the Stone;但在英文世界廣為人知的、約定俗成的、大家知道最多的,還是早期翻譯的Dream of the Red Chamber,這跟此前王際真先生翻譯、同樣流傳甚廣的《紅樓夢》節譯本直接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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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際真英文節譯紅樓夢1958年增訂版(蘭登書屋)

學術界之前對《紅樓夢》里人物的譯名有一些爭議。李晶指出,1929年版的王際真節譯本《紅樓夢》裡,將黛玉的名字翻譯成音譯和意譯兩種,音譯Tai-yu不必說,意譯則是Black Jade(黑色的玉石)。有些學者爭論道,把“黛玉”翻譯成Black Jade(黑色的玉石),是不是不好?但如今看看不同的譯本也好,不同的工具書也好,從開始到現在,黛玉的這個譯名一直是音譯Daiyu或者早期的Tai-yu和意譯Black Jade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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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在英譯本里被意譯為Black Jade

在英文讀者的認知裡,黛玉是“一位任性的、孤芳自賞的、才華橫溢的美人”(a petulant, narcissistic, brilliant beauty)。“這個雖然不是特別符合原著中的形象,但是也相距不遠。”李晶說。

同時,李晶也提到,2012年美國現代語言協會出版了一本專門探討《紅樓夢》教學法的書:Approaches to Teaching The Story of the Ston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其中闢有專門章節介紹原著中的重要人物及英譯中的譯名。書中將寶、黛、釵作為統領全書的主要人物來介紹,並從三人譯名的錯落關聯來揭示他們在書中的關係,正是將Black Jade(Dai-yu黛玉)和Precious Jade(Bao-yu寶玉)、Precious Clasp or Precious Hairpin(Bao-chai寶釵)相併列的

至於英文學術界對《紅樓夢》的評價,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閔福德先生為《紅樓夢》喬利譯本新版撰寫的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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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利英文節譯本紅樓夢Tuttle版

閔福德先生將《紅樓夢》稱為“中國傳統小說中最偉大的一部”,“繼承了白話小說的驕傲傳統”——

它首次將中國的主流小說改造成一種流暢動人、精雕細琢的工具,用來傳達自省式的自傳、心理學意義上的現實主義,以及作者的回憶和反思。與此同時,小說致力於對‘道’(人類經驗的意義)之所在的一種詩意的、解謎般的詢問,將讀者引入禪宗啟悟之途上的一次妙趣橫生的遠足,同時舉起一面探照鏡,照見俗世‘真’‘假’之間的矛盾。小說的寫作技藝高超,篇幅極長,全書超過百萬字,涵括了來自各個生活階層中三百多個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

閔福德還敏銳地發覺閱讀《紅樓夢》在中國堪稱一種文化現象。他說:“《紅樓夢》自從問世以來,已經在中國文化生活中佔據了一箇中心的——並且一直是爭議重重的——空間。閱讀《紅樓夢》幾乎成了一種民族性的癖好。”

當然也有對《紅樓夢》誤讀、誤解和差評。西方第一份公開發表的對於《紅樓夢》的批評來自於德國的一個傳教士卡爾·古茲拉夫。他將寶玉和黛玉混為一談,認為書中的主人公寶玉“是一位女士”。古茲拉夫對《紅樓夢》文學成就的也評價不高,覺得小說很乏味,並且下結論說“這個小說可以說文體毫無藝術性可言,無非是北方几省上層社會的口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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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益戴乃迭合譯紅樓夢平裝本卷一

無論如何,在《紅樓夢》向世界的傳播過程中,早期譯者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的身份以來華傳教士、外交官、中國語言文學研究者為主,閱讀《紅樓夢》的初衷是為了學習漢語言和華夏文化。到後來,他們無不被這部鉅著的魅力深深吸引,以畢生之力完善譯作,搭建語言和文化的橋樑,痴迷辛勞,“至死方休”。

李晶說:“漢語言作為一門外語,對母語為其他民族語言的學者來說學習起來並不容易,學到能夠做長篇文學翻譯的程度更要付出格外艱辛的努力。從這個角度來說,《紅樓夢》的譯者乃至研究者都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資深愛好者,也是中國人民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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