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三
✺ 年少時，覺得人生很長。
年少時，覺得人生很長，就像那條去屋基壩學校的路，七道彎八道拐，彎彎曲曲，怎麼走，都看到不盡頭。總慨嘆，時間過得太慢。
一到下雨天，滿路泥濘，總是皺緊眉頭，煩躁不堪。書本上說，人生道路充滿泥濘。一邊踢甩膠鞋上的泥巴，一路歪著頭想，人生的泥濘是何模樣。
✺ 年少時，覺得世界那麼大。
年少時，覺得世界無邊無際的大。你看，上學路上，兩旁無涯的稻田無的苞米，再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它們在陽光下閃著金光。我遮眼望天，想像稻田以外的稻田、山巒再前面的山、天外的天是何模樣。門前這條路通向觀山鎮，再通向來牟鎮以後，又通向何方？
我坐在井底，在心裡搭建天梯。
✺ 年少時，覺得未來那麼遠。
年少時，總覺得畢業遙遙無期，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還有可能的大學，好漫長，小小心裡總是裝滿悲愁哀嘆。未來那麼咪蒙那麼遙遠，我的未來在山巒以外的哪片天？
老師說，要有理想。
年少時，覺得理想模糊而寬泛，就像夢中的月亮。老師叫我們寫寫自己的理想。我鄭重地寫下了我的理想：我想去天上看看。全班鬨堂大笑，說死了就實現了，死了正好升入天堂。只有老師若有所思地告訴我，只要你努力，就一定會實現。
年少時，老師的話就是我能理解的真理。老師說，只要努力，夢想一定會實現。最後一個睡覺，最早一個起床，我激發小小身軀裡面所有的能量。我在心裡吶喊，我要走出去，我要飛翔。我想飛到山外的天去看看，哪怕僅做一片葉子，也要乘著風的翅膀，去看看天上彩雲的模樣。
我不知道山有多高，海有多遠，草原的天有多藍。書本上的海，沒有浪打浪的濤聲，故事書裡的草原，聽不見戰馬奔騰的嗥叫，畫上的青藏高原沒有動聽的詠歎調。
曾經，我就是那個在滿天星光下做夢的小小少年，許下了許多輕狂的誓言。
青年時，覺得人生如老家山林的苦朻，看著鮮豔，吃起來苦澀難當。我在烈日下低頭，認真地過每一分鐘，流著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受盡冷落折磨，看盡世態炎涼。口袋裡的銀兩永遠不見漲，花起來永遠那麼快，煩惱此消彼長。
道路越來越寬，樓宇越來越高，霓虹越來越閃爍，人心越來越淡漠，笑臉越來越勉強，鬥志越來越虛弱，世界很精彩，世界實際很無奈。走過的路越長，去的地兒越廣，見的人越多，卻越來越孤單落寞，常常在十字街頭茫然失措。
曾經在石家莊36樓的窗臺俯視，腳下的人群如螻蟻，在狹窄的街道間蠕動，狹窄的街道如線裹挾交錯。站在高處看世界，世界如此渺小；站在遠處看世間，世間如此紛亂；跳出三界看人生，人生如此悲苦。
在北風的呼嘯中，裹緊衣裳豎起領口，融入陌生的城市，鼻涕橫飛，我也不過螻蟻一隻。青春昂揚，青春也悲愴。
第一次坐飛機，實現了兒時的夢想。天上彩雲朵朵，層巒疊嶂，如夢似幻，有寒光閃閃。太陽那麼近，觸手可及，太陽和人心同樣不可直視地心傷。
原來天外的天就是這等模樣。沒有嫦娥，沒有玉皇大帝，孫悟空的天河就是一場虛幻。
四海為家，浪跡天涯，天上星，亮晶晶，夢想就是天上的月亮，你走它走，你停它停，你使勁它奔跑，青春在不停歇的追逐中倏忽遠離。給我一個支點，可以撬動世界，當年的豪氣干雲不過笑談一場。
青春就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賽跑，不是你用力就能取得勝利。流汗，流淚，流血，流盡一世繁華，流淨一生榮光。
✺ 人到中年，覺得人生很短，世事虛妄。
一眨眼，就是一遍流年；一低頭，就是一輪四季更替；一回首，就是此去經年。人到中年，覺得人生既苦還短。人走著走著就散了，說著說著就沉默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回頭一看，背影在身後拖成長長的線，只有自己的寂寞孤單。
✺人到中年，越苦越沉默，越痛越安然。
苦自己承受，痛自己心酸。經過了太多事，歷過了太多人，苦過情，傷過悲，流過淚，發過誓。誓言不敢聽，承諾不敢信，苦情傷悲隨流水，轉身過後，擦乾淚，一片雲淡風輕。
人到中年，看穿人事，看淡人情，看懂人心，看清人性，看破紅塵。浮浮沉沉，唯有自渡。
✺ 人到中年，多了深深淺淺的遺憾。
曾經的年少輕狂，早已蕩然無存；曾經的花樣年華，早已悄然而逝。失去的不再傷懷，銘心刻骨的放進心懷，想愛不能愛的不再感懷，情絲萬縷繞心頭，心有千千結，在月光如水的夜晚，攪動一池回憶。在回憶中自我撫慰，在回憶中恬淡安然。
那些深深淺淺的遺憾，打個結，放在來世的入口。請記得啊，在來世的入口，等我。
✺ 人到中年，世界就在自己心裡。
世面見過了，奮鬥過了，忙碌過了，掙扎過了，嘗試過了，驀然回首，不經意間，人生的劇情已經開始落幕。哭過，愛過，恨過，笑過，痴纏過，可曾看看，心裡還留下些什麼。留下來的，才是你的世界，幾十年的繁華就在心裡。世界在你的心裡，心裡就是你全部的世界。原來，世界很小，一顆心就夠了。
把心的籮筐倒在地上，攤開好好翻翻。陳年舊事，過眼雲煙，世事浮華，才下眉稍，卻上心頭。哪些是多餘的，哪些是可有可無的，哪些是你真正想要的。
珍貴的好好擦一擦，讓它鋥亮；多餘的狠心扔了；可有可無的徹底忘了；該放下的，不要猶豫。我們的心只有那麼大，太擁擠了會累，太多了會憂傷，擱久了會鏽跡斑斑。餘生就那麼長，徹底放下了，神態自若，體態輕盈，笑容剔透，情緒悠然，人生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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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餘生掌握在自己手裡。左手握親情，右手握健康。沒有親情，餘生孤單，沒有健康，一切免談。
人到中年，看清自己要什麼，在選擇中放下，在選擇中遺忘，人生不留遺憾。
如果你問我，餘生還有什麼願望？
餘生唯一還想去的地方是西藏。藍藍的天，潔白的雲，熾熱的陽光，渾厚堅實的泥土，清新的風，窒息的呼吸，輕搖的轉經筒，還有那些乾淨的心房。布達拉宮是遺忘者的天堂。在那個接近天堂的世間角落，遺忘過去，遺忘經歷，遺忘歲月，隱起來，被你遺忘。
如果你問我，是否還有念想？
找一片淨土，建兩間草房，有一畝地，種一畦菜，喂一群鴨，在清晨落暮中，笑看落花。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年少時，走出來是我的夢想，年老時，歸於故土，就成了我餘生的夢想。
歲月蹁躚人知否，花開雪融又一秋。青絲已換滿白頭，誰知此生幾回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