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頁書城》:披著奇幻外衣的現實寓言

奇幻小說的魅力在於,只要情節的需要,它的幻想架構可以超越任何一個我們早已確立的基本認知而獨立存在,不受科學,經驗,歷史,以及常識的約束與束縛。相比較科幻小說的架構世界觀上的嚴謹客觀,奇幻文學可以擁有更加天馬行空,自由翱翔的疆域供於作者放飛自己的想象力。

當然任何小說文體的特點是把雙刃劍,那麼在沒有現實可用於依託的奇幻文學最大的障礙,或許就是是否可以讓讀者在閱讀全書時,提起他們自身的帶入感來獲得閱讀帶來的樂趣。要知道,純文學那種現實主義題材的小說,並不刻意立足於如何討好去讀者,而是更在乎如何去發掘引發人性、社會、世界的終極思考;相反通俗文學的基座在於是否能夠在迎合讀者和保持小說本身的格調中尋求平衡感。

奇幻文學正是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中,最難以把握的一類文體,一方面因為作者可以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在自己的作品中,任意發揮幻想,設定劇情,另一面,雖然小說的設定並不需要現實的世界框架,物理科學設定,但是依舊需要在人性,道德,社會,價值觀,甚至政治上有所貼合,才能讓讀者沒有感覺自己是在讀一部美好的童話的錯覺。“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就好比,唐代詩人白居易以漢比唐,映射現實,既擺脫了對於現實真實的還原的苛求,又可以發揮想象,寫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大概創作《長恨歌》時的白居易也同樣是遨遊在自己想象的天空中吧。

回到本書中,相比較一般奇幻小說習慣使用克蘇魯神話體系而言,小說的世界觀簡直就是奇幻文學中的一股清流。作者以具體實物“書”為世界觀的依託,書在人外,人在書中,在小說隱頁世界裡,藏書就是所有魔法的原始源頭,所有愛書之人可以通過汲取書中魔力而獲得書巫之術,最終擁有自己的心靈之書。摺紙鳥可以在書架上搖曳跳躍,陰暗黴菌可以滋生吞噬一切的黴鰩軍團,隨時預備著進攻。庇護所如同PC遊戲中的道具屋,種類各異,功能齊全,樹大根深的亞當學院如同大BOSS的罪惡機構,霸權主義,無所不在,伺機在側。流淌的無名河宛轉於群書眾冊之間,蜿蜒輾轉,書妖、書蛭此間悉數登場。空白書如同現實意義上的巨型核彈,一旦觸發,人神俱滅,還有那個死書林,用來埋葬逝去的心靈,作者筆鋒所及,就連閱讀燈都充滿著喜感的生命氣息。總之,作者對於設定本書的整體框架,所表現出來的豐富的想象力和親和力,還有對於愛書之人的善意,總能夠從書頁紙間顯現出來,滿滿皆是誠意。

事實上,對於書這種包含著文明,知識,思想,智慧,充滿人文主義的物件,讓它本身具有靈性的設想,古已有之,所不同的是,中國古代更願意將它當做一種宣揚普世價值觀的個體表達,來具體人形化,而本書作者則把這種對於文字的靈性,賦予了更加強大的期盼,所創作出來更為宏大的世界體系,去講述這樣一個關於書籍的奇幻文學。正如我之前所說,作者在不依賴於任何已有設定的情況下,很好的完成了奇幻文學如何在非現實設定中落地於現實,這樣一個終極目標。

整個閱讀過程中,會發現奇幻小說的另一個不同於一味宣揚真善美童話的特質,那就是在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故事中,有著深深扎入於社會價值觀的深刻意義,這大概就是青年文學和童話之間本質的區別吧。

在表現形式上,小說用了一種並不常見,甚至有點迂迴的敘事手法,嵌套式結構。小說女主芙莉亞遊離於書巫世界,因為父親的去世近距離接觸書巫世界後卻發現這個世界是在她自身的影響下所產生,之後又發現書妖的世界同樣是被創作出來,嵌套到第三層時,甚至發現自己是由字母組成,所處的世界是更大的一本書。這種“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嵌套格局既讓小說有了更多曲折迂迴的趣味,也讓小說的格局可以隨著劇情的層層遞進逐步擴大,並且讓讀者在閱讀本書時擁有更多的驚喜。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些娛樂元素以外,於主角自我意識之覺醒,作者做了相當深刻的描寫,可能這也是現代德國作家特有的敏感性,對集權主義以及獨裁統治有著天生的牴觸和警惕,哪怕在這樣一本本可以輕鬆無比的奇幻小說中,都會去刻意探討,所謂的獨立人格事實上不過是更高層次的統治下刻意書寫,引導下的結果,“你以為的東西,其實不是你以為,只是有人讓你以為”。這種在小說世界中的迷惘失措,無處可逃,影射了現實世界下統治階級的無所不在,天羅地網。

總得來說,作者凱·邁爾在本書完成娛樂性的同時,利用小說世界觀的設定完成了更龐大的現實隱喻,使讀者在整個閱讀過程中不自然地從魔法,戰鬥,懸疑,冒險等娛樂元素中,抽身而出被帶到政治,權力,統治,獨裁等充滿現實的現實情節中,完成了一次由簡入繁,由虛幻到達現實的內容過度,用更加溫和的方式講述著一個無比殘酷冷峻的真實故事。只是,在這樣一個故事中,每一個不屈於命運的人都值得被歌頌和書寫。


《隱頁書城》:披著奇幻外衣的現實寓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