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3 邊城

【解讀】3 邊城

邊城

課文研討

一、整體把握

在湘西風光秀麗、人情質樸的邊遠小城,生活著靠擺渡為生的祖孫二人。外公年逾七十,仍很健壯;孫女翠翠十五歲,情竇初開。他們熱情助人、淳樸善良。兩年前在端午節賽龍舟的盛會上,翠翠邂逅當地船總的二少爺儺送,從此種下情苗。儺送的哥哥天保也喜歡美麗清純的翠翠,託人向翠翠的外公求親。而地方上的王團總也看上了儺送,情願以碾坊作陪嫁把女兒嫁給儺送。儺送不要碾坊,想娶翠翠為妻,寧願做個擺渡人。於是兄弟倆相約唱歌求婚,讓翠翠選擇。天保知道翠翠喜歡儺送,為了成全弟弟,外出闖灘遇意外而死。儺送覺得自己對哥哥的死負有責任,拋下翠翠出走他鄉。外公因翠翠的婚事操心擔憂,在風雨之夜去世,留下翠翠孤獨地守著渡船,痴心地等著儺送歸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全書以翠翠的愛情悲劇作為線索,淋漓盡致地表現了湘西地方的人性美和風情美。

閱讀鑑賞邊城在作者的筆下,古老的邊城具有桃花源般神奇的美。邊城明淨的風光,教化著樸實的人們。在小說中,每個人都熱情誠實,人人均有君子遺風。“一切莫不極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樂生。”美好的道德情操仍在這裡發揚光大著。如龍頭大哥順順,“凡幫助人遠離患難,便是入火,人到八十歲,也還是成為這個人一種不可逃避的責任!”二老儺送熱心助人,即使被翠翠誤會,也託他人送翠翠回家;祖父身上更是體現傳統美德,堅持不收過渡商人多給的錢,而商人也是一樣的樸實,非堅持給錢不可,最後祖父只收下一個銅子,卻搭了一把菸葉給商人。這樣體現美好人性的事例在《邊城》全篇中幾乎比比皆是,充分表現了邊城人淳樸的民風。

邊城不僅保持著古老淳樸的民風,而且相應地保留著古老的風俗習慣。如邊城的端午:“當地婦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額角上用雄黃蘸酒畫了個王字……全家出城到河邊看划船。”邊城人賽龍舟,“船隻的形式,和平常木船大不相同”,“當每次某一隻船勝利時,必在水邊放些表示勝利慶祝的五百響鞭炮。”古老的風俗是和古樸的民風聯繫在一起的。更有趣的是捉鴨子比賽:“賽船過後,城中的戍軍長官,為了與民同樂,增加這個節目的愉快起見,便派兵士把三十隻綠頭長頸大雄鴨,頸脖上縛了紅布條子,放入河中,盡善於泅水的軍民人等,自由下水追趕鴨子。”這樣的習俗帶有官民同樂的意味,更襯托出邊城人和睦安樂的風貌。還有月下對歌、獅子龍燈等,都透露著邊城祥和安定的氣氛。

用作者自己的話說,他的理想是要表現“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所以《邊城》給人桃花源般幻想的色彩和田園牧歌式的理想圖景。

那麼“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相對於什麼而言呢?作者描寫的湘西,自然風光秀麗、民風淳樸,人們不分等級、不談功利,人與人之間以誠相待,相互友愛。外公對孫女的愛、翠翠對儺送純真的愛、天保兄弟對翠翠真摯的愛以及兄弟間誠摯的手足之愛……這些都代表著未受汙染的農業文明的傳統美德。作者極力謳歌傳統文化中流傳至今的美德,是相對於傳統美德受到破壞、到處充溢著金錢主義的淺薄庸俗和腐化墮落的現實而言的;在摹寫邊城人的生命形態和生活方式中,隱含著對現實生活中古老美德、價值觀失落的痛心,以及對現代文明物慾氾濫的批判。作者推重邊城人的生活方式,也想以此重建民族的品德和人格。小說的主題意義即在於此。

二、問題探究

1.小說是怎樣表現人物心理活動的?

小說沒有細微地描寫人物的心理,主要是通過對話和感情變化來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如翠翠知道自己誤會了儺送,“翠翠想起自己先前罵人那句話,心裡又吃驚又害羞,再也不說什麼,默默的隨了那火把走去。”翠翠吃驚、羞澀,默然無語,正是儺送在她心裡投下一道影子的表現;後來翠翠和打火把送她回家的人重逢,那人調侃翠翠:“二老說你在河邊大魚會吃你,我們這裡河中的魚,現在可吞不下你了。”已經“長大了”的翠翠“一句話不說,只是抿起嘴唇笑著”。不說話卻笑,表現了翠翠對往事美好的記憶和微妙的感情漣漪。最後祖父借和翠翠同歲的新嫁娘喻示翠翠時,翠翠“明白祖父這句話的意思所在,不作理會,靜靜的把船拉動起來”。情竇初開的翠翠並不是對祖父的話無動於衷,而是少女已經心有所屬,默默相思。

2.小說的語言有怎樣的特點?

小說的語言樸素、飽滿,不晦澀、不雕飾。這樣的語言風格,非常適合表現邊城人古樸、自然的生活,並且從中透露出田園詩情。如描寫賽龍舟的場面、敘述翠翠和儺送相遇的情節,描寫抬花轎的情景等,都突出地體現了小說的語言風格。

關於練習

一 關於這篇小說的創作動機,作者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你能否從小說所表現的質樸的人物性格、古老的風俗習慣等方面,印證一下作者的話呢?

設題意圖:由作者的寫作意圖入手,引導學生結合課文中的情節分析小說的主題。

參考答案:

參見“整體把握”。

二 《邊城》中的人物語言平實、簡明,含蓄地表達出人物內心的感情。聯繫上下文,分析下列句子,感受翠翠的心理活動。

1.老船伕即刻把船拉過來,一面拉船,一面啞聲兒喊問:“翠翠,翠翠,是不是你?”翠翠不理會祖父,口中卻輕輕的說:“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裡鯉魚吃去了。”

2.祖父說:“順順真是個好人,大方得很。大老也很好。這一家人都好!”翠翠說:“一家人都好,你認識他們一家人嗎?”

3.(祖父)便不加檢點笑著說:“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不答應?”翠翠就說:“爺爺,你瘋了!再說我就生你的氣!”

4.(祖父:)“翠翠,莫鬧,我摔到河裡去,鴨子會走脫的!”

“誰也不希罕那隻鴨子!”

設題意圖:引導學生通過語言、行動的描寫,體會人物的心理活動。

參考答案:

1.翠翠因為祖父沒有接自己而賭氣。“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裡鯉魚吃去了。”非常形象地表現了少女的薄怒心理。

2.祖父誇順順一家人,但是漏說了二老儺送,翠翠心裡有些嗔怪,所以問:“一家人都好,你認識他們一家人嗎?”言外之意是:祖父你沒說全。

3.祖父提大老來做媒,而翠翠心裡喜歡的是儺送,自然不喜歡祖父再說下去了。這裡邊有少女羞於提起婚嫁之事的心理。

4.鴨子是大老捉來送給祖父的,翠翠自然“不希罕”,她心裡想的是儺送。

三 課外閱讀《邊城》全文,寫一篇讀書報告。可以圍繞下邊的幾個問題(也可以自選專題)研讀。

1.作者寫這樣一個“世外桃源”式的鄉村社會,有怎樣的思想背景?他想尋求怎樣的理想社會模式?

2.邊城的人們是那樣的善良、純真,翠翠的愛情為什麼會以悲劇結束?

3.小說沒有激烈的矛盾衝突,主要以景物、風俗描寫為主,具有散文化的傾向。探討一下本文的寫作風格。

設題意圖:鼓勵學生課外閱讀名著,擴展課程資源;培養學生專題研究的能力。

參考答案:

1.可以參考“整體把握”。

2.有人認為,翠翠的愛情悲劇,是由封閉的農業文明社會中人們精神的孤寂導致的。可以從相關人物和相關情節中印證這樣的觀點:

(1)翠翠

翠翠自幼父母雙亡,內心有著無比深沉的孤獨。雖然有外公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但是並不能真正理解她作為一個青春少女的情懷。她感到“心中有些薄薄的淒涼”,覺得“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當她為這無奈的生活而痛哭時,外公不能明白她內心的哀痛,只用不切實際的話來哄她。天保和儺送為了她唱歌“決鬥”,她卻毫不知情,只能在夢中希望愛情的實現,現實好像和她毫不相干。最後天保闖灘而死,儺送離家出走,外公為她的婚事憂愁而亡,她卻並不能瞭解這一切前因後果,只能淒涼地守著渡船,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沒有人能告訴她要孤獨地等到什麼時候。

(2)外公

外公因為女兒和女婿的悲劇,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翠翠痛哭讓他覺得莫名其妙,他給孫女講母親的故事,更讓孫女感觸不已。對於天保兄弟的選擇,他卻沒有直接告訴翠翠,反而讓孫女“心中不免有點亂”。他既愛孫女,又害怕她再走母親的老路,卻不能直接說出來。以後因天保的死造成孫女的悲劇,他又無能為力,不能向任何人求助訴說,只能撒手而去。可以說他是在孤獨中死去的。

(3)天保兄弟

天保喜歡翠翠,託人作媒卻被糊里糊塗地拒絕回來。他不知道翠翠喜歡儺送,儺送也喜歡翠翠,在不知情中踏入了愛情的矛盾中。最後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只能孤獨地離開傷心之地。最後死於意外,也許正是他孤獨的歸宿。

儺送也可以說孤獨地追求著愛情,和哥哥“決鬥”,夜半唱情歌,卻並不為心上人所知。最後也孤獨地出走,不知飄泊到什麼地方。

可以說,就在捲入這場愛情旋渦中的每個人的孤獨掙扎中,翠翠的愛情以悲劇結束了。

3.要了解作者為什麼這樣敘事,他敘事的方式和要表達的思想感情是有緊密聯繫的。在此基礎上,聯繫小說的具體內容,研討其散文化傾向。

教學建議

一、這篇課文較長,教師不要過多講解,先讓學生作預習,理清故事情節,瞭解人物特徵。

二、《邊城》在形式和內容上特點都比較突出,如它的散文化傾向,它的鄉土意味。這些可以給學生講一講,但不要作為教學重點。作者不滿意庸俗化的現代城市文明,把湘西這樣質樸的鄉村作為他理想的世界,因此,我們要重點引導學生體會小說表現的人與人之間純潔的愛。

三、《邊城》是一部藝術成就很高的作品。教師應該鼓勵學生閱讀全書,培養他們的文學素養,並給予相應的指導。

有關資料

一、作者簡介

沈從文(1902—1988),現代小說家、散文家、文物研究家。原名沈嶽煥,筆名小兵、懋琳、炯之、休芸芸、甲辰、上官碧、璇若等。湖南鳳凰人。苗族。1918年小學畢業後曾入本鄉土著軍隊當兵。1923年到北京。1926年開始在《晨報副鐫》《現代評論》《小說月報》《新月》上發表作品,並與胡也頻編輯《京報副刊》和《民眾文藝》週刊。1927年到上海,曾與胡也頻、丁玲編輯《紅黑》雜誌,並參加了新月社。1930年在青島大學任教,1934年在北京主編《大公報》副刊《文藝》及天津《益州報》副刊。抗日戰爭爆發後到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任教。回北京後任北京大學教授,並繼續辦原刊物,以此為陣地,集合許多北京文人,形成了“京派作家群”。1949年後曾在中國歷史博物館、故宮博物院工作,在中國古代服飾及文物研究方面成績卓著,有許多專著。1978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員。其文學創作宏富,數量驚人,有小說、散文、文論、自傳、通信等文集七十餘種,是現代文學史上高產作家之一。主要作品集有《鴨子》《蜜柑》《神巫之愛》《虎雛》《石子船》《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八駿圖》《湘西散記》《邊城》《長河》等。其中短篇小說《丈夫》《貴生》《三三》,長篇小說《邊城》《長河》是其代表作。主要文學貢獻在於創造了一種描寫特殊民情的鄉土文學,並受廢名影響,取其抒情筆調,發展了新文學中抒情小說的文學形式。大部分小說是以湘西生活為背景,對故鄉人民懷有不可言狀的同情與溫愛。以其特異的“生命形式”,熔生動豐富的社會風俗畫和優美清新的風情風景畫於一爐,展示其人性的粗獷強悍,民俗的淳厚善良,使作品充溢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和返璞歸真的牧歌情調。這種鄉土抒情體的美學風格代表了京派作家一定的社會理想,也對後來作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二、《邊城》的思想和藝術真實(王繼志)

沈從文通過《邊城》所要表現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觀念或曰思想傾向呢?這需要結合他自己的生活經歷、他對當時文學創作及批評的態度,以及他建立在“獨立自主的做人原則”基礎上的創作原則和審美理想來考察。

沈從文是抱著對新的人生和新的世界的熱烈追求與嚮往,才從荒僻、閉塞、落後的湘西趕到大都市北京的。然而,迎接他的並不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世界,而是帝國主義、封建軍閥和官僚們共同統治下的黑暗天地。他曾經自認為一旦脫離了他過厭了的卒伍生活,便可以永遠地告別愚蠢、殘暴與屠殺,沒想到他被迫接受的卻是另一個更加醜惡的現實,更加恥辱的人生。他每日每時目睹的是一群自私、懦弱、虛偽、卑鄙卻又冠冕堂皇、假冒斯文的靈魂。好在五四運動創造的精神成果並沒腐敗變質,繼續給予他巨大的思想啟迪。他在偷食了這批“禁果”之後,愈來愈堅信,眼前這個黑暗社會舊有的一切實在不能也不應繼續存在下去了。我們這個老大的國家要脫離目前的苦難,唯有重造有形的社會和無形的觀念。因此,重造國家、重造民族品德成了沈從文最熱切、最堅決的追求。接踵而來的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無疑將中華民族的命運進一步推向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而民族的災難與屈辱又更加堅定了沈從文以重造的經典去改造國家、重塑民族品德的信念。他於是一面以冷峻的目光審視當時的上流社會,一面努力地實踐著新經典的重造。他說:從“一切當前存在的‘事實’‘綱要’‘設計’‘理想’,都找尋不出一點證據,可證明它是出於這個民族最優秀頭腦與真實情感的產物。只看到它完全建築在少數人霸道無知和多數人的遷就虛偽上面。政治、哲學、文學、美術,背面都給一個‘市儈’人生觀推行……古人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的年齡恰恰在兩者之間。一年來戰爭的結束,感覺生命已得到了穩定,生長了一種信心。相信一切由庸俗小氣自私市儈人生觀建築的有形社會和無形觀念,都可以用文字為工具,去摧毀重建。”他提出“新經典的原則”是引導讀者“對於更好的‘明天’或‘未來’人類的崇高理想的嚮往”,是對讀者“犧牲心的激發”,是使讀者“明白種族延續國家存亡全在乎‘意志’,並非東方式傳統信仰的‘命運’”。

為此,他一面以憤怒、戰慄的感情,選擇男女關係為解剖的切入點,對都市上流社會“庸俗小氣自私市儈”的眾生相進行了細緻入微地描畫,另一方面他又把探尋的目光轉而投向他早年生活過的那個“充滿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織著野蠻與優美”“浪漫與嚴肅”的湘西社會,憑著他對故鄉下層人民懷有的那份“無可言說的溫愛”之情,用熱情、迷醉的歌喉對那裡的風物人情唱出了一曲又一曲心靈的戀歌。而《邊城》正是其中最優美動聽的一支。儘管《邊城》所敘寫的故事在當時的湘西也已成了“過去”,因為二十年來在“時代大力”的壓擠下,湘西“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素樸的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遺”,代之而來的是一種“惟利惟實庸俗人生觀”,“做人時的義利取捨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沒了”。但是那剛剛逝去不遠的美好的“人生形式”畢竟在湘西的一隅存在過。如果用筆來描繪這個“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時,沈從文自信,不管他的那枝筆如何“笨拙”,“尚不至於離題太遠”。他說:由於自己所寫的人物是正直的、誠實的,他們“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所以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實實的寫下去”。這就表明《邊城》所寫的生活絕不是憑空的杜撰,這裡的“人性”“人情”只是“老老實實”寫下來的當時當地人民的人性與人情。結合沈從文的生活經歷和他創作的另外一個方面的題材作品,我們不難看出,他創作《邊城》的用意在於要跟兩種現實進行“對照”:一是用“邊城”人的淳樸、善良、正直、熱情跟都市上流社會的虛偽、懦弱、自私、勢利、男盜女娼相對照;二是把湘西社會的“過去”與“當前”相對照,即把過去的“人情美”與今天的“惟利惟實的庸俗人生觀”相對照。在這兩種對照中,使人們能夠“從一個鄉下人的作品中,發現一種燃燒的感情,對於人類智慧與美麗的傾心,健康誠實的讚頌,以及對於愚蠢自私極端憎惡的感情”。從而引起人們“對人生向上的憧憬,對當前一切腐爛現實的懷疑”。

這裡我們不應過多地糾纏於依靠沈從文所提出的經典重造的方式能否真正實現國家重造和民族品德重造這個問題上,因為作家畢竟不是政治家。作家的構想常常不免帶有某些夢想或幻想的成分,或者可以說是一種“童心幻念”的表徵。但是這種設計或夢想,其目的卻是為了解決社會的現實問題,為了拯救國家民族於危難之中,因此,那種武斷地認為沈從文的這種追求和信念只是為了更有效地逃避現實或有意地粉飾現實,顯然是不能令人置信的。

其實,沈從文又何嘗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種改造社會的方式在當時很難實現的前景呢?正因為他清醒地意識到了這種前景的暗淡,所以他才把他的改造社會的理想看成是一個“過分認真”的“傻頭傻腦”的“鄉下人的打算”。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的《邊城》,使人讀後總在獲得美的感受的同時,感到一種憂傷、悲涼和惆悵,總感到他所描繪的明麗景物和溫暖人情上,籠罩著一種似雨似霧、揮趕不去的陰溼與愁苦,總隱隱地感到作者沈從文在有點強作歡笑。沈從文是一個詩人,所以他以詩人的敏感、詩人的情緒、詩人的幻想真誠地描繪著他心目中深藏已久的情感記憶對象,編織著一幅與現實人生完全不同的“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但他同時又想擔負起一個思想家的擔子,想為我們的民族尋找出一條擺脫“墮落趨勢”的路途,他感到力不從心,他感到痛苦,感到寂寞,感到前途的無測。他的這種心緒輻射到他筆下的人物身上,於是就產生了老船伕的“一切要來的都得來”的無奈心聲,產生了少女翠翠“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的不測的等待。他們在對人生的感悟上正跟作家的心緒取得了完全一致的呼應,或者說他們正是沈從文寂寞卻又執著追求的個人氣質外化的產物。

嚴家炎先生指出:“沈從文的長篇《邊城》,則蘊蓄著較全書字面遠為豐富的更深的意義,可以說是一種整體的象徵。不但白塔的坍塌象徵著原始、古老的湘西的終結,它的重修意味著重造人際關係的願望,而且翠翠、儺送的愛情挫折象徵著湘西少數民族人民不能自主地掌握命運的歷史悲劇。”如果把嚴先生的上述提示結合於結構主義的批評方法,我們完全可以認定《邊城》蘊涵著表面和深層的兩種結構。它的表層結構,是一個處處由“偶然”支配的美麗動人而略含悽清的愛情悲劇故事。敘述的是“酉水流域一個小城市中幾個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牽連在一起時,各人應有的一分哀樂,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而它的深層結構,則整體地象徵著作家企圖用民族的“過去偉大處”來重塑民族形象、重造民族品德的熱切願望,以及這個願望在“墮落趨勢”面前顯得無可奈何的孤寂與苦悶。許多評論者的失誤就在於他們僅僅依據著這部作品的表層結構,對它作出的又只是社會學和政治學的理解。

如果說沈從文懷著深深的民族憂患意識,通過《邊城》的人生形式的描繪,目的是有意跟上文我們所說的兩種人生形式形成對照,那麼,出於一貫“藝術獨立”的原則立場,他創作《邊城》還有著另外一個更加深沉的目的。這就是有意向當時片面理解文藝作品的社會功能,取消藝術創造規律,對文藝現象作庸俗社會學理解的不良社會風氣的挑戰。請看他在《從文小說習作選·代序》中的一段話:

這作品從一般讀者印象上找答案,我知道沒有人把它看成載道作品,也沒有人覺得這是民族文學,也沒有人認為是農民文學。我本來就只求效果,不問名義;效果得到,我的事就完了。不過這本書一到了批評家手中,就有了花樣。一個說,“這是過去的世界,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不要”。一個卻說,“這作品沒有思想,我們不要”。很湊巧,恰好這兩個批評家一個屬於民族文學派,一個屬於對立那一派,這些批評我一點兒也不吃驚。雖說不要,然而究竟來了,燒不掉的,也批評不倒的。

這說明當時文學批評中對立的雙方都對文藝的社會功能進行了形式主義的理解。他們為了“一時宣傳上的成功”而要求作家按照他們“預定的形式”去寫作,他們都要求作品必須“有‘思想’,有‘血’,有‘淚’,且要求一個作品具體表現這些東西到故事發展上,人物語言上,甚至於一本書的封面上,目錄上”。針對這種對作品的內容、題材乃至表現形式上的“千篇一律”的要求,沈從文回答道:“你們要的事多容易辦!可是我不能給你們這個。我存心放棄你們……你們所要的‘思想’,我本人就完全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這是因為文學事業是一個極需個性的事業,一切作品都實際上“浸透作者的人格和感情”。況且對於紛繁複雜的社會人生來說,一個作家能夠用筆寫到的只是其中很窄很小的一點點。因此,沈從文說:“我所表示的人生態度,你們從另一個立場上看來覺得不對,那也是很自然的。”否定作品必須有血、有淚,否定作家按照“預定的形式”去炮製贗品,絕不意味著作家可以“遺世而獨立”,可以置國家、民族的前途和利益於腦後,走“為藝術而藝術”的道路。恰恰相反,沈從文一貫認為:一部好的文學作品除了使人獲得“真美感覺之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而這種“向善”又不僅僅是“屬於社會道德方面‘做好人’為止”,而是能讓讀者“從作品中接觸到另外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發,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的理解”。這就是他對文學社會功能的基本看法。為此,他在《邊城·題記》中熱情地表示願把他的這本小書奉獻給那些“極關心全個民族在空間與時間下所有的好處與壞處”,“很寂寞的從事於民族復興大業”的人;用來重新“點燃起青年人的自尊心與自信心”。這大約也是《邊城》思想傾向的另一個方面。或許也就是汪曾祺認為《邊城》“不是輓歌,而是希望之歌”的理由。

(選自《沈從文論》,江蘇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三、“隱伏的悲痛”──《邊城》內蘊新探(林分份)

我作品能夠在市場上流行,實際上等於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後蘊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背後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

──沈從文

《邊城》被許多讀者看做是“一部證明人性皆善的著作”。“邊城”這個詞在許多讀者心中,已經凝定為“湘西人性美”的文化概念,然而深入考察我們就會發現:這種說法僅僅看到了作品中美麗的光環,而人物的非正常死亡、離家出走、愛情破滅等故事的陰影卻被人們所“忽略”。這也許就是作者所說的“買櫝還珠”。

《邊城》描畫了一幅民性淳樸的風格畫,生活在那裡的是“一群未曾被近代文明汙染”的“善良的人”,發生於其間的愛情,更因為男女雙方特有的符合鄉下人審美標準的形貌以及靈魂的相互吸引而具有濃厚的審美意蘊。鑑於此,似乎可以如劉西渭(李健吾)先生所說:“……在這純真的地方,請問,能有一個壞人嗎?在這光明的性格,請問,能留一絲陰影嗎?”然而,在這充滿善與美的“世外桃源”裡,發生的卻是一場以悲劇告終的愛情:翠翠孤寂地守在渡口等待儺送的歸來,而儺送“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留下的是淒涼的餘韻,是生死契闊、會合無緣的感傷。釀成這場悲劇的原因是什麼?多數論者把它歸結於天保意外而死的偶然因素,以及迫使老船伕做出“老而好事”的舉動的社會因素——封建宗法和買賣婚姻。這種說法有理有據,似乎已把握了悲劇的全部構因,然而仔細一推敲,我們會發現,它僅僅抓住了悲劇構因的客觀方面,而把主觀方面──在愛情中起決定作用的順順及儺送的心理缺陷相對忽略了。

邊城的人民是人性美的代表,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是十全十美的,誠如作者所說:“生活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湘西的人生具有“人與自然契合”的一面,但也“充滿了原始神秘的恐怖”,“野蠻與優美”交織在一起。這種處於待開發狀態的原始自在的人性,不可避免地有其陰暗的一面。翠翠與儺送的悲劇正好把這陰暗的一面暴露出來,那就是邊民純樸健康人性下潛藏著的幾千年來民族心靈的痼疾——天命的迷信思想。他們以為禍患都淵源於冥冥之中的因果報應,對於一些他們無法解釋的禍患,總把它們與人的言行生硬地聯繫起來,認為人的言行悖於常理勢必惹來禍患,於是由猜疑、誤會而產生隔膜,甚至最終釀成悲劇。正是這一心理痼疾,使順順父子不自覺地充當了悲劇的製造者。先是“船總性格雖異常豪爽,可不願意間接地把第一個兒子弄死的女孩,又來作第二個兒子的媳婦”。再是儺送雖然面臨愛情與金錢抉擇時選擇了愛情,卻未能向著翠翠再靠近一步,並隻身下了桃源。於是,老船伕對於翠翠的美好將來的希望無形中被順順父子的不自覺的冷漠毀滅了,他的生存意志也隨之被摧毀,終於在雷雨之夜完成了他一生的航程。而翠翠終於只能孤零零地守在渡口,等待不知歸期的心上人的歸來。什麼時候,順順特別是儺送本人戰勝了心靈的痼疾,消除了由迷信導致的隔膜,什麼時候有情人才能終成眷屬。然而要抹去這人性的陰暗面著實不易,順順特別是儺送本人能否突破這一心理障礙殊難預料,這一切只能由時間來回答。

沈從文在談及《邊城》時曾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準確理解這段話是把握作品內蘊的一條重要線索。多數論者在立論時往往對“不悖乎人性”視而不見,而只抓住“優美、健康、自然”等亮麗的詞以及作品所顯現出來的美麗光環,得出《邊城》所要表現的是一種“理想的人生形式”,所要讚頌的是“人性美”等論斷。我認為這是片面的。在沈從文的社會思想和美學思想中,“人性”是一個極重要的概念,是統領其小說內容的靈魂,正如作者所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他的“人性”的內涵也不僅僅是多數論者所理解的“美的人性”,而是一種“金子與沙子並存”的客觀實在。作品所要表現的人生形式雖具有理想的特點,但並沒有完全理想化,而是一種現實的自為自在的人生形式──自然,美好而又雜有“沙子”的人生形式。

當然,僅僅根據創作談來探討作品的內蘊是不夠的,誠如勞倫斯所說:“永遠不要相信藝術家,而要相信他筆下的故事。批評家的作用在於從創作故事的藝術家手中拯救故事。”批評的關鍵是以作品為依據,透過作品所提供的人生視景、特別是人物的性格心理等挖掘其內蘊。不可否認,《邊城》以大量的篇幅對湘西人性美進行熱情的描繪和謳歌,從而體現作家對“理想的人性形式”,對生命自由的追求,但這畢竟只是作家的美好意願,不能代表作品的全部內蘊。事實是,《邊城》的結尾是個出人意料的變奏,一個特定的結局,卻也是現實意義上的悲劇。誠如多數論者所說,這個悲劇顯示了人生在生命瞬間的不確定性。但這並不是作品的最終指歸。這種不確定性既是偶然事件所致,也是主觀的人為因素所致,即人物不自覺地、無意為之所產生的破壞性行為。作品故事的主幹及結局旨在通過這種“命運的不確定性”,揭露美好人性的陰暗面——深潛於民族心靈的痼疾。正是這種痼疾,在關鍵時刻興風作浪,最終成為主宰人物命運的因子。沈從文是明瞭全部事變中的悲劇因子的,但他對“人性向善的發展”的追求,又使其不忍心過於痛揭人性的陰暗面,不忍心將人物的命運推向悲劇的結局,他渴望筆下的小兒女能夠獲得一份合理的人生安排,因此不惜花費大量筆墨來表現人性人情美的一面。然而,即使他使人物越過了現實的障礙,漠視封建宗法和金錢勢力而追求自由愛情,卻無法擦去傳統天命的迷信思想投在純樸人性中的陰影。由於這陰影,他筆下的兒女們終於產生了隔膜,演出了一場不知歸期的悲劇。這是作者所不願見到的,卻是無法避免的現實。這就是“作品背後隱伏的悲痛”。

美學家桑塔耶那曾把藝術表現分為彼此相關的兩項:“第一項是實際呈現出的事物,一個字,一個形象,或一件富於表現力的東西;第二項是所暗示的事物,更深遠的思想感情。”我們考察沈從文小說的內蘊就可以明白這一點。湘西的人生是沈從文小說著力表現的重要部分,對於下層人民,沈從文側重表現蘊藏在他們身上的勤勞、勇敢、正直、善良而又淳樸的品德,努力挖掘他們身上的人性美,並在他們身上寄託著重塑民族品格的理想。他發掘了湘西鄉村社會人性的金子,同時深諳這種處於原始自在狀態的人性所具有的迷信、愚昧的缺陷。這種缺陷是美好人性的陰暗面,具有不可忽視的破壞性作用。當它發作時,勢必破壞人們自為自在的和諧狀態,成為“人與自然契合”的阻力。《邊城》的愛情悲劇正是這種缺陷作用的結果。至此,《邊城》的內蘊所呈現出來的就不是單一的“證明人性皆善”或揭露人性的陰暗面,而是展現人性的陰暗面與“人與自然契合”的對抗關係,以及在這種對抗中人類所受到的懲罰,啟發人們通過對這種懲罰的認識,從而“能夠追究這個民族一切癥結的所在,並弄明白了這個民族人生觀上的虛浮、懦弱、迷信、懶惰,由於歷史發生的影響,我們已經受了什麼報應,若以後再糊塗愚昧下去,又必然還有什麼悲慘場面……為這個民族自存努力上,能夠盡些什麼力,且應當如何盡力”。

(選自《名作欣賞》2000年第4期)

單元說明

這個單元主要學習古代抒情散文。我國的抒情散文萌芽於先秦。在先秦的歷史散文和諸子散文中,都蘊涵著作者充沛的情感。其中,《莊子》最具抒情性,全書中的許多篇章,都已經是較為成熟的哲理抒情散文。漢代以後,抒情散文迅速發展,蔚為大觀,出現了許多名篇佳制。在整個中國古代散文史上,抒情散文的創作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本單元編選的四篇古代抒情散文,包括了從先秦到唐代的作品,既有散體文,也有辭賦和駢文,很具有代表性。《歸去來兮辭》表達作者辭官歸田的強烈願望和歸途上的心情,敘寫田園生活風貌,以及迴歸田園後的生活樂趣。《滕王閣序》描繪了滕王閣周圍的景色和宴會的情況,抒發了作者的懷才不遇之情和不懈追求的凌雲壯志。《逍遙遊》闡發作者追求絕對精神自由的思想,雖然富含哲理,卻一點兒也不抽象枯燥,而是將深刻的哲理,融於生動具體的形象之中,激情澎湃,蕩氣迴腸。《陳情表》雖是給皇帝上的奏章,卻因其中流露的強烈的天倫之情而感人肺腑。

本單元的教學,重點應放在引導學生感受古人的真情真性和品味課文豐富多彩的語言藝術上。具體說來,要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一、把握作品所抒發的真摯情感。

本單元所選的課文,都是感情色彩濃郁的古代抒情散文名篇。引導學生感受作品蘊涵的深厚情感,應作為本單元閱讀教學的主要目的之一。教學中,要注意引導學生深入理解每一篇作品所抒之情的背景,不同的寫作目的,以及不同的抒情方式等,這樣才能更準確地領會作品的深刻意蘊。

二、引導學生品味課文優美的語言藝術。

本單元的課文之所以會有動人心魄的藝術效果,與作品運用生動傳神的語言進行抒情和描寫具有密切的關係。在教學中,除了要求學生了解並梳理常見的文言實詞、文言虛詞、文言句式的意義或用法,注重在閱讀實踐中舉一反三,還應鼓勵學生仔細品味課文的語言運用之妙,體會不同課文或質樸自然、或典雅華麗的語言風格,並積累一些名言警句。

三、注重誦讀。

在文言文的教學中,誦讀是一種十分重要的教學方法。由於本單元所選課文在內容上和文體上的特殊性,教學中更應要求學生通過反覆誦讀,來把握課文的內容,體味其中的深摯情感,從而受到審美薰陶,培養文言語感。兩篇精讀課文,分別是辭賦和駢文,這兩種文體,最講究語言聲韻之美。教師在教學中,應對學生誦讀進行具體指導。《歸去來兮辭》在行文和抒情方式上,都繼承了楚辭的傳統,類似於長篇抒情詩,誦讀時要注意課文中詩一樣的節奏和韻律,將其中飽滿的情感讀出來。《滕王閣序》基本上由對偶句構成,又講究平仄,學生在誦讀時容易形成整齊的節奏,教師還應提醒學生注意不同句式和虛詞的調節語氣作用,從而讀出全文情感的變化。兩篇泛讀課文雖是散體文,但也都是語言運用上的典範之作,要在誦讀中用心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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