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草原紀事

才合加丨文



「散文」草原紀事


初春,草原上風沙肆虐,比常人想象的要厲害兇猛許多。有人曾誇張地說“草原一場風,從春刮到冬”,你說這風颳得多厲害?我曾在海南州興海縣的河卡、縣城、唐乃亥、大米灘等地工作生活了33年。早年牧區幾乎是清一色的土木結構瓦房,印象中興海縣的風沙特別大、特別多,綿綿不絕。漫長而難熬的冬春兩季,這風魔沙怪每天午後開始,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滾滾塵沙漫天飛揚,“呼呼”狂風不絕於耳。這風魔幾乎每天午後與上下班的人們如期而遇,少有例外。生活在高海拔嚴酷自然環境下的人們,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下,單就防寒保暖、防塵防曬、自我防護而言,確實匠心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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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區的家家窗戶都用包裝帶做密封條,嚴嚴實實地釘上兩層白塑料,一來密封防塵,二來抗寒保暖。很多節假日在家時,一到下午就瞅著老天爺的臉色拉上窗簾,室內頓時昏暗一片,不得不點燃蠟燭、打開手電筒做家務。到牧區下帳時的情景就更糟糕,黑牛毛帳篷都是頂部露縫,帳房門平常打開,便於排煙和空氣流動。帳蓬下邊四周通風,遇颳風下雨天,黑帳蓬裡外區別不大。

時光到了五月下旬,草原偶爾也露一露燦爛而甜蜜的笑靨,那麼難能可貴,讓人心醉。隨著日月的行進和時光的推移,初生的嬰兒漸漸地張開了那雙朦朧而機靈、鮮活而清澈的眼睛,小手抓起五彩的畫筆,四處塗抹,草青了,山綠了,柳樹發芽了,冰峰褪色了。萬物復甦,大地融凍,流水潺潺,清風習習,百草瘋長,百鳥競唱。嬰兒般春天的草原,用她那光溜溜的肌膚和輕柔的小手撫摸、拍打著人們乾枯而荒蕪了一冬的心田和緊縮而呆板的面孔,讓一切都自然地舒展開來。感覺是暖暖的、柔柔的,似輕非輕,似重非重。就像熟睡的母親被嬰兒一聲呢喃從夢中擊醒,人們一個個恍惚從夢中回到現實,彷彿由夢境變為清醒。還有一絲微妙的、不可言狀的、撓癢癢般的感覺,是草原春天傳遞給我特殊的信息,在其他地方很難感受到。儘管依舊天昏地暗,可當我一閉上眼,眼前卻浮現出萬花似錦、爭奇鬥豔的醉人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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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春天,是一個在母腹中發育了很久才出生的嬰兒,雖然來去匆匆,但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就有目睹一條壯漢的憧憬。每一個草原的春天,都讓我好夢成真,讓我感到滿足。不論她步履蹣跚還是稍縱即逝,我都張開雙臂期待她,全身心地擁抱她。草原的春天是很短暫的,但留給我美好的記憶是難以抹去的。草原大好春光逗得我心神搖盪,激情飛揚,心潮逐浪高。

牧民世代逐水草而居,過著遊牧生活,視草地牲畜為“命根子”。四季輪牧,轉帳遷徙,每年至少集體統一搬遷四次。自1955年始,興海縣根據自然、氣候、地理等因素,普遍實行冬、夏、春秋三季輪牧,並逐漸形成制度,沿襲至今。一般在冬季草場(冬窩子)放牧140至190天,即每年11月1日至翌年5月20日;春季草場(春窩子)放牧40余天,即5月15日至6月30日;夏季草場(夏窩子)放牧30至50天,即6月21日至8月15日,秋季草場(秋窩子)放牧45至75天,即8月2日至10月17日。實際上,春秋草場是向夏、冬草場過渡的臨時草場,放牧時間相對較短。冬窩子面積最大,1984年牧業大包乾時草場使用權已全部固定到戶,夏窩子面積僅次於冬窩子,1984年草場使用權固定到社或帳圈(聯戶、生產小組),基本上是混合草場,集體放牧;春秋窩子面積最小,1992年第二輪草山承包時草場使用權固定到帳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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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鄉村都制定有詳盡的草原管理公約和辦法,各地轉場都有嚴格規定和明確要求,一般都是以鄉為單位實行統一轉場。遷徙轉場的場面十分壯觀:牧民們騎著馬和摩托車,懷抱小孩,開著農用車,拉著笨重的大件物品,趕著成群的牛羊,牽著藏獒,每家的十幾頭馱牛馱著各種生活生產用品,全村的幾百口人和數萬頭牲畜依次離開,邊走邊放牧,向另一處幾十公里以外的草場緩緩挪動。夏窩子是最邊遠的高山草場,帳篷畜群較集中,氣候溫和,雨水充沛,各種牧草處在旺盛的生長期,水草豐美,是牧業上產奶、長肉、抓膘、打酥油、曬曲拉、拾蘑菇的黃金季節。

我在溫泉鄉長水村三社苦海邊的一牧民家親眼看到,三個女人為95頭犛乳牛分三撥擠奶,幾乎用了一上午時間。當然,這樣的家庭,每天將數百斤牛奶煮開,打出酥油,提取曲拉,同樣需要一下午時間。手工打製酥油是一項很辛苦的體力勞動,在帳房門外提取乾淨一桶犛牛奶中的酥油,需要熟練的家庭主婦上千次地重複一個動作:雙手握緊酥油桶上的木把子一上一下,機械運動兩三小時,酥油才能打出來。普通的酥油木桶只能盛100斤左右的奶子。相比之下製作酸奶、背水做飯、煮曲拉、曬牛糞等家務活較省時省力些。

盛夏的草原,有數不清的叫不出名的小花朵,成片成灘,滿山滿窪,開過一茬又一茬,一撥又一撥。粉色的草原、藍色的草原、紫色的草原、金色的草原,色彩競相更替,越來越濃。夏日的草原天天都在披錦裹緞,光彩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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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草原精美絕倫,是傳世的油畫、精美的散文、悠揚的曲調、不朽的詩章,是豐盛的佳餚、醉人的美酒。她需要你親自去端詳、感受和品味,她會讓每個人都久久沉醉,駐足留戀。

天氣日漸變涼,但草原秋天牧人心中是暖烘烘的。用那浸透著汗水的鈔票和存摺,一個個都精心地勾畫著、盤算著往後的幸福。塔垮(火灶)旁,龍成老人樸實的話語讓我感動良久:“雖然我們即將離開這兒搬到冬窩子住,但我們明年還會搬到這裡來放牧。這豐美的草原是上蒼的恩賜,我們不但要在草原上放牧生活,還要讓草原休養生息,使它永續為我們造福。我們不僅要利用草原,更要很好地保護草原,冬天要來這兒滅鼠,夏天要來這兒滅除狼毒草、醉馬草。”我愛秋天金色的草原,更愛那金色的帳蓬和如今這金色的歲月,她使我擁有了收成、期待及更美好的未來。

在寒冷的冬季,牧區草原上住房子的人們房門不敢開,爐子不敢滅,毛料不敢穿,衣服不敢曬。而那些住黑帳篷的牧人,煙熏火燎,塵土飛揚,白板皮襖溫暖著,酥油奶茶滋潤著,風霜雪雨歷練著,走過了一年又一年,經歷了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牧人們執著地守護著自己的物質家園、精神家園和生態家園,生生不息,把萬物有靈、敬重自然、保護生態這些樸素的理念深深根植到民族的骨髓裡。

可喜的是,隨著國家西部大開發戰略和“三江源”生態保護一、二期項目的全面實施,國家生態保護的力度逐年加大,生態文明建設擺到了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之高度。近十年來,退牧還草、草畜平衡、黑土灘治理、草原滅鼠、禁牧封育、生態畜牧業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舉措,使牧區生態惡化的勢頭得到遏制,草原生態環境不斷修復,明顯改善。不搞大開發,共抓大保護,確保“三江源”地區天更藍、水更清、山更翠,人民生活更滋潤、更富裕、更殷實,確保一江清水向東流,已成為當地幹部群眾的歷史擔當和重大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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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是興海縣雪災嚴重的一年。我到曲什安鎮莫多村老支部書記吉合太家中,儘管七十多年的歲月磨礪,在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但老人身板依然硬朗。面對罕見的雪災,他絲毫不顯得絕望和過於憂傷,平靜安詳地對我說:“雖然我們遭受這樣大的雪災,死了很多牛羊,但我們決不退縮。當務之急是千方百計保存生產母畜,只要我們的母畜保存下來,只要我們的草原在,我們就能活下去。災害和困難是暫時的,我們要奮起抗災救災,生產自救。待冰雪消融,我們依舊在草原上放牧生活、繁衍生息。沒有一種災難可以壓垮我們,我們永遠是這片草原的主人。”一席話,使我對牧民那種剛毅不屈、坦然面對苦難的意志越加佩服。

如今牧民的冬窩子裡,在坐北朝南、避風向陽處,家家都建有高標準的住房、牲畜暖棚和草料棚,定居點早已實現了通電、通水、通路和住房、暖棚、圍欄、人工種草的“四配套”建設。大多數牧民家裡有摩托車、農用車、小汽車,出行也很方便,騎著摩托車、開著小汽車放牧的年輕人很常見。自2009年海南州教育佈局調整後,普遍實行集中規模辦學,村辦幼兒園、鄉辦小學、縣辦初中、州辦高中的格局大手筆繪就,孩子們上學全部免費,牧民的孩子從幼兒園到高中階段,一路綠燈,全都是寄宿制免費教育,公平教育的陽光普照在廣袤的草原上。興海縣“十二五”期間已經實現村有衛生室、鄉有衛生院。小病不出村,大病不出鄉也不再是農牧民群眾的奢想。新農合政策構築起億萬農牧民牢固的健康屏障,看病住院很方便,個人自付費用大幅度減少,長期困擾人們“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正逐步得到解決。年紀大的老人和小孩子基本上常年住在冬窩子,壯勞力們則要跟著牛羊三季輪牧,輾轉遷徙。十天半月回到冬窩子看看家裡情況,安頓好老人孩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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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冬天這個父親和長者,時刻告誡和教誨我:要歷練,要吃苦,有時要耐住寂寞,守住初心;要懂得知熱知冷、冷暖交替,要學會冷靜思考、沉著應對,要深信新陳代謝、推陳出新,要知道能吃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些都是自然法則、為人處事之道,是不可抗拒的。作為自然的僕人和自身的主宰,每個人都要珍惜和尊重自然、珍惜和尊重自身。千萬不能糟蹋自然、糟蹋自己。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做人做事,要有耐心恆心,更應具備毅力、忍力和持久力。

草原四季,猶如生命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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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才合加,原名王義賢,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2004年起在《青海日報》《海南文學》《海南報》《彩虹》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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