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十六國征戰錄(連載一):賨人入蜀

一個簡短的前言

公元3世紀末期,中古世紀的中國爆發了長達16年的八王之亂。當八王的人頭成為第一批祭品之後,滴血的弓刀和狂暴的鐵蹄繼之而起,將一度稱雄東亞的中國撕成了兩半——漢人政權退守南方,建立了聯合執政的貴族寡頭式政體,即門閥政治;胡人縱橫北方,先後建立了十六個主要的割據政權,即通常所說的十六國。

公元5世紀上半葉,以劉裕為首的京口寒族軍功集團終結了南方的門閥政治格局;幾乎與此同時,定都平城的拓跋氏也結束了北方的戰亂局面。由此開始,東晉十六國時代落下帷幕,古老的中國進入了大分裂時代的第二階段——南北朝。

“狼殿”系列當中,我們大致介紹了一下東晉帝國的歷史;接下來的一系列故事中,我們將著重講述十六國的歷史。之所以把東晉和十六國分開,是因為在此歷史階段內,南北方的主要歷史矛盾不同,南方的癥結在於皇權與門閥的衝突,北方的問題在於胡漢文明的碰撞。

如果對十六國的歷史主題做一個提煉,我們認為這個關鍵詞應該是“涅槃”。此起彼伏的十六國醞釀了一種生機勃勃的文化,塑造了隋唐帝國的雛形,但不同的文明互相融合的過程也是痛苦的。這種痛苦一方面表現為烽火連城的戰亂給黎民百姓帶來的苦難,另一方面表現為所謂風雲人物的不甘與掙扎。

因為走馬燈似的十六國極其紛亂複雜,所以這段歷史的普及性不是很高,至少不像三國那樣婦孺皆知。事實上,這一時期的風雲人物車載斗量,多不勝數,論及故事的精彩,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毫不遜色於三國時代的英雄豪傑,比如“暴走之虎”李特、“偷天者”劉淵、“戴枷鎖的王”石勒、“鐵王”張寔、“瘋王”石虎、“折翼之龍”慕容翰、“無雙戰神”慕容垂、“聖天王”苻堅、“天王之手”王猛、“流浪者”姚襄、“佛皇”姚興……

雖然他們都創造了叱吒風雲的事蹟,但在悲劇性的時代洪流裡,他們只是湍流中摸著石頭過河的人。如果說動盪的十六國是一幅底色為黑的畫布,那麼他們就是一個個以刀劍為畫筆的畫家,在畫布上盡情地潑灑下了自己的壯志、慾望、信念、野心、忠誠、背叛、仁慈、暴虐……通過閱讀他們的傳記和相關記載,即使在一千多年後的今天,我們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們在那個時代裡的惶惑、焦灼與恐懼。

沒有誰是成功者,他們只是時代的祭品而已。

五胡十六國征戰錄(連載一):賨人入蜀

一、入蜀

一陣清涼的晨風掠過山崗,匍匐在草叢中的幾個獵人貪婪地深吸一口夾雜著土腥氣的空氣,目光不約而同地對準了嘉陵江邊的一個山坳。每天的這個時間段,大中型獵物往往會集中出巢覓食,對於獵人來說,這是擊殺獵物的黃金期,如果錯過這個時間段,等到日上三竿的時候,那些誘人而狡猾的獵物就會如同落入大海的雨滴,明知道它們就躲在樹蔭裡、荊棘裡、草叢裡,卻難覓它們的蹤影。

忽然,山坳裡像炸開了鍋一般,鳥雀驚飛,狐兔亂奔,這是一個訊號,意味著出現了兇猛的野獸。獵人的頭目儘量以最輕微的聲響做了一個意味很明確的手勢,示意同伴稍安勿躁,放過那些鳥雀狐兔,集中全力捕殺那頭還沒有露面的猛獸——從山林裡動靜很大的聒噪聲來看,那頭猛獸的體型定然不小,若是擊殺了它,整個部族的人或許都能享受到一頓饕餮盛宴。同伴們領會了頭目的意思,紛紛搭箭上弦,拉開手中的白竹弩,全身神經緊繃,目不轉睛地望著山坳裡的小道。

伴隨著深沉而威猛的咆哮聲,山坳裡掠過一股勁風,跳出了一頭身長七八尺的白色猛虎。獵人頭目屏息凝神,把弓弦拉到最大限度,聆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和弓背發出的輕微的咯咯聲,等白虎進入視野開闊地帶之後,口中一聲呼哨,放開了弓弦。與此同時,他的同伴也同時射出了銳利的竹箭。

下一個瞬間,十幾支竹箭從不同方位深深刺入了猛虎的身軀,吃痛的老虎發出一聲開山裂石般的嘶吼,飛揚著四隻輕捷銳利的爪子,直奔獵人所處的方位而來。那獵人頭目又是一聲呼哨,招呼同伴開弓引箭,發出了第二輪攻擊,猛虎竄了幾步,猛的撲在地上不動了。獵人頭目站起來,用帶有蜀地口音卻難以理解的土語吩咐了幾句,緊接著,他的同伴們收好弓箭,拔出佩戴在腰間的獵刀,從後背取下一種叫作板楯的木製盾牌護在身前,排成扇狀緩緩向白虎屍身靠攏。確認白虎已死之後,獵人們齊聲歡呼,興奮的呼喊聲在山野上空久久盤旋不去.......

在歷史記錄者筆下,這些身穿獸皮、腰懸白竹弩、揹負板楯的蠻人被稱為賨(cong)人。賨人的具體來由已不可考,早在先秦時代,他們的身影就經常出沒在嘉陵江流域的草野間,等到秦始皇一統六國,他們的活動區域已經擴展到了漢中地區。秦漢之交,漢高祖劉邦為了衝破項羽的封堵,在平定關中的過程中似乎還曾經藉助過賨人的力量。東漢末年,巴蜀以及關中兵連禍結,賨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到了戰亂當中。建安二十五年(215),曹操擊破張魯,五百多戶賨人聚眾來附,被曹操安頓到了略陽臨渭(今甘肅清水縣附近)。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吧。

七十六年後,即元康元年(291)夏末的一個黃昏,在趙王司馬倫的率領下,一支曲折如蛇的隊伍在雍梁大地上的崇山峻嶺間逶迤而行。此時,司馬倫有一個新的身份——徵西大將軍、都督雍梁二州諸軍事。作為氐人和羌人的主要聚居地,關中歷來存在一些敏感而棘手的政治問題,朝廷派駐司馬倫鎮守該地,顯然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然而對於司馬倫而言,所有的政治問題都可以用軍事手段解決,而所有的軍事手段都只為一個目的服務——斂財。

元康六年的夏季,斂財無度的司馬倫粗暴地處死了幾個異族酋長,一夜之間,轟轟烈烈的大暴動開始了。消息傳到遙遠的洛陽,賈南風震怒,下令革除司馬倫的職務,命令他回京候命,由朝廷另外安排人選接替空缺。很不幸的是,賈南風用人不當,接替司馬倫職務的新任長官也是酒囊飯袋,到任之後非但未能平息事端,反而致使民變愈演愈烈,因除三害而聞名的周處就是因為上級的顢頇無能而魂斷沙場(中間的過程不再詳細敘述,具體細節見於《狼殿》)。更為不幸的是,這一年冬天,血流成河的關中發生了嚴重的瘟疫。

第二年的情況更糟,瘟疫繼續肆虐,天氣久旱無雨,莊稼顆粒無收,商賈囤積居奇,斛米價值萬錢。為了活命,老百姓不得不易子而食。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即使災情如此嚴重,洛陽方面也沒有推出有實際意義的賑災措施,只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頒佈了一道詔書,嚴禁百姓買賣子女。當然,這對於緩解災情沒有任何幫助,老百姓並不會把這道唱高調的詔書放在心上。迫於巨大的生存壓力,這一年的秋冬之交,十多萬災民開始向漢中盆地流動,成漢政權的奠基人李氏兄弟就在其中。

元康八年正月,帝國發生了一次大地震。按照古老的天人感應學說,地震並非單純的自然災害,而是天神對無道天子的一種暗示。或許是因為擔心再遭到上蒼的懲戒,朝廷這才頒佈詔書,命令關中地區的各級長官開倉放糧,賑濟災民,然而為時已晚,如同螞蟥一般卑賤而堅韌的災民已經即將到達漢中盆地。

十幾萬災民,攔肯定是攔不住的。漢中地區的長官唯恐流民發動暴亂,不敢封鎖邊境,只好打開關卡,放流民入境。漢中雖然有些餘糧,但為數不多,應付一時半刻還可以,時間久了必然招架不住。流民知道漢中長官的難處,並沒有為難他,而是向朝廷上交了一份聯名信,請求寄食於巴蜀。且不說巴蜀的糧儲能不能填飽這幾十萬張嘴,僅如何解決流民湧入巴蜀而帶來的治安問題就是一個棘手難題。有鑑於此,朝廷拒絕了流民的請求,並派遣了一個特使奔赴漢中進行宣傳工作,敦促流民儘快返回故土。

關中的戰亂此時還沒有徹底平息,千溝萬壑的黃土上滿目瘡痍,返回故土就意味著必須接受天災人禍的折磨,所以大多數流民打心裡排斥回鄉。經過一番商議,他們湊了一筆豐厚的資財送給特使,請他在朝廷裡代為美言幾句。特使得了饋贈,同情心大發,很快就提交了一道奏文,請朝廷體諒一番流民的難處。不久,朝廷的批文下來了,特許流民入蜀。

為什麼這麼短的時間裡,朝廷的態度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呢?特使的奏文或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作用不會很大,最為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西晉朝廷事實上的執政者賈南風正忙於處理廟堂內部的政治鬥爭,無暇顧及其他。換而言之,對於此時的賈南風來說,鞏固權力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情都是旁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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