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興旺
圖：來源網絡
暮色如歸，帶回了晨曦流放出去的一切：帶回了希望、帶回了失落、帶回了思念、帶回了牧童……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當我看遍世界才知道沒有比故里更美的風景；當我走遍千山萬水才知道沒有比回到母親身邊的更好旅途。年少如同一隻自由的飛鳥，飛赴未知的遠方。曾經當火車漸行漸遠，故鄉和母親的身影慢慢淡出了視野時，我的內心忽然有種隱隱不安，且又無法想到，這種不安居然潛伏下來，此後多年，像一個無法治癒的暗瘡，在靈魂深處時常發作。於是，離開故里和母親的日子裡，心成了無法靠岸的一片小舟，始終在歲月浪中漂泊。人只有在離開故里和母親後才懂得什麼是鄉愁與牽念。曾經以為走得越遠，故里親情越遠離。可後來才發現錯了，鄉情母愛其實一直住在你的身體裡，不管漂泊到了天涯還是海角都緊緊跟隨著……你會在某個清冷的秋分時或纏綿的雨季，想起故里那種叫苦菜的植物，修長的綠葉間開著淡淡的小花；想起紅磚牆頂上青色嫋嫋的炊煙，扭著身子在微風中慢慢飄散；想起校門外等到隔壁班上那個女孩從身邊經過，你故意朝她吹著口哨兒；想起某個安靜的冬夜你圍著暖暖的火爐看書，母親在燈下納著鞋底……
回憶恰如填充了你在故里之外的苦寂。有時候會懷疑自己當初的抉擇，那麼迫不及待地離開故里、離開母親，總以為遠方就是桃園盛開。遠方的路有平坦或坎坷，每道路的前方其實都是無限伸展的未知，可總有一天，當你身陷沼澤或迷失叢林，才知道內心如此荒涼；才知道停止所有的追逐，回望，終究想起生命中安靜詳和美麗的故里和母親。
人的一生註定是這樣：年少尋遠方，暮年歸故里！你抬頭仰望天空北歸大雁，它們排成人字頭頂飛過。年年歲歲，路程那麼遠，時間那麼長，它們卻從來不忘記歸鄉的路！
多少年來朝朝暮暮，有多少人年少尋遠方暮年歸故里？故里，是遊子情感中不曾丟失的胎記，它烙印在千年的時光裡。
安放你靈魂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里，如同一片秋葉，安然置身於繁華落盡的深秋田野。
近些年，偶爾會做這般的夢境，看到藍天上飄著風箏……風箏是我，牽著風箏的線是母親。孩提時代的夢境，醒來後很是惆悵，暗想，是不是年歲漸長，開始懷舊了！
好多夢境總與暮色相關，也似曾經歷似曾相識，最為尤深的是二十歲那次回家探親，春節期間思鄉念母尤為心切，獲假後第一時間就電告母親歸期。返回途中歷盡周折，乘船轉車耽誤兩天才終於到了家鄉，一路上暮色正濃，遠遠的我看見離家不遠的一道小土坎上，有個人站著，如蒼茫暮色裡一株孤獨的胡楊。待我奔跑過去才認出——那是，我父親！他執意奪過我肩上的行囊，然後一邊歡快地朝家口疾走，一邊大聲喊著母親的名字，說，“小兒子回來了，回來了。”
母親慌忙從屋裡走出來，一臉欣喜地嗔怪道：“不是說前天就到家嗎？我們等得心慌。你爸晚上睡不安實，白天沒事就跑到外面看。”
在那個手機通訊還未普及的時代，這毫無音信的等待，該是一種怎樣的煎熬！我淚溼眼眶——原來，那種“兒行千里母擔憂”在那遙遠的記憶中，早已在那片美麗而又悵惘的暮色中，又在另一個時空裡如此相似地重合！那年是我離開故里和母親第三個年頭後，再見到她！
那個冬日，我漫步故里青石小徑上，斜陽暮色下一草一木、一瓦一磚，母親生活的世界、我生長的地方……時光舊舊的，像一張泛黃的老舊片……那個目光明亮的俊逸少年，彷彿昨日還在這老宅庭院中圍繞著母親玩皮撒嬌著……
歲月把我的母親變的蒼老了，可老宅庭院還是一塵不變。我是它的孩子，我走了多久，它就會等我多久。它時時都在呼喚：在大雪紛飛暮色中的那個人哪，你少時尋遠方，記得暮年回來路！彈指間，我已至而立之年！當我再次輕輕地推開那老宅庭院大門，把所有的有關悲歡離合的故事和滄桑拒之門外。——走進去，我依然是那個目光明亮的俊逸少年。——故鄉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少年，無論你出走了多遠，都會有一片美麗的暮色，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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