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子如何稱呼生父?北宋朝臣爭論了一年半,兩大文豪針鋒相對

兒子成為堂叔的養子後,如何稱呼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兒子雖然成了別人的養子,但無法斷絕和親生父親的父子關係,也不能改變生父的父親"名分"。

但這個看起來很簡單的"養子"對"生父"的稱呼問題,卻在1000年前的北宋王朝,引起了一場空前爭議。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朝臣權貴,兩種不同的意見充斥朝堂,一直爭吵了18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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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劇照


期間,以司馬光為代表的臺諫官員和以韓琦、歐陽修為代表的宰執官員引經據典,各不相讓,甚至大搞人身攻擊,互相打壓,最終兩敗俱傷:臺諫官員多人被貶,宰執官員看似取得勝利,但聲望大損,歐陽修還因此惹上了一樁亂倫醜聞,不得不自請貶職離朝。

一場養子與生父的稱呼之爭,為什麼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1、起因:英宗即位,為父爭名,"濮議之爭"拉序幕

這場爭端發生在公元1064年北宋英宗時期。要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先簡單介紹一下宋英宗的身世。

1063年北宋第四任皇帝宋仁宗病逝,宋英宗趙曙繼位。宋仁宗一生無子,趙曙是他的堂兄濮安懿王趙允讓的第13子,4歲時就被仁宗做為繼嗣收養於宮中,由曹皇后撫養。

趙曙聰明伶俐,好學上進,很受仁宗和曹皇后喜愛。但仁宗收養堂侄趙曙,只是礙於自己沒有親生兒子,而暫時將其作為繼嗣,內心並不甘心將皇位傳給侄子。四年後,仁宗果然有了皇子,於是趙曙又被送回濮王府。

"四歲,仁宗養於內。寶元二年,豫王生,乃歸濮邸。"(《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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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英宗從小入宮跟隨曹皇后生活


但好景不長,幾年後,仁宗親子病亡,趙曙又被接回宮中。後來又經歷了仁宗生子、趙曙被送回;皇子病亡、趙曙再被接回等幾次反覆,期間又從沒有明確立趙曙為太子,搞得趙曙提心吊膽。

趙曙的皇室繼嗣身份遲遲不定,又反覆進宮出宮,不但給他自己帶來了巨大壓力,也成了仁宗和曹皇后身邊部分宦官及朝廷大臣的取笑對象,由此得罪了不少人。以至於仁宗病亡前正式立其為太子時,嚇得趙曙都不敢進宮,以為剛去世的父親守孝為名婉拒,後在朝臣勸說和朝廷多次催促下才進宮接受太子之位。而他得罪的部分朝臣和皇室親信宦官,也藉機在仁宗和皇后面前說他的壞話。

趙曙也知道,他和仁宗的宗親關係並不算近,自己的皇嗣之位很不穩固。所以一直膽戰心驚。甚至仁宗去世,曹皇后宣佈他即位時,還嚇得東躲西竄,朝臣和宦官們強按住他才穿上龍袍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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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英宗的即位之路一波三折


長期膽戰心驚的宮廷生活,使英宗精神壓力太大,即位不久就病了,由曹太后臨朝聽政。直到一年多後才病癒親政。親政剛半個月,宰相韓起就上了一份奏表,提議朝廷討論趙曙生父濮安懿王的名分問題。

作為英宗來說,經歷了這麼多波折,現在終於坐上了皇位,身體也痊癒了,當然希望父以子貴,給生父追諡一個皇帝名號。(巧合的是,真宗時期,其父也曾被作為皇帝繼嗣被接入宮,後來皇帝有了皇子,又被送出。)

但考慮到自己剛即位,根基尚淺,仁宗去世只有14個月,擔心遇到阻力,英宗拒絕了這一提議,下詔說等兩年後守孝禮制結束再議此事。

第二年4月,韓琦、歐陽修等大臣再次提出英宗生父的名分問題。英宗於是下令有關部門討論此事。

按照宰執官員韓琦、歐陽修等人的意思,應該稱呼已故的濮安懿王為皇考(對去世父親的稱呼),英宗本人當然也這麼想,因為一旦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給父親追諡皇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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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劇照


沒想到這一提議卻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以司馬光等為首的臺諫官員極力反對稱皇考,認為按照儒家禮制,應該稱"皇伯"。如果認濮安懿王為父親,那麼去世的仁宗是什麼名分呢?在世的曹太后又算什麼?

雙方圍繞該稱"皇考"還是"皇伯"展開了激烈爭論。從而引發了一場長達18個月的"名分"之爭,史稱"濮議之爭"。

2、過程:新舊兩派,你爭我鬥,一波三折成鬧劇

在這場"名分"之爭中,太后、皇帝、朝臣重臣紛紛上場,分成立場截然不同的兩個派別。韓琦、歐陽修等宰執官員支持稱"皇考(親)",符合英宗皇帝的心意,而司馬光等臺諫官員認為應該稱"皇伯",和曹太后同一立場。

雙方引經據典,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爭得面紅耳赤,事情的經過也一波三折,充滿了戲劇性。

起初,支持派(因思想較為開放,支持皇帝,亦稱新黨)因為有英宗的支持,以為勝券在握。英宗為了面上好看,特意下詔讓大家討論。沒想到以司馬光為首的絕大多數朝臣均持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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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和曹皇后一生無子


臺諫官員蔡伉痛哭流涕,跪求英宗反對稱濮王為父,並說如何稱呼濮王,關係到國家興亡。御史中丞賈黯看到支持派漸佔下風,氣病身亡,死前仍留下遺書,請英宗一定要稱其生父為伯父。

呂誨、範純仁等反對派更是聯名上奏,指責歐陽修為取悅皇上而"首開邪議",並對韓琦、歐陽修進行人身攻擊,把他們歸類為"小人"——一場稱呼之爭逐漸演化成了人身攻擊。

眼看兩派吵得不可開交,曹太后不得不親自出面,嚴厲指責韓琦等人,認為英宗不應稱濮王為皇考。英宗一看形勢於己不利,只好決定暫停討論此事。反對派後來居上,反敗為勝。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韓琦、歐陽修等人意識到曹太后意見的重要性後,開始私下做曹太后的工作。

1066年正月,英宗又把韓琦召來商議"名分"之事,並議定稱濮王為皇考,由歐陽修親手起草兩份詔書,一份給皇上,一份送太后,之後召集朝臣再次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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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太后劇照


正當新舊兩派爭論不休的時候,宦官送來了有太后簽押、同意英宗稱濮王為"皇考"的詔書。"既而內出皇太后手詔曰 :"吾聞群臣議請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見施行。吾載閱前史,乃知自有故事。······可令皇帝稱親,濮安懿王稱皇,王氏、韓氏、任氏(濮王的三位夫人)並稱後。"(《宋史》)

曹太后的詔書令反對派大惑不解,也措手不及。英宗藉機終止了討論,下詔稱濮王為親,但不稱皇,算是退讓了一步。爭論了一年半的"稱呼"問題就此告一段落。

曹太后為什麼突然改變立場,成了一個謎。有的說是韓琦、歐陽修設計,她被英宗勸酒喝醉誤籤;有的說是韓琦、歐陽修私下籠絡太后親近的宦官,一起說服了太后,但正史均無確切記載。

事已至此,反對派再無翻盤的可能了,但事情卻並沒結束。臺諫官員繼續對韓琦、歐陽修等人大肆攻擊,稱其"詿誤聖心"、"欺君負國",以辭職要脅,與其勢不兩立,並將歐陽修指為首惡,請求朝廷對其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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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英宗劇照


表面上取勝的韓、歐等支持派奮起反擊。韓琦、歐陽修也向英宗上奏:既然御史們與臣等難以並立,若陛下認為臣等有罪,就留下御史,我們走;若陛下認為臣等無罪,就該將他們貶逐。英宗最後終將呂誨等三御史貶出京城。但他知道這三人並沒什麼大錯,因此對身邊人特別強調 "不宜責之太重。"

即便如此,也難息眾怒,司馬光等人看到同僚被貶,馬上聯合所有臺諫官員集體辭職,聲援三人。英宗進退兩難,最後採取安撫策略,將反對派主要人物司馬光調離臺諫職位,進為龍圖閣直學士;將王珪提拔為參政執事。

事情至此好像圓滿解決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英宗還沒來得及正式認爹,第二年突然病逝,只當了四年皇帝、卻花了一年半時間給父親爭來的"名分",最終未能如願,一場養子與生父的稱呼之爭成了最終成了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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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樂》中司馬光劇照


3、影響:兩敗俱傷,英宗得益,禮儀之爭藏玄機?

"濮議之爭"孰是孰非,歷史上多有爭議,多數人將司馬光等保守派的表現,與後來宋神宗重用王安石推行熙寧改革,司馬光等保守派再次大力反對阻撓結合起來,抨擊司馬光等人思想保守。

其實,這兩件事有著本質的不同。就英宗朝的"濮議之爭",司馬光等人的反對並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北宋重視文治,推崇儒學,以仁孝禮儀治天下。宋英宗以仁宗繼子之名,繼承皇位,體現了皇位的正統合法性。如果追認自己的生父為父、皇,一來是對仁宗的不敬,二來也間接否認了自己皇位的合法性。

英宗即位前政局並不穩定,曹太后和一班前朝老臣精心籌劃才順利登基。即位後身體又不好,期間又與臨朝聽政的曹太后產生矛盾,朝廷暗流湧動。如果貿然認父,既會以"小孝"失"大孝",失信於天下,又可能會被別有用心的皇室子弟利用,導致政局不穩。

因此,司馬光等絕大多數富有政治經驗的老臣,才會寧願冒著坐罪的風險,極力反對英宗稱生父為"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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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像


當然,這場名分之爭,並不單純是一場禮儀之爭。結合當時朝廷的形勢,背後也暗藏著朝臣之間的權力爭奪,和英宗為加強皇權、鞏固統治而實施的權力制衡謀略。

從朝臣權力看,北宋實行崇文抑武,即文治國策,這就造成了文人士大夫權力過大,直言敢諫,有時皇帝都無可奈何。

為了防止文官權力影響皇權,宋真宗時就加強了臺諫制度,使臺諫官員和宰執官員相互監督制衡,實行所謂的"異論相攪"——"真宗用寇準,人或問真宗,真宗曰:"且耍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誹。"(《續資治通鑑長編》)

因此,宋真宗給予諫官很大的權力,上至皇帝將相,下至文武百官,他們都可以隨時監督監察。宋仁宗時又專門設立了獨立的諫院,與御史臺合稱臺諫,雖然達到了臺諫與宰執官員的相互制衡,但這又導致了臺諫勢力的過大,以及臺諫官員與宰執官員的權力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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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宗劇照


從前面介紹的英宗的身世和經歷中不難看出,英宗即位時,既有太后臨政,又有前朝老臣,還有覬覦皇位的宗室勢力,他的皇位並不穩固,皇權也受到影響,迫切需要培植自身政治勢力,削弱太后、前朝老臣及其他宗室勢力,以穩固自己的皇位和統治。

精明的韓琦、歐陽修等執政官員無疑是看透了英宗的心思,所以英宗剛一即位,就急切地提出了"濮議"奏請——既能借機向剛親政的英宗靠攏,又在與臺諫官員的權力爭奪中佔得先機。

急於收攏皇權的英宗,當然不願放過這一培植自身政治勢力、與太后抗衡的機會。於是在一片反對聲中,通過適時暫停、繼爾推進的節奏,一步步挑起諫官與宰執官員的爭鬥,使其"異論相攪",在兩敗俱傷中削弱雙方的勢力,最終達到加強皇權的目的,使自己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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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劇照


儘管英宗借"濮議之爭" 實現了對太后勢力、朝臣權力的削弱,加強了皇權,但這場史無前例的朝廷內訌也給北宋帶來了很大的危害和影響:

貶逐官員,使朝廷一時損失了不少忠直能幹的人才。參與"濮議之爭"的官員,多為執政能力較為突出的人才。除了反對派的呂誨等直言敢諫之臣被貶逐,支持派的歐陽修也因此而名望大損。

曾因在"濮議之爭"中支持歐陽修而被其親自提拔的一個官員蔣之奇,看到歐陽修名聲受損,為了與他劃清界限,誣陷歐陽修與兒媳吳氏通姦——"之奇始緣濮議合修意,修特薦為御史,方患眾論指目為奸邪,求所以自解,及得此,遂獨上殿劾修,乞肆諸市朝。"(《續資治通鑑長編》)

雖然後來查無實據,但飽受傳聞非議的歐陽修不得不自請貶職。

兩派相爭,朝臣內訌,荒廢了朝政,也為後期大規模的黨爭埋下了隱患。"濮議之爭"中,為了一個"名分"問題,朝臣權貴結黨結派,由最初的引經據典、據理力爭,演變為相互漫罵、人身攻擊,為後來愈演愈烈的黨爭埋下了種子;而朝臣官員們整天糾纏於"稱父稱伯"的宗法禮制爭論,無暇顧及北宋朝廷存在的國貧兵弱、西夏侵擾等內憂外患,也加速了北宋國勢的衰弱,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北宋的國運。

(參考史料《宋史》《續資治通鑑長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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