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老巢縣

這日記從兩個多月前開始寫,到今天才寫到第十篇。看來這名字起錯了,這哪是日記?充其量不過是週記。不過,說是日記也問題不大,這些日子除了天氣變化,每天生活內容都一樣,過了一週好像只過了一天。這樣的日記寫得索然無味,等寫完這一篇,湊個整數,就收手了。


故鄉老巢縣


年初曾跟合肥的老同學約定,五月下旬去巴爾幹半島旅遊,因為我們不少青春的往事與這些國家有關聯。當年看過一些電影,比如前南斯拉夫的《瓦爾特保衛塞拉熱窩》、《橋》, 還有阿爾巴尼亞和羅馬尼亞等國的電影。人到老年,能去實地看看,豈不是一件幸事!


前些日子,國內疫情好轉,我想著穩定幾個月就可以外出旅遊了。沒料到,“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中國基本控制住了,疫情卻在全世界蔓延。別說出國旅遊,就連國內旅遊也不可能。跟老同學打電話,互相囑咐保養好身體,來日方長。老同學說了一句:“等疫情過後,你如果回家,路過合肥,我們見一面。”


故鄉老巢縣


回家?我不是天天在家嗎?老同學說的“回家”是指哪個家?顯然,他是指巢湖。中國人說的“家”有多重含義。按照老傳統,老家指籍貫,即父親的出生地,祖輩們居住的地方。過去的表格指“家”的只有籍貫一欄,我都填“肥東”,其實,我十八歲那年才第一次去老家。如果說“家”是指自己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我的家是巢湖。但是我家在巢湖嗎?家是什麼?老房子?是父母所在的那個家?有人說,父母不在了,家就不在了。的確,對我來說,父母去世之後,我回巢湖,已不是回家,而是探親。老同學所說的那個家,我是回不去的了,只存在於記憶之中。


故鄉老巢縣


說起回家,我倒是想起了一些難忘的往事。我第一次單獨離家是1966年十月中旬去北京大串聯,出家門那天興致勃勃。到了北京,前半個月很開心,可是半個月一過,突然想回家了。但是回家要等接待站統一安排,不能說走就走,一直等到十一月下旬才領到了回鄉乘車證。我和同學小宋那年才十四、五歲,從巢縣站上車沒問題,只要是上行車,爬上去就行,可是從北京回家就抓瞎了。我倆晚上到了北京站,站前廣場上人山人海,幾十條隊伍等候進站,我們不知道站哪條隊能回安徽。那時北京到合肥沒有直達車,只能乘坐津浦線的車到從蚌埠站中轉淮南線。我們在人群裡亂找,天上下著小雨,很冷,突然聽到熟悉的江淮方言,像是和縣口音,以為遇到了老鄉,心頭一陣溫暖。湊上前,用家鄉話一問,才知道他們是江浦的,屬於江蘇省。江浦學生年齡比我們大,對我們很關照,讓我們插在他們的隊伍裡。我們就憑著江淮方言找到了回家的路。在北京一個多月,開拓了眼界,我們看到了北京的美麗,也體會到了家的重要性。


故鄉老巢縣

蚌埠老火車站


過了兩年,我又出門了。這次去的地方離家不遠,但回家的路卻漫長而艱辛。1968年10月28日,巢縣一中開上山下鄉大會。我和鄰居高中同學小王倆人出了家門,揹著黃書包,扛著鋪蓋捲到了學校操場。開完大會,直接下鄉。去哪裡?我們不知道。一看有去半湯的隊伍,我們就排在後面。我們對半湯有點印象,1965年學校組織我們下鄉勞動,去的就是半湯。當年是步行去的,不算太遠。那天傍晚,第一批插隊半湯的幾十個知青到達公社所在地,很快就分散到幾個大隊。我們知青組共有七人。從1970年開始,通過招工、招生陸續有人回城了。到了第五年,小王也招工走了,他是我們七人中第六個離開村子的人。他走後,第一批知青只剩下我一個。半湯離巢城不過十公里,現在已是城市的一部分,但是五十多年前的半湯,完全是農村。對我來說回家的日子遙遙無期,回家的路不知還有多長。從半湯回家遠不像大串聯從北京回巢縣那麼容易,我從1968年離家到1976年回家,花了八年多時間,走了不到二十里路。不過,那段人生路程讓我深刻地認識了社會,瞭解了農村,看到了城鄉差別和農民的生活狀況,也意識到個人的命運與國家的發展變化緊密關聯。


故鄉老巢縣

回家的路


又過了將近十年,1985年我離家去廣州讀研,寒假回家,再次體驗了回家的不易。從廣州回巢縣,先由廣州乘火車到上海,再經上海轉乘火車到南京,然後換乘汽車到巢縣,路上要40多個小時。我也曾聽說憑學生證可以買飛機半票,廣州飛南京和合肥的航班都有,一查票價,都是88元。乘飛機可以大大縮短時間,減輕旅途疲勞,但票價比坐火車臥鋪貴了一倍以上,幾乎相當於我兩個月的工資,最終還是乘火車坐硬座回到家。


我考研時因單位不批准,無法報名。幸而有朋友暗中幫忙,弄到一張介紹信,才走進了考場。可是,錄取之後,單位領導很惱火,扣住了檔案不給。那年我已經是考研的極限年齡(當時規定35歲以上不能報考)不去的話,今後再無機會。可是沒有檔案,不能享受研究生津貼。雖說是帶薪上學(注:上學前有工作單位的,錄取後可帶薪),但當年的廣州是改革開放的前沿,安徽的工資比廣州的研究生津貼還低。在廣州呆了整三年,經濟上捉襟見肘,每次回家為了節省路費,路上都要折騰。不過,相比在農村插隊落戶,不知好了多少倍。畢竟上學讀書對提升自身學業有利,也能為日後的工作打下更好的基礎。


故鄉老巢縣

家在遠方


八年之後的1993年,我去美國做訪問學者,回家也不順利。原打算1994年春節前回國,可是節前回國人多,飛機票價水漲船高,節後票價顯著下跌。我測算了一下,留在美國過年推遲迴家,即使多付一個月房租,還是更省錢。20多年前的中美差距很大,同住的朋友勸我乾脆留在美國別回去了。我說我這人戀家,在美國不習慣。國外再好,我感覺像是住旅館,旅館再好,也不能老住著不走。再說,住旅館哪有在家自由自在?我後來看到搜狐的掌門人張朝陽說的一句話:“生活在自己的文化裡非常充實。”這也是我的想法。自從去了美國,見識了外部世界,對自己的國家有了更深的感情。對家的概念有了變化,當飛機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我就有了到家的感覺。有人說,出了國的人更愛國,我有同感。


故鄉老巢縣

回國 歸心似箭


轉眼又過了近二十年,我六十歲了。2011年,學校安排我參加國際交流項目,先後去了土耳其,法國和英國的幾所大學工作,時間從幾個月到一年不等。在國外工作很愉快,朋友也不少,還能趁機旅遊,近距離體驗異域文化,可是時間長了不行。在土耳其工作了一年,其他都好,就是不習慣伊斯蘭飲食;在英法兩國,中餐館多,吃飯沒問題,可是西方人過聖誕節放假,到了中國春節新學期又開始了。過年不能回家,對我來說很難接受。還有一些文化習慣上的差異也讓我覺得不自在(就像這次抗疫,西方人不肯戴口罩,還歧視戴口罩的東方人)。後來,有兩所大學邀我再去,我都以年齡大了為由而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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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伊斯坦布爾(2012)


又過了三年,我退休了。此後還是不斷離家、回家,但大都是外出旅遊,時間自己掌握,來去自由,這對我很合適。有人說“旅遊無非就是從自己呆膩的地方到別人呆膩的地方繼續發呆!” 這話說的形象,我就是這樣,在家呆膩了,就外出旅遊,在外想家了,馬上就回來。可是這次疫情突然爆發,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今後恐怕也不多了。


對於老年人,少出門,不出門,回家自然就不再是難題。但是對於年輕人,情況就不同了。從三月開始,國外疫情日趨嚴重,在海外的留學生紛紛要回國,回家難成了新一代人面臨的難題。我二姐的一個外孫女在倫敦帝國學院讀研,倫敦發生疫情,家裡人不放心,希望她回家,覺得回到家才安全。可是孩子不太情願,說學校開設網絡課程,她可以呆在宿舍上網課。她怕回國上不了課,無法參加考試,耽誤學業。我當時看了張文宏醫生給留學生的講話,也建議她留在英國不動,避免旅途感染。可是沒過兩天,英國首相和首席防疫專家提出“群體免疫”的措施,這等於是放任病毒傳播。沒過多久,英國首相和首席科學家居然也中招了,而這位首席科學家正是倫敦帝國學院的頂尖病毒專家。這下子孩子媽媽無法淡定了,天天上網刷屏搶購機票。起先買到了一張倫敦直飛浦東的機票,但很快接到通知,航班取消。於是趕緊找轉機機票,買到了經日本轉機的航班,途中要折騰30個小時。航班定在3月27號,有沒有變數?誰也不能確定。


故鄉老巢縣

松江隔離賓館


家長不甘心,天天在網上搜索搶票,突然發現芬蘭航空有飛浦東的航班,立即又買了一張。3月23日,這外孫女從希思羅機場起飛,經赫爾辛基轉機,前後二十多個小時不吃不喝地飛抵浦東機場。她媽媽第一時間給我發來微信報告好消息,說是到家了。當然,這個“家”不是她自己的住宅,而是我們這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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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記入住隔離賓館


對於海外學子,回到祖國就是到了家,就能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外甥女家住上海松江區,孩子下飛機之後需要隔離14天。外甥女在微信上告訴我:“松江區統一到機場接。區裡派了一輛大巴配兩個全副武裝的醫生,只為了接兩個留學生,後面還跟著警車。政府投入很大。”聽到這個消息,我說這是在享受VIP服務。孩子被安全送到一家隔離賓館, 她媽媽不能靠近,只能遠遠地在警戒線外拍一張照片。第二天,孩子跟媽媽視頻,說酒店夥食很好,叫媽媽放心,不要給她送東西,免得麻煩工作人員。昨天隔離期滿,孩子終於平安地回到了媽媽的身邊,並給我打來視頻電話,精神狀態很好。我想這次難忘的回家經歷,對孩子,乃至對所有的留學生來說都是一次很好的磨練,也培養了他們的家國情懷,讓年輕人意識到有國才有家。


故鄉老巢縣


現在,很多國家都在召回自己的海外公民,讓他們早日回國。無論是故土難離的戀家人,還是四海為家的雲遊客,都在往家趕。一時間,好像滿世界都是要回家的人。但是病毒不分國界,哪兒都有風險。經過這次疫情,我想人們對家的概念要重新定位,要進一步認識到人類只有一個家,那就是地球。無論國籍,不分人種,大家都是地球村裡的人。即使是離開地球的宇航員和登月的人也要回到地球這個“家”。可見,回家不只是個人的事,也不是哪一國人的事,地球的環境破壞了,大家都出不了門,也都回不了家。在當前抗疫鬥爭中,各國人民只有團結一致,攜手同心,才能守住家園。


故鄉老巢縣

地球村


打開微信,大千世界,紛紛擾擾,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然而,大道至簡,無論有多少紛爭,人首先要找到回家的路,而在路的那端一定還得有個家。我想,這世界重要的事很多,但,能不能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2020年4月9日於南京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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