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鐫刻在墓碑上的“軍功章”

一座高原凍土堆成的墓兀立於紅色山包之上,四周環抱著連綿起伏的雪山。站在墓前,一根木樁做成的墓碑直戳蒼穹。風吹日曬,雪摧雨蝕,碑文“編外犬小胖之墓”紅色正楷字跡清晰可見。墓碑上還有一枚鐫刻醒目的“軍功章”圖案,象徵著這隻高原編外犬的生前不朽的功勳。

一枚鐫刻在墓碑上的“軍功章”

小胖其實是一隻高原上的土狗,在邊境前哨班生活了十幾年。它高大、耳垂,一身金黃色的被毛長而厚重,能在冰雪中安然人睡。它性格剛毅,力大凶猛,野性尚存,對陌生人有強烈警覺,但對邊防官兵極為親熱,是前哨班看營護院的得力干將。小胖是老兵用一雙軍用迷彩鞋從駐地柯爾克孜族牧民手裡換回來的。當時,它剛斷奶沒幾天,老兵看著它長得敦敦實實,便取名叫小胖。

雪山神秘、聖潔而又高尚,像一位靜若止水的女神。邊境前哨班建在雪山腳下,孤島一樣臨近無人境地,官兵們每天過著“白天人看人,晚上數星星”的寂寞生活。小胖的到來,為高原兵帶來了無限的快樂。每次巡邏途中,小胖會衝在巡邏隊伍最前,它熟悉前哨班的巡邏路線。如果隊伍與山裡的野獸不期而遇,小胖會警覺地為官兵發出警報,讓獨行的草原猛獸繞道而行。

一枚鐫刻在墓碑上的“軍功章”

每當夜幕降臨,小胖就會帶著前哨班的幾隻土狗機警地環顧營區四周。哨兵常常透過手電筒的亮光看到它金色的長毛,眼珠綠熒熒的。聽覺異常靈敏的小胖,常常會聽到夜晚山野悠長而又深遠的狼嚎。它靜靜地臥在營院裡,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打起呼嚕。但只要有陌生人靠近營區,小胖會將毛像針一樣地豎起來,怒吼如獅,其餘的土狗便會應聲齊吠。哪怕是夜晚走過一隻過路的狐狸,它也會警惕地靠近鐵柵門,露出鋒利的犬齒“唔”地唬兩聲,忠誠履行護衛犬職責。

高原的深夜,經常有野獸下山尋找食物,在哨兵周圍活動。有一晚,前哨班下著大雪,一名士兵持槍站哨時,一隻草原狼悄無聲息地鑽過邊境鐵絲網,它匍匐著行進,聽到聲響便停下來紋絲不動,一雙犀利的眼睛盯準雪中不停跺著雙腳的哨兵。漫天飛雪中,哨兵身體背對著草原狼,只顧著跺腳搓手呵氣,周遭一片殺氣騰騰。哨兵也許是想家了,只顧著用手電筒照著看不到盡頭的天空,搓綿扯絮般的大雪落滿軍衣,他根本沒有發覺身後竟然潛伏著一隻虎視眈眈的草原狼。草原狼身體開始後弓,像一把引而待發的箭。就千鈞一髮的時刻,小胖突然從黑暗中躥出來,它病狂地怒吼著追逐著草原狼,在哨兵周圍轉了兩圈後,消失在了黑夜中。哨兵“嘩啦”的一聲將子彈推上槍膛,向天空“砰”地開了一槍。睡夢中的營區官兵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魚貫而出持槍護衛哨兵。看到有這麼多人出來,草原狼聞風而逃。警報解除後,小胖便吐著猩紅的舌頭從黑暗中出現在營區哨樓的探照燈下,原來,它帶著幾隻土狗,追了草原狼幾里路後無功而返。自此,小胖每天總會溫順地臥在哨所周圍,忠實地陪伴在哨兵左右,為戰士壯膽,陪著一起守邊防。

那時,前哨班出入境的遊客中不乏有腰纏萬貫的富商,看到小胖長了一身蓬鬆的長毛,高大、兇猛,以為是純種的藏獒,想出大錢買回家護院,但都被官兵一一拒絕了。每當入境外籍貨車到達前哨班時,小胖都會石雕一樣蹲在車體檢查現場,與官兵一起執勤站哨。“高原的天,小孩子的臉”,藍天、白雲,冰雹、暴雪是高原氣候的特徵。但無論颳風下雨、風吹雪打,哪怕被毛落一層厚厚的積雪凍得瑟瑟發抖,小胖依然守株待兔式等待著,總有經常往來邊境認識小胖的外籍司機會搖開玻璃窗,伸出腦袋打幾聲口哨,用生硬的漢語叫聲“小胖”,為它扔塊香腸或俄式麵包。小胖總會反射地搖擺著大尾巴,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然後用猩紅的舌頭從裡到外舔一下褶皺的大嘴巴。但每次它都沒有狼吞虎嚥地吃掉,而是獨自叼著食物走向後院,它會把食物留給哺乳期的母狗“小花”。如果累了,它會臥在沙礫上閉目養神,懶洋洋地曬曬高原上溫暖的陽光。

小胖每天和前哨班官兵堅持著部隊的一日生活制度。起床軍號響起時,它會和其它幾隻土狗不約而同地向天“汪唔汪唔”地叫兩聲,督促官兵按時起床。官兵出操時,它會和一群土狗跑在隊列最前,保衛出操的隊伍。開飯的哨聲響起時,它又會帶幾個夥伴,隨著官兵的飯前歌聲,歡快地來到食堂門前,等著官兵吃完飯後留下的殘羹剩飯,甚至一鐵盒過期的軍用午餐肉罐頭也是它最美的佳餚。

一枚鐫刻在墓碑上的“軍功章”

小胖整天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在旅客檢查現場,誰要是拎包不接受邊防檢查,它都會緊隨其後,一對機警的眼睛不停地在“盯梢”。它讓心懷鬼胎的人放棄了僥倖心理,讓心胸坦蕩的旅客自覺地接受檢查。每當官兵執勤間隙,它會站到高處為大家放哨。當愛撫它時,它就像小孩一樣跟官兵撒歡,兩腿搭到肩上,搖擺著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害臊地舔官兵的臉。當遇到陌生人或形跡可疑的人拍照或靠近邊界線時,它就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一樣狂吼,直到前哨班官兵趕來處理後,它才肯罷休。

夏季,小胖經常和官兵去山裡找野磨菇。剛剛從冬天甦醒過來、憨態可掬的旱獺便直立著身體,警惕地站在迷宮一樣的洞外觀察周圍的動靜。它們一邊吃著遠處的青草,一邊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官兵的到來,嚇得旱獺在山野裡四處逃竄。小胖興奮地追到剛剛堆滿了新鮮紅土的洞前,機靈地靠近旱獺窩。兔子一般大小在土洞裡鬼頭電腦地向外面探視著的旱獺,“吱”地叫一聲便扭頭鑽進洞裡。小胖將鼻子伸進洞裡嗅一嗅,打兩聲響鼻,然後前爪風輪一樣 在懷裡掏挖,後胯不時會飛出一陣沙土,弄得官兵眼睛迷離。意外收穫是它會揪出一隻活蹦亂跳的旱獺。

小胖有帕米爾高原土著狗純正的血統,只要見到夏季轉場騎著駱駝的柯爾克孜族牧民,它都會迎上前去,像是見到自己最親的人。牧民家的幾隻土狗常常會三五成群地將小胖圍成一團。小胖高傲地將豐厚的頸毛融為一體的頭抬高,濃密長毛的尾巴捲曲在背部,隨意而有力的擺動著。土狗會用交流的方式分別嗅一嗅小胖的鼻子,友好地接受這隻純正的高原土狗。然後,小胖躡手躡腳地跟隨著長長的、逐水草而生的轉場隊伍,直到隊伍走遠,它才會留戀地停下腳步沿途獨自返回。

柯爾克孜族牧民好獵,常常會在右手戴一隻馬皮做的手套,擎一隻拍打著翅膀的兇猛的獵鷹。獵鷹眼部附著根紅纓穗子的黑色眼罩,左右搖擺的小腦袋時常像一個賊溜溜的海盜。小胖常常會得到牧民用獵鷹抓回的半片子野兔肉。夏牧季節,隨著牧民羊群越來越肥美,狼群常常對前哨班駐地的羊群垂涎三尺。小胖會帶著一群土狗,保護著羊群。有時,可以看到小胖一顛一跛地蹺起一隻腿。仔細看時,腿上留下了狼牙咬破的血洞。小胖臥在哨所,幾日不吃不喝,默默地用刷子一樣的舌頭“噝噝”地舔著傷口獨自療傷。不過幾日,它又撒歡地出現在官兵的面前。

小胖在雪域高原送走了一茬茬的官兵,一直忠誠地呆在高原哨所。直到有十幾年後,它也開始變老了。金黃色的被毛失去了光澤,走路一顛一簸,疲憊不堪。上下鋒利的犬齒不知什麼時候全掉光了,它失去了往日的威風,連一根骨頭都沒辦法咬碎,但它護食時餘威猶在,只要一聲吼叫,院裡的幾隻土狗根本不敢靠近它,更別說一起來挑戰。官兵接力照顧著小胖,從來不敢怠慢它。但小胖開始躲在僻靜的角落,獨來獨往,有時一天根本找不它。但只要官兵出去巡邏,它總會不知從哪個山旮旯出來,慢騰騰地跟在巡邏的隊伍後。

在一次巡邏中,我們經過一片雪野,“咯吱”地踩著沒膝的積雪。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厚厚的積雪下面,竟然隱藏著尚未結實的河水。突然,咔嚓一聲,一名新兵尖叫著掉進了冰窟窿裡。新兵露出頭,拍打著冰冷的水面。官兵一時無法靠近亂作一團,此時,小胖從後面衝了過來,跳入冰水,使出洪荒之力,緊緊地咬住新兵的彈袋不鬆口,為防止新兵嗆水,它不停地用前爪刨著冰渣子。隨行的排長急中生智,解下揹包上的繩索,打好結口,向新兵拋去。新兵將繩圈套在自己的上半身。官兵們抻著繩索,像拔河一樣將新兵拖到安全地帶。最後,當大家用同樣的辦法艱難地將小胖撈上來時,這隻年老的編外犬已奄奄一息,前爪子上全是鮮血。回到哨所,沒有幾日,它就安靜地死了,似乎害怕驚擾前哨班所有的官兵。

小胖本是一隻沒有部隊編制的土狗,如果有編制它每天會吃到部隊專供的飼料,有專門的士兵訓練,甚至和士兵一樣退役後能夠得到照顧。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現,還會得到獎章。然而,編外犬小胖的離開,讓前哨班的官兵非常震驚,甚至團長關切地打來了電話詢問情況,要求厚葬。復員後的老兵得到消息後,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紛紛用手機轉發小胖以前的照片紀念。小胖真的死了,它臥在地上,靜靜地將頭貼在僵硬的虎爪上,依然保持著威風凜凜的姿勢,一雙警覺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老兵心情沉重地抬著小胖,走向營區後院的一座紅色山包。這是給一隻編外犬特殊的葬禮。官兵們抬著小胖的屍體,沒有語言,沒有哭泣。一群前哨班的土狗嗚嗚咽咽叫聲此起彼伏,悠長而高亢,在蒼涼絕美的高原雪山之巔迴盪。

在紅色山包上,一位班長激動地說:“小胖的貢獻很大,多年來和官兵一起守邊防,護衛營院,應當給它記功。”於是他找來了一塊木樁,用一把軍用刺刀含淚為這隻高原“編外哨兵”鐫刻了一枚屬於軍犬應有的“軍功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