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周某:心定下來了,要好好做人做事

對話“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周某:心定下來了,要好好做人做事

周某老家的屋子院壩

對話“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周某:心定下來了,要好好做人做事

周某出獄接受採訪的畫面

2020年4月19日傍晚6點過,夕陽西下,周某又一次回到老家的院壩裡頭。這是他出獄後的第36小時,周某心情已稍稍平復,在廣西南寧老家的院壩裡,筆者和他面對面做了採訪。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因為2012年在網絡躥紅的一段採訪視頻,將2020年4月18日出獄的周某,推到了風口浪尖。30多家網紅、直播公司競爭與他簽約,有公司開出200萬元的價錢。

周某一直很拒絕筆者的鏡頭,對於網紅之類的東西,他也說自己完全不懂。但他堅決回答說,不會簽約網紅直播,“簽約就相當於給他打工,打工是不可能打的”。

但8年前的另一個問題,答案出現變化,他開始覺得家裡比監獄好。“我想種地,不去城裡闖蕩了。”周某說道。他自己年近不惑,父母親年紀也大了,“希望多陪一陪他們。”

晚上回家,去醫院看了父親 他擁抱家裡每個人,和大家說“好久不見”

周某家的木門上,門神年畫已經發白斑駁,木門裡是一條窄巷。進去以後,是一處院落,堂屋的擺設很簡單,屋頂還是石棉瓦,瓦片和牆沿間還有不小的縫隙;窗戶是牆洞上掛一面窗簾,沒有玻璃——這是周某六個兄弟姐妹和兩個老人的家。

其實,前一天晚上8點以後,周某就回過一次家。這次釋放和以往不一樣,以至於接過他三次的兄弟都迷惑了——當天清晨6點半,刑滿釋放的人都由戶籍地司法部門直接接走。從廣西柳州監獄到南寧市興寧區五塘鎮200多公里,周某告訴筆者,到五塘鎮後又辦手續,接著是相關部門的幫教,“心理輔導吧。”

這個環節他並不陌生,此前三次釋放都經歷過。在派出所吃過晚飯後,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送他回了村裡的老屋。

家人為其舉行了跨過火盆的接風儀式。在堂屋,周某擁抱家裡每個人,“和大家說‘好久不見’。”二姐回憶道。在大姐印象裡,周某精神不太好,“臉上看著有些憔悴。”周某在家裡沒有待很久,“待了一個小時左右,就離開了。”

周某告訴筆者,他去了醫院。因為氣管炎,還有幾個月就滿80歲的父親正在那住院。

看護父親的大哥說,周某去看了父親,“他請父親保重身體。”

8年前的問題,如今答案已變 “當然是家裡面好;當時犯了錯,哪裡會懂?”

這一次,周某的服刑時間比過往三次加起來都要長。回家的路上,周某倍感新奇。他說,變化太大了,尤其是從鎮上到村裡的路,“修好了水泥路。”還有一些事物,他連連說“不懂”,比如筆者提到的共享單車、共享電單車,周某聽後又問了一遍筆者:“共享什麼?”而因他出獄被反覆提及的直播、網紅,周某也連連搖頭:“完全不懂,四年半變化這麼大,誰能懂?”

把時間再拉回到2012年的那個派出所裡,正是因為在那個時空裡的對話,才有今天備受關注的周某。對於那些話在網絡上引起的波瀾,周某說:“我不知道。”他的獄友們也不知道。

再被問當年的問題,周某的答案一樣嗎?

2020年4月19日的農家小院裡,筆者向周某提出了當年電視臺記者的問題。

“反正我就是覺得,不想去打工。”周某說,實際上自己出去闖社會也就幾年,他沒有進過工廠,“不喜歡幫別人打工。”

另一個問題是:家裡面好?還是看守所監獄裡面好?2012年面對鏡頭時,周某的答案是看守所比在家裡面“好多了,裡面的人說話又好聽”。2020年的這個傍晚,周某的答案改了:“當然是家裡面好;當時犯了錯,哪裡會懂?”

“以前是覺得裡面好玩。現在想想,父母親年紀也大了,我想回家多陪一陪老人。”

不會簽約,也不知道什麼是“網紅” “簽了合約就是別人的工人,什麼都是別人說了算。”

此前,有30多家網絡直播的相關公司宣稱要找周某合作,除了18日一家公司在柳州監獄外自稱提出200萬簽約,19日上午,還有一位來自廣州的網紅策劃人直接來到他家裡,也提出100萬元的“協議”。

即使是村裡的幾個娃娃,站在隔壁樓房上俯瞰周某家院子時,筆者也聽到他們在說“二百萬、三百萬”的討論。不過,周某面對筆者時卻稱,並沒有人和他說過這些事情,“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

周某又說,即使有這樣的機會,他也不會簽約。“簽了合約就是別人的工人,沒有自由了,什麼都是別人說了算。”他又說,如果簽了合約,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言而無信”,“之前我說過的嘛,不可能打工的。”

周某說,自己和獄友一樣,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網紅”。

出來兩天了,他也還沒看過網上有關自己的表情包、海報、T恤圖案,“手機都沒有,我也沒見過,搞不懂。”

儘管如此,對於獲得的關注——比如登門拜訪的朋友、自媒體、機構媒體等,周某並沒有覺得不舒服和煩惱,“來者都是客,這是我們的風俗。”

不會再偷車了,想“自由”種地 他說,自己的心定下來了,要好好做人做事

他大哥記得,這次出來後,弟弟說以後要走正路。雖然他印象裡,弟弟以前也有過這樣的說法,“這次看起來是認真的。”

這次真的會和以前不一樣嗎?周某坦言,獲得了自由,肯定要珍惜,“不會去偷車了。”

他說,自己的心定下來了,要好好做人做事。“這個和年紀沒有關係,一個人還說要看你自己想不想做”。他就有想做的事:種地。

“種點瓜,種點青菜,不去城市裡闖社會了,待在家。”周某說,回家前,政府方面也和他說了,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提申請。

甚至,周某還把種地和自己理解的“自由”聯繫到了一起。“種地也是自由的,種多少是你自己的選擇。”

種地的自由重要嗎?“肯定重要啊!”周某說道。

爭搶“不打工男”,這些公司病得不輕

評論

在互聯網語境中,周某的一句“名言”,瞬間便被解構,變出了多少表情包與段子。彷彿這是多少加班白領、奔波打工者、頭禿程序員的心聲,道破了“人生的困境”。

不過,這種集體無意識的狂歡式解讀,顯然沒有“直面慘淡的人生”。周某的人生,如何能在嘻嘻哈哈中被完整地呈現?“不可能打工”的表情包,又如何會與周某嘴裡說出的是一個內涵?只是,網紅經濟已經無暇分辨這些,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推上網紅之位,收割一波流量,快速變現了。

覆盤周某的人生,確實有些沉重:小學文化,無業,自稱喜歡賭錢,有時輸到一分錢都不剩,沒有錢之後就偷竊電動車,然後拿著贓款出入KTV、玩遊戲機,也因此入獄四次。他揹負這樣的人設,未來卻有可能攜著兩三百萬的簽約合同,成為聚光燈投射的網紅,刷新著各路熱點熱搜。這樣人生走向,周某恐怕沒想到,公眾也沒想到。

當然,不是說刑滿釋放人員不能獲得新的人生轉機,而是周某眼下這個被網紅公司奉上的轉機,透著機會主義式的虛無。這不像是人生的自新、精神的振作,相反更像是消費自己的歷史,賦予違法犯罪的事實以娛樂化的意義,更會把本是常識的人生導向變得晦暗不明:人生,究竟該腳踏實地,還是該無所顧忌,乃至憑藉不甚光彩的機遇平步青雲、百萬簽約呢?

其實,這種搶熱點式的造網紅,出現過不知凡幾,但往往泡沫散去得也快。比如前段時間的“沈大師”,更久之前的“犀利哥”,一時之間風光無兩,後來都近乎銷聲匿跡。這倒不是貶低這些“網紅”的職業發展,而這實在是獵奇式營銷的共性:以違背常識的面貌,製造洶湧而短暫的流量變現。當然常識與理智的力量終究是長久且有韌性的,新鮮感一過,就只能快速收場,留下淺薄化與娛樂化的一地雞毛。同時,製造話題的操盤手,也開始尋找下一個熱點了。

快節奏的網紅營銷不是不可以,只不過當它加諸一位刑滿釋放人員,還是該謹慎些。就從周某的個人經歷看,是可以有一些嚴肅的追問,做一些厚重話題的探討,現在看都有被營銷套路碾平的傾向,變成一個單薄的娛樂符號。我們希望周某人生獲得新的轉機,也希望這個機遇,能與反省、耕耘、理智的常識相匹配,而非衍生出更多的光怪陸離。來源人民日報記者郭峰 彭亮

編輯: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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