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個庸俗的網紅

李白:一個庸俗的網紅

“詩仙”李白,是中國人家喻戶曉的名字。

余光中曾寫詩說:“酒入豪腸,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這代表了全體中國人,對李白的詩意想象。

他是在長安西市和胡姬調笑的酒徒,他是漫遊中原仗劍殺人的俠客,他是蟄居終南山的苦修道人,集酒氣、俠氣、仙氣於一身。

傳說他敢讓楊貴妃給他研墨,讓大宦官高力士給他脫靴,一生雖鬱郁不得志,但仍然高喊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好一派錚錚傲骨。

又傳說李白出生之前,李白的母親,曾夢見太白星入懷,故而給他取名“李白”,字太白。彷彿李白就是謫仙下凡,雖然紅塵遍歷,依然不沾俗世的煙火氣。

但很可惜,真實歷史中的李白,是資深官迷,愛吹牛,也會拍馬屁,兩次入贅豪門,到處蹭吃蹭喝,在婚姻中不負責任,還寫詩很惡毒地罵老婆。

他其實是一個非常會寫詩的俗人,一個從唐朝紅到現在的千年網紅。仙氣只存在他的詩歌中,可不在他的人格里。

男兒求官不刻苦,不如回家賣紅薯

李白從小就立下志向,想混跡官場,幹出一番大事業。但李白出身商人家庭,在唐朝沒有考科舉的資格。

於是,李白只剩下一條當官的路:求人舉薦。

二十歲那年,李白帶著自己的兩篇賦作,風塵僕僕趕到成都。在朝廷大員蘇頲出行的路上,李白鼓足勇氣上前攔轎,遞上名片請求接見。

蘇頲倒是挺平易近人,不僅接見了李白,還瞟了眼他的文章,對下屬說:“這個年輕人很有才氣,文章氣象宏大,只要繼續努力,將來必成大器!”

李白沒聽出人家說的只是客套話,大喜過望,以為蘇頲很賞識他,一定會舉薦他做官,回去就安安心心等消息。結果左等右等,消息硬是不來。

李白第一次自薦,以失敗告終。但這種小小的挫折,怎麼可能打倒李白?

所謂“男兒求官不刻苦,不如回家賣紅薯”。資深官迷李白,不願子承父業繼續當商人,賣紅薯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何況那時候,中國還沒紅薯。

所以沒多久,李白就仗劍出川,漫遊全國,到各地結識達官貴人、社會名流。李白絞盡腦汁,想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招,一切都為了當官。

為了當官,李白兩次入贅豪門,娶了兩位前朝宰相的孫女。不過很可惜,前朝的不如當朝的好使,老丈人家裡,也沒為他開闢一條做官的坦途。

為了當官,李白跑到終南山上扮隱士。據說朝廷會從名氣大的隱士中擇優錄用,但要出名得花時間,李白可沒那個耐心,堅持一陣就受不了。

好不容易結識了玉真公主和賀知章,受他們推薦,李白才得以入仕,當上了小官翰林供奉。可惜,主要職責,也不過是為皇帝寫詩娛樂,相當於皇帝身邊的小丑。

可憐李白一輩子為當官到處奔走,到頭來,高官厚祿,功成名就,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文學史上雖然記了他一筆,但李白的理想,明明是被寫進政治史好嗎?

吹牛,李白是認真的

很多人說李白性格浪漫,想象力奇絕,是天生的詩人。

這份浪漫,用在寫詩摹物上,寫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燕山雪花大如席”,這才叫想象;用來寫自己,那就是妥妥的吹牛。

李白自吹自擂,有兩點吹得特別過火:一是酒量大;二是劍術好。

朋友聚會時,酒過三巡,李白要吹牛:“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和老友在山裡邊喝酒聊天,李白也要吹牛:“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

光看他自己的詩,可能會以為李白酒量奇大。

但好在他有個朋友叫杜甫,寫詩喜歡如實記錄:“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鬥是一種酒器,大概是這樣:

這玩意也就能裝一小口酒。何況唐朝還沒有蒸餾酒,酒的度數也就跟如今啤酒差不多。李白一斗就醉倒,這酒量,只能說實在太差。

李白還喜歡把自己吹成劍俠,寫詩說“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託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遨”,活脫脫大唐古惑仔,劍術高超,殺人如麻。

年輕時的李白,曾經混跡市井,參與鬥雞賭博。有一次在洛陽,因鬥雞得罪了人,被大群流氓混混圍追堵截到洛陽北門。

這種情況,武藝高強的李白,該狠狠出手了吧?使出“千里不留行”把所有的混混都幹掉啊?

但很可惜,李白既沒殺開一條血路,也沒使出大招把混混都放倒。反倒是李白的好哥們陸調,危難之際,衝進人群中,把李白救了出來。

可見,李白的真實劍術水平,和他對自己的吹牛想象,還相差十萬八千里。

明明酒量不行,喝一小鬥就會醉倒,偏偏吹自己酒量大,吹得人人都覺得他能喝;明明是戰五渣,被混混圍毆得挺慘,還敢吹自己劍術高強。

論吹牛,李白是認真的。認真到他自己都信了,甚至千百年來,我們也都從來沒懷疑過。這可能是史上最成功的吹牛案例。

嘴上藐視權貴,身體卻很誠實

李白嘴上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做出心高氣傲、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姿態。

可實際上,文人嘛,嘴巴上說得清高,實際上的行動,往往是另外一回事。

在給朝廷高官韓朝宗的自薦信中,李白狠狠拍馬屁:“如今天下士子都在說:‘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還把韓朝宗比作周公,可謂諂媚至極。

李白當翰林供奉的時候,拍唐玄宗和楊貴妃馬屁的詩賦,也寫過不少。他的名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拍的就是楊貴妃的馬屁。

至於讓楊貴妃研磨,讓高力士脫靴,這都是後人的附會傳說。再借他李白一百個膽子,他都做不出這麼出格的事。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李白在湖北安陸居住的時候,有一次,碰見一位老朋友。故友相見,興奮不已,於是把酒夜話,開懷暢飲,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到第二天早晨回家時,李白的頭還是暈乎乎的。回家路上,碰上安陸地方官李長史,李白誤把他當成朋友魏洽,只管打馬前行,闖了李長史的道。

按照唐朝的規矩,路上遇到官員,平頭百姓都要主動迴避,讓官員先走。李白酒後如此失禮,當然惹怒了李長史。

酒醒以後,李白嚇得坐立不安、寢食不安,趕緊登門拜訪,當面向李長史鞠躬道歉,請求原諒。

上門道歉完,覺得還不夠,於是李白又寫了一封道歉信,詳細解釋酒後失禮的原委,表示說:“事後想到這一次放蕩的過失,心情時冷時熱,不知道如何是好。”

得罪這樣一個芝麻綠豆的地方小官,李白都嚇得戰戰兢兢。楊貴妃、高力士,李白只怕更沒膽子得罪。

嘴上藐視權貴,身體卻很誠實,這是從古至今很多文人的共性,李白當然也不例外。所謂“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恐怕更多是失意時用來自我寬慰的話,當不得真的。

蹭吃蹭喝最拿手,養家餬口不在行

李白一生漫遊全國,到處吃喝玩樂,遊山玩水,除了仕途上不如意以外,活得還算逍遙快活。但問題來了,李白不經商、不耕田、絕大部分時間沒做官,那他的花銷從哪裡來?

李白老爸是商人,家裡有豐厚家產;又加上他兩次入贅豪門,老丈人家估計也能保他吃喝不愁。不過要說李白花銷的大頭,恐怕主要還是靠蹭吃蹭喝。

要蹭吃蹭喝,臉皮厚得是關鍵。李白在朋友那裡蹭吃蹭喝,主人一臉無奈,暗示說:“我錢已經不多了。”

李白聽完,當即賦詩一首:“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意思就是說:你可別說沒錢啊!你不是還有五花馬、千金裘嗎?趕緊叫僕人拿去換錢買酒啊!

蹭吃蹭喝,蹭得理直氣壯,蹭得蕩氣迴腸。

當然,李白作為大唐第一網紅,全國各地的迷弟倒是不少。很多迷弟可是心甘情願讓偶像蹭吃蹭喝,比如汪倫。

汪倫邀請李白到他家做客,好吃好喝伺候著,連住數日,臨別時還拿出錦緞名馬好酒相贈。李白大為感動,為了表示感激,當場贈詩一首:“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激動得汪倫眼淚嘩嘩的,回家就把這首詩裱起來,當成了傳家寶。

李白不治產業,不事生產,整天外出飲酒作樂,對家裡也是不管不問。李白的第二任妻子劉氏,就因為受不了他整天喝得爛醉如泥,最後棄他而去。

被老婆拋棄,李白一直耿耿於懷,多年以後,還寫詩大罵劉氏:“會稽愚婦。”用詞十分惡毒。

換到今天,李白這種當甩手掌櫃,對婚姻不負責任的爛酒鬼,可能早就被女同胞們口誅筆伐,撻伐得體無完膚了。

你熟知的李白,只是你想要的李白

唐朝末年,有個詩人名叫羅隱,所寫詩句時人傳頌,非常有名。

當時宰相鄭畋的女兒,人在閨中,很喜歡羅隱的詩。覺得既然羅隱文采風流,那相貌肯定也是文質彬彬,於是暗生仰慕之意。

後來,這位鄭小姐央求老爹,安排羅隱來鄭府做客,想暗中見他一面。結果羅隱登門當天,鄭小姐躲在簾後一看,頓時嚇傻:原來羅大詩人,長得奇醜無比,活像打鬼的鐘馗。

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人們想象出來的詩人形象,和實際形象,往往大相徑庭。羅隱是這樣,李白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自古以來,文人掌握了書寫的權力,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塑造自身的美好形象;反過來,流傳於世的詩人形象,也迎合了大眾的心理期待。

李白是複雜的李白,他庸俗過,他諂媚過,他毒舌過。但都不妨礙,在大眾的眼裡,他永遠是那個清高脫俗、豪邁瀟灑的李白。

也許俗世的紛擾,加重了人間的苦難;也許紅塵的枷鎖,讓我們需要一點精神的寄託。

當千年後的我們,在俗事的間隙中,抬頭仰望,看見天空那一輪皎潔明月,明白它也曾照亮千年前盛唐的長安城,明白它曾經照進李白的夢裡,所有的詩意情懷,都會穿越時光款款而來。

這恐怕是李白,這個庸俗的大唐網紅,當年沒想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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