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旅行的最後一站,我和程瑞在街上走了兩個小時,累得氣喘吁吁,話都說不出來。
我居住在二線城市,對廣東有著莫名的憧憬,趁著這次旅行,我軟磨硬泡,才把程瑞拐來這裡,想要參觀一線大都市。
程瑞全程黑臉,拿著行李默默走在後面,我懶得哄他,興致勃勃地衝在前面。
不得不說,廣東就是我夢想中的樣子,有一眼望不盡的高樓,神色匆匆的白領。我的心也跟著提起來,莫名有些緊張。
旅途中有一點不如意,天橋上、街角邊,總能看見幾個乞丐。我皺著眉頭,心裡有些難受。
對於乞丐這個群體,我的態度很複雜,如果是有手有腳的青年人,我自然不會動惻隱之心,可現在不同,這一路我走過來,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我記得咱還有幾個硬幣,就給他們吧。”我拽拽程瑞的衣角,拿出平日撒嬌的態度,“就給他們一塊錢,行不行?”
程瑞臉色更加難看,他的手緊緊握住揹帶,手背上鼓起高高的青筋:“你想都別想,我才不會給他們錢。”
我不由得愣住,有些難以置信,程瑞是個特別溫柔的人,平日裡都不會說重話,這樣斬釘截釘的語氣可不多見。
“不給就不給,那麼生氣幹什麼。”我弱弱地回應,語氣不由得低下去。
不管我同情心再怎麼氾濫,心裡卻一清二楚,程瑞是我的丈夫,是共度一生的人,我沒必要為了這件小事和他鬧不愉快。
可我沒有想到,這件事只是旅行異樣的開端,在這裡,我也見識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程瑞。
2
我和程瑞是青梅竹馬,自從十多年前,他家搬到我家附近後,兩人因著年齡相近就迅速熟悉起來。
我們從中學步入大學,也準備在下半年結婚。因為兩家人比較熟悉,就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我們商量好了,不準備舉辦宴席,而是旅行結婚。
在旅途中,一件件瑣事接連到來,反而更考量兩人的感情。可以說,對於程瑞這個人,我是越來越滿意,他把一路上的事情都安排好,還不忘考慮我的感受,根本不用我操心。
但在旅行的最後一站,我們發生摩擦,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麼。有什麼不滿的說出來就好了,為什麼要遮遮掩掩?
夫妻間之所以有矛盾,就是因為交流不充分,小摩擦逐漸積累,終有一天會爆發出來。
“老公,你今天怎麼回事啊?”我敷著面膜,含糊不清地說著。
“沒事兒,就是有點熱,心情不好。”程瑞絲毫不慌,淡定地給我解釋。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程瑞怕熱?哄鬼呢,就算我被曬成人幹,也別指望他會說熱。
這藉口可真爛。我嫌棄地撇撇嘴,沒再追問下去。
程瑞的口風特別緊,只要他不想說,我也沒什麼辦法。
我挑了挑眉,覺得廣東這個地方,對他有著不一般的含義,不然他為什麼一到這裡,就這麼緊張?
3
程瑞家搬過來時,他已經快十歲了。我那時年齡也不大,但對一件事記得特別清楚。程瑞身上有很多淤青和傷疤,不僅有被人踢打的痕跡,還被菸頭燙過。
儘管十多年過去了,他身上依舊是坑坑窪窪的。
我以前沒有在意,現在腦子卻活絡起來,程瑞是不是在廣東遭遇過不好的事情?
儘管思緒萬千,但天一亮,我還是拉著程瑞出門,準備去逛商場。衣服、化妝品、飾品,我都想買一些,不管能不能用到,囤著就很開心。
今天是個週末,商場裡面人來人往,我一不留神,就和程瑞拉開距離。
“有小偷!”耳邊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大家都過去圍觀,我也湊熱鬧得圍上去。
只見程瑞緊捏著一個男孩的手腕,旁邊還有一個成年女性,她舉著破掉的包包,破口大罵。
“小兔崽子,這麼小就是個扒手,真是沒家教,我的包好幾萬呢?你能賠起?”女人厲聲罵著,巴掌一舉就想打上去。
我仔細觀察那個包包,款式是一款奢侈品的經典款,但顏色有些偏差,應該是高仿。
程瑞把小孩子拉到身後,用身體護著他:“只要你打一下,就是故意傷害罪,你想清楚再動手。”
女人愣住,悻悻地收手:“今天我就饒過你,再敢偷一次,小心你的手!”說完她心疼地拿著包,在人群中一晃就不見蹤影。
隨著當事人的消失,圍觀人群也漸漸散了。
程瑞蹲下身,給那個小孩整理衣領,嘴巴不斷張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突然間,男孩猛推程瑞一把,想要脫離他的控制。程瑞反手將他打倒在地:“小小年紀不學好,看我這次不把你帶到公安局。”
局勢突然反轉,我根本看不透程瑞想做什麼,只能緊緊跟著。
那個偷盜的小孩臉蛋扭曲,緊張地哭出來,但身體卻很放鬆,手自然下垂,甚至緊緊靠著程瑞,毫無縫隙。
4
男孩十歲出頭,身上衣服黑得看不清楚原本的顏色,下襬處爛成縷狀,是我見過最破的衣服。
未滿十六週歲偷盜財物,不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大多情況下只是受到教育。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程瑞將男孩帶來有什麼用?我腦子完全不夠用,只覺得雲裡霧裡,看不真切。
與我想的不同的是,警察很重視這件事,甚至將我們保護起來。
等我回過神時,我和程瑞已經坐在小房間裡,等待三個小時後坐飛機回老家。
趁著這個機會,我才詢問陳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瑞嘆了口氣,耐心地給我解釋:“那個小男孩偷東西,是因為有人指使,他想擺脫那群人,所以向我求救。”
我不自覺長大嘴巴,滿臉震驚。我以前聽人說過,有人為了掙錢,專門訓練小孩子偷東西,就算被抓住,也不用負法律責任。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現在居然還有人做這種缺德事。為了錢,那些人對孩子下手,簡直喪心病狂。
5
旅行就這樣草草結束,但我心裡很高興。
聽程瑞說,那個犯罪團伙被一鍋端,警察解救出不少兒童。
看著圖片中呆滯的孩子,我的心一陣抽痛,本應該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年齡,卻被人利用,甚至遭受毒打。
“那些孩子,大多來自貧窮落後地區,有些是被誘拐,有些則是被親生父母賣進來的。”程瑞靠在床背,淡淡地說著。
我纏著他,想要知道更多事情。程瑞無奈地看我一眼,接著講道:
“那些孩子會經過訓練,要熟悉上百種手提包的開關方法,要熟練使用刀片。他們偷東西的時候,會用橡皮筋將鉗子綁在袖子裡,夾了東西后會自動收回。
有些人比較殘忍,會在小孩的手臂上刻上手機號,防止他們逃跑。”
我沉默了,沒想到那些人有這麼多手段,幸虧老公敏銳,才讓他們脫離苦海。
“難道他們沒有孩子嗎?”我納悶極了,忍不住問程瑞。
老公沒有回話,許久之後才說了句:“大概沒有吧。”
因為沒有孩子,所以就下得去狠手?還是他們本來就沒有良心?我搞不清楚。
不久後,老公收到一封信,是民警轉寄過來的,裡面有那個小男孩寫給老公的信。
小男孩說,他向很多人求救,但都沒有成功,那天向老公求救是最後一搏。
我點點頭,怪不得老公前後態度轉變那麼快,原來是有計劃的。
小男孩還在文末寫到:我回到了青海,媽媽很高興,可小夥伴不跟我玩了,他們嫌棄我做過小偷,都離我遠遠的。我知道自己做過錯事,他們討厭我也是應該的,可我還是很傷心。
老公對這封信很重視,他寫了封回信,連帶著些生活用品一起寄過去。
6
事情看起來就這樣過去了,但我還是有些不安。
小男孩說,他本來都絕望了,但看到老公後,決定再賭一把。老公身上有什麼特徵,能讓他再次燃起求救的信念?
程瑞手臂上有一個紋身,從他中學時代就存在。他以前說過,這個紋身是為了遮掩傷痕。
在胳膊內測的傷痕?我想起老公說過,犯罪團伙會給小男孩紋上手機號,而小孩子在逃跑時,會將皮膚摳破,以此破壞印記。
老公想要遮掩的,是那串手機號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我就使勁搖搖頭,不可能,程瑞的父母很疼愛他,特別是程母,恨不得將程瑞捧在手心裡。
我笑笑,搖了搖頭,真是想太多,不是每個孩子都有悲慘的童年,大多數都是在父母的呵護下健康成長。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著,那天老媽突然問我:“你和程瑞關係怎麼樣?”
我點點頭,說挺好的。
老媽嘆了口氣:“沒事兒就好,程瑞他媽精神病又犯了,他也挺難的。”
這句話就像晴天霹靂,一下子將我敲醒:“程瑞他媽有精神病?”
“對啊,她剛搬來的時候,精神不太正常,但這十來年也好好的,沒想到這次突然犯病。”
困擾我那麼久的疑惑,就這樣解開。晚上程瑞回家,我讓他把所有事情都講清楚。
程瑞坐在沙發上,不置一詞。等我的耐心快耗盡時,他才慢慢解釋道:
“我不是我媽親生的,是被買的。”
7
當年程母老年得子,恨不得將孩子含在嘴裡。可那個孩子在上學的途中出車禍,不幸身亡。
程母接受不了這個打擊,精神狀態越來越差。程父心裡著急,就想領養個孩子。
就在那個時候,程父發現被犯罪團伙控制的程瑞,花錢將他買下,誆騙程母孩子沒死,她才漸漸好起來。
“多虧了我和他長得像,我才能過上現在的生活。”程瑞點了根菸,深深吸一口。
“那天男孩一出手,我就看見了。他身後還跟個監視他的成年人,儘管過了這麼多年,但我從來沒有忘記那些臉,我也算是報仇了。”
“那孩子為什麼向你求救?是看見你手上的傷痕嗎?”我靠在他肩上,慢慢摸著他胳膊上的疤痕。
“應該是吧,當年我被買下後,全家搬到這裡。那串手機號是用刀子刻上去的,消不掉,我就偷偷地將那一塊兒摳爛了。”程瑞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拿著煙的手不停發抖。
“不過現在好多了,自從我紋身後,就不太能發現,那個孩子也是幸運。”
我勉強地勾起唇角,努力安慰他:“老公,以後會好的,這不是有我嘛。”
程瑞長舒口氣,咧嘴笑了,像是卸下了一個大包袱。
我心裡清楚,程瑞之所以閉口不談,無非是怕我有意見。
不管怎麼說,做過小偷這件事,肯定會讓人心生防備。就算我當時沒說什麼,誰知道之後會怎麼想?
即使面上融洽,但心裡已經有了嫌隙。
別看程瑞笑得挺開心,其實他心裡也沒底。我不擅長說漂亮話,只能將我的心思融入到生活中。
讓他切實感受到,我真的沒有嫌棄他。不管之前做過什麼,始終是過去式,我現在心疼他還來不及呢。
我將餐桌收拾好,端上剛做的三汁燜鍋。程瑞配合地驚呼一聲,連忙誇我。
蒸汽糊了我滿臉,眼睛上都是霧氣,配合著燈光看程瑞,他彷佛被鍍上一圈亮光。
我夾了個蝦仁放他碗裡,慢慢地說:“你喜歡就好。”程瑞笑得眼睛眯起來,將蝦仁一口吞掉。
不管你之前遭遇過什麼,但那些都已經過去,我會陪在你身邊,慢慢走下去。
我笑了笑,覺得生活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