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香透鮮,好久不見

前幾天,路過菜場拐角,迎面碰上挑著擔子的老農,一頭放著新摘的菜蔬,另一頭是一籃子

青殼鴨蛋,還有一大團溼漉漉的黃泥塊

老人邊走邊吆喝:“現包鹹鴨蛋,半個月可以吃。”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團黃泥,是用來幫顧客醃鴨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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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香透鮮,好久不見


清明連穀雨,農家無閒人。茶事、蠶事、田事催得人像打仗一般,此時的下飯菜相對會選擇現成的,比如,鹹菜筍、梅乾菜、黃豆醬,還有自家醃製的鹹鴨蛋

那時候,村裡的女人都會醃鹹鴨蛋,但每家每戶的味道卻又各不相同,有的帶著酒香,有的帶著草木香,有的是又鹹又鮮,有的蛋黃特別油潤……

從山上挖來黃土,加水、加草木灰和成稀泥,裝在瓦罐或罈子裡,將蘸了鹽水的鴨蛋一個個輕輕放進去,密封二十來天,鹹鴨蛋就製成了。

洗淨了泥巴的鹹鴨蛋非常養眼,蛋殼淡青或粉白,敲開蛋殼,迎面而來的是凝脂的蛋白橘紅的蛋黃

把鴨蛋一切四瓣,呈蓮花狀擺到盤裡,紅黃白青交疊,偶爾有蛋黃油流下來,格外誘人。

盛一大碗柴火飯,把鹹蛋直接挖出搗碎鋪在米飯上,油脂滲於溫熱米飯間,有蟹黃蟹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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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香透鮮,好久不見


有一年夏天,田裡的稻已抽穗,不料卻來了一場強颱風。

大風挾帶著暴雨,颳得天昏地暗,似乎要把房子都連根拔起,捲到天上去,稻田更是被攪得稀爛。

颱風過後,村裡好多人家都去買來了小鴨,也不用花錢買飼料,只把它們放到稻田裡,甜嫩嫩的稻穗,油汪汪的蟛蜞,還有田螺、小泥鰍之類,吃也吃不完。

小鴨見天就長,不多久就成了肥鴨子,拿到集市上賣掉一些,總算貼補了村裡人的家用。

不久,鴨子開始生蛋。每天清早起來去田邊渠邊看,水裡靜靜躺著幾枚圓潤的鴨蛋,撿回家,存起來,醃製成鹹蛋,可以自家吃,也可以去賣掉。

這鹹滋滋的味道,有幾分靠天吃飯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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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香透鮮,好久不見


小時候,鹹鴨蛋是稀罕之物,但我依然嘴刁,只吃蛋黃,不吃蛋白,於是外婆就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清朝時,嵊縣白泥坎村的尹家臺門有個財主叫尹大炳,擁有良田一百多畝,黃澤鎮上的街麵店鋪有近20座,嵊縣城裡也開了店。

但他家的生活仍然簡樸,吃的是粗茶淡飯。

當時的財主家有個規矩,店王不得與夥計和長工吃同樣的菜。尹大炳在店裡吃飯時,就在空的鹹鴨蛋殼中裝進芝麻炒鹽,裝出自己在吃鹹鴨蛋的樣子。

就這樣,財主在長工面前保住了面子---天天吃得起鹹鴨蛋,又為自己增厚了裡子---勤儉持家更富有。

多少年過去了,吃過的美味佳餚也很多,但唯有外婆每年為我親手醃製的鹹鴨蛋,還有這個

故事,令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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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香透鮮,好久不見


鹹鴨蛋本是鄉野間的家常菜,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幾分文氣,悄悄登上了大雅之堂。

1981年秋,一位叫汪曾祺的高郵人在《雨花》雜誌發表了一篇散文,其中這樣寫:

“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鴨蛋多矣,但和我家鄉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經滄海難為水,他鄉鹹鴨蛋,我實在瞧不上。”

這算是著書下定論——高郵鹹鴨蛋第一,並有著不接受反駁的霸氣。

不久,汪老爺子《端午的鴨蛋》又被選入了中小學語文教材:

“高郵鹹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筷子頭一紮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

讀這篇課文時,有多少學生總是偷偷咽口水,在語文課上經受著美食考驗,又有多少少年學子被高郵的鹹蛋“種草”,長大後還念念不忘。

至此,鹹鴨蛋似乎已成了高郵的天下,問世間鴨蛋,誰與爭鋒?

然而以普天下鴨子之眾,高郵之外,優秀的鹹鴨蛋還多著呢,但在我看來,無論微山湖的青皮鴨蛋,還是白洋淀的荷花鴨蛋,都沒有我們嵊州的好,更沒有我外婆醃的味道好。

那個味道,有我的童年。

那個味道,是我的鄉愁。

那個味道,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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