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法聖商君傳》第三十章行變法治國大道,獻長策三說秦公

卫鞅悠然自得地返回了客栈,今日朝堂之上,自己的所有目的都算达到了,这下算是彻底放心了,自己的志向抱负,终于寻到了最为理想的施展之所,何其大幸。

景监却没有卫鞅这般好心情,虽然和嬴渠梁坐在偏殿之中,却总也无法静下心来,不禁将卫鞅的所有行为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初识卫鞅,他只身入秦,献策救师,行事便不拘常礼,而他所献之策,确实也为秦国解除了最大的威胁,让魏国失去戒心,不给魏国攻秦口实,单凭这一点,便可见此人绝非迂腐无能之人。

后来特使从魏国回报的消息,每件事都在佐证这一点,公叔痤向来便有识人之名,此前多有断语,几乎从无虚言,那么他对卫鞅的断语,便是极为可信的,从他荐杀卫鞅的行动来看,既极为看中卫鞅,又极为忌惮卫鞅,能让执掌魏国军政大权十数年的公叔痤如此上心的,绝非等闲之辈,否则便是断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然而怪异之处便也在此事,按说有公叔痤的举荐,以卫鞅在朝会上侃侃而谈的渊博学识,卫鞅纵然不能出任相国执掌魏国,在最为强大富庶的魏国谋个高爵要职,还是不成问题的,偏偏卫鞅不仅辞了中庶子的小吏,还去公叔痤陵园守陵。

大争之世,凡有抱负的士子从来不会拘泥于这已经老掉牙的礼法古制,而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寻找实现抱负的机会。当年吴起为将,为了表示忠心连妻子都肯杀,卫鞅又怎么会如此迂腐非要给公叔痤守陵三年呢?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卫鞅真的是迂腐,但是这种可能性是极小的,那么只能是另一种情况,便是卫鞅没有看中魏国,认为魏国没有自己施展抱负的条件。

如果果真如此,那么卫鞅的才具抱负便难以估量。方今天下,魏国已雄踞霸主之位三十余年,论国力,论军力,论变法,魏国无一不是领天下之先,如此魏国还不能入卫鞅之眼,简直有些不可理喻,然而正是这种不合常理,更让景监隐隐觉得,卫鞅的抱负,恐怕是自己所无法企及甚至是假想的。只是究竟是何种抱负,会让卫鞅舍魏国而去。

秦公一卷《求贤令》,不仅打破了百年来士子卑秦的传统,还将这个没有将魏国放在眼里的卫鞅也吸引了过来。入秦之后,卫鞅苦行三月有余,走过了关中平原,踏遍了商於大山,仅仅是此种精神,便令人刮目相看。相比那些连郡治都没有转完的儒家士子,简直天壤之别,若说卫鞅和他们有何共同之处,几乎是完全找不出来。

然而偏偏是如此特立独行的一个卫鞅,却在两次朝会召见时,大谈王道治国,礼制仁政,黄老无为,墨家兼爱,甚至连名家都搬出来了,更是令人大失所望。但是却又总觉得诡异非常,前后矛盾的言行,让这一切显得如此的不合常理,完全看不出来卫鞅如此行事的原因和目的何在。

景监想起了卫鞅曾说,第一次会见秦公,功成一半,说明卫鞅是有准备有计划地如此作为。卫鞅会见秦公,其功便只有出山仕秦一件,大谈王道却说功成一半,却是为何?景监思来想去,以自己的见识谋划,确实想不出来。但是这份疑虑又总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如果不去亲自向卫鞅问明白,怕是解不开这个死结了。

用过晚膳,嬴渠梁已经看出景监一整天都心事重重,景监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嬴渠梁也都看在眼中。于是便主动相询,景监实在按奈不住,便将自己从头梳理的结果有条不紊地向嬴渠梁诉说了一遍,嬴渠梁本不想再纠缠卫鞅之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一段。越听越觉得景监所虑不无道理,便换了个心思,认真地听景监说下去。

景监对卫鞅行止的一番推论,嬴渠梁都觉得极其合理,并没有太大破绽,所以越听越投入,直到景监抛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前次卫鞅言道,初会秦公,功成一半,那么此次相会,卫鞅究竟如何评判?”

嬴渠梁思虑一番,确实难以猜透卫鞅会如何评价,便大袖一挥道:“我等何苦在此费神。明日你去会会卫鞅,看看他如何说法便是。两次朝会都见了,再去会他一次又有何妨。”

“臣正有此意,只恐秦公不快,故而迟疑再三。”景监有些惭愧,嬴渠梁如此大度,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

“若卫鞅果是大才,能强我秦国,便是让嬴渠梁牵马垂凳,又有何妨!”嬴渠梁长叹一声,默然良久。两人复归本位,又是忙到三更方歇。

连载《法圣商君传》第三十章行变法治国大道,献长策三说秦公

次日清晨早朝已毕,景监出得栎阳宫,向卫鞅所在的客栈而来。卫鞅因为大事将成,昨夜早早休息,罕见地没有早起。直到景监前来,伙计扣门通报,卫鞅才起床梳洗,忙活了盏茶时光,方才将景监让进房中。

在卫鞅的估计中,怎么也得等个三五日,景监才会前来,不想今日便来了,心中更是赞许。看着景监始终阴沉的脸色,卫鞅便没有再做姿态,率先开口:“郎中令何苦如此沮丧,岂不见大功将成乎?”

“就凭先生那一番胡扯,何来大功将成?!”景监有气,又听卫鞅再夸海口,实在是没忍住数落道。

“卫鞅敢问郎中令,若郎中令有一稀世珍宝欲寻买家,该当如何?”

“自然是公之于众,叫卖便可。”景监一时没多想,顺口答道。

“众人不识此宝,皆以为寻常物事,又当如何?”

景监这才发现卫鞅话中有话,既为稀世珍宝,确实不是人人皆识。然景监毕竟不是商旅之士,想不通此中关节,便道:“那便去寻识货之人卖之。”

“如何能知买家是否识货?”

“示之珍宝,识货者自然识得。”景监没好气地道。

“怀揣稀世珍宝,逢人便示,尚有珍宝乎?”卫鞅哈哈一笑。知道景监也想不出来,便继续说道:“鞅有一法,郎中令且听如何。”景监没有搭理,等着卫鞅继续说下去。

“极为稀世珍宝,能识者便寥寥无几,先按其收藏,便可见一二。大体确定几个买家后,再示以劣货,巧言搪塞,若买家不识,将劣货视为珍宝,则可断定此人非其人也。如是再三,若买家皆能一眼识破劣货,再示以珍宝,何愁买家不识?”卫鞅没有丝毫停顿,一口气说了下来。

景监乍听之下,似乎毫无头绪,直到最后,恍然大悟道:“先生所谓劣货,莫非殿前所献之策?”

“郎中令一点就透,实乃妙人也!”卫鞅见景监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很是高兴。

“先生果有稀世珍宝?”景监豁然开朗,急切地问道。

“果然。”

“先生已得买家?”景监又追问道。

“已得。”

“如此景监告辞,请先生静候佳音!”景监心中的块垒全消,兴奋异常,起身便要走。

卫鞅微微一笑,拉住景监叮嘱了一句:“郎中令切记,稀世珍宝,不可轻易示人。”景监听出了卫鞅的话中之意,连连点头,请卫鞅放心,自己尽快安排。

离开客栈,景监未做片刻停留,紧急求见秦公。嬴渠梁心知景监秉性,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估摸着此刻也该回来了,恰巧景监求见,便又召入偏殿。

“启禀秦公,景监拜访卫鞅归来,大喜大喜。”景监兴奋得有点过头。

“何事值得如此忘形。”嬴渠梁看景监的神情,已然知道必有缘故,只是如此忘形,却是极其少见的,也只是在几次大胜之后,景监才如此失态过。

景监等不得落座,站着便将与卫鞅的一番对话一字不漏地向嬴渠梁禀报了,嬴渠梁听到卫鞅说他果然有稀世之策,又认自己为识货之人,方才感到大为兴奋。卫鞅的故事,解开了此前种种奇怪行径的症结所在,如今方才真正献策,足见卫鞅行事周密,深谋远虑,待景监说到卫鞅的嘱托,切勿轻易示人,嬴渠梁更加坚定了这种判断。

“如此说来,卫鞅此前种种所为,皆是在试探寡人,是否识货之人?若果真如此,卫鞅之策,深不可测也!”嬴渠梁终究忍不住感叹道。

“臣亦是此意,两次召见,卫鞅虽遭秦公冷落,却举止若定,胸有成竹,足见所言非虚。臣恳请秦公不计前嫌,再见卫鞅,看看他究竟有何长策,竟如此大费周章。”

“既如此,明日便召见。”嬴渠梁没有犹豫,既有稀世之策,再见一次何妨。

“卫鞅既有言在先,不可轻易示人,明日便等朝会之后,于此处召见如何。”景监提醒道。

“如此甚好,你去办吧。”嬴渠梁痛快地首肯了。景监领命而去,将秦公召见的消息马上告知了卫鞅,请卫鞅早做准备,明日寅时准时入宫。卫鞅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单独面见秦公,消息传来,卫鞅又不禁感叹一番,秦公如此勤政、如此惜才、如此气度,天下何人可及?

转眼便是天明,卫鞅收拾妥当,卯时末刻便到了栎阳宫外,朝会一散,景监便亲自前来,将卫鞅引进了栎阳宫偏殿。散朝出来的众臣再次见到卫鞅,个个窃窃私语,如何这个腐儒狂士又来了,真不知道秦公是怎么想的,竟然对他如此重视。

进入偏殿,卫鞅又一次惊讶了,原本便不宽敞的偏殿,竟然堆放的满满当当,相比魏国那落满灰尘的如山典籍,简直天壤之别。秦公端坐在长案之后,听到禀报,并没有动作,他还是想先看看卫鞅今日究竟所献何策。

“卫鞅拜见秦公!卫鞅此前多有唐突,幸得秦公胸襟似海,卫鞅感佩之情,无以言表。今日前来,愿献《强秦策》与秦公,以报秦公之明!”卫鞅三两步便来到了秦公面前,深躬一礼,算作请罪。

“先生不必多礼。”说话间嬴渠梁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双手扶住卫鞅。

卫鞅直起身来,从大袖之中,拿出来那卷早已准备好的《强秦策》,双手奉上。嬴渠梁见卫鞅今日没有半句虚言,上来便直入主题,显然是有备而来。一边接过卫鞅呈上的竹简,一边示意卫鞅于偏案落座,招呼一声,内侍便奉上了茶水。

嬴渠梁也坐了下来,展开竹简,仅仅读了十数行,便被《强秦策》中指出的秦国弊端所震撼了。不觉便一口气读了下去,及至将所有秦政之弊读完,嬴渠梁已是后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短短六条,仿佛剥去了秦国所有的华服伪装,赤条条地摆在了自己面前。此前虽然自己也认为秦国该变,秦国有失当之处,却从未想过,竟到了这般地步。

稍一回过神来,不觉又继续读了下去,卫鞅既然能够将秦政之弊看得如此透彻,必定有对策,天下治道之论,日前朝会多有所议,一一被自己否决,唯独《强秦策》中推崇的法家治道,日前朝会时从未论及,看来卫鞅今日方才真正展示了自己的治国主张。

当读到“治国之道,一赏、一刑、一教也。”时,嬴渠梁开始震撼了,自己绞尽脑汁苦思无计的治国方略,却被卫鞅短短一言而点醒,再读论断,更是深有同感。嬴渠梁在秦国素来以政才见长,无论天资、努力、悟性,自认为绝非庸才,然今日一见,不觉自愧不如。

正读得酣畅淋漓之际,便顾不得卫鞅,继续读了下去,治国九要,字字珠玑,直指秦国弊政,然而所言过于简练,又让嬴渠梁一时难以完全读懂,但是那股畅快之感,却是嬴渠梁这些年来所从未感觉到的。

放下竹简,嬴渠梁才想起来卫鞅,转眼一看,卫鞅不急不缓地品着茶,正等着嬴渠梁先开口。

有诗赞曰:

良驹千里命途厄,皆因未曾遇伯乐。

已择不世贤明主,敢献千古强秦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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