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常常觉得自己过于迟钝了。
就好像我回过头来看2009年，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年已经离我有10年之远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再也无法回避20世纪90年代——也就是我出生的年代，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1990年距今都已经快30年了。
这种认知带来了落差，一时让我有些恍惚，仿佛坠入了一团迷雾中。30年，在我的心目中本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跨度，就好像我觉得自己才刚刚步入20岁，可事实上30岁已近在眼前。
我母亲常跟我感叹一句，说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组建起了家庭，有了我，工作也很稳定。我不知道她是否觉得我如今的生活不算稳定，或许在她心目中只要我还在另一个城市漂泊，就永远算不上稳定。
可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们的生活早就稳定下来了。
朋友圈是固定的，像极了我们的歌单，即使偶尔会加入一些新的歌曲，可到头来翻来覆去听的也就那么几首。生活节奏也是固定的。以前时常莫名地热血，跟朋友聚会的时候一定喝多，喝到眼神蒙眬，喝到看世界都很美好。那还是热衷于出门的年纪，不管天气多热，不管有没有重要的事，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出门。如今，我已经熬不动夜了，即便我依然钟爱于黑夜。可事实上，一个人在家里看电影或者写作度过黑夜，和一群人出门蹦跶，热热闹闹地度过黑夜，完全是两个概念——所需要付出的精力截然不同。
以前的我断然想不到自己有一天需要对自己的身体如此小心翼翼，需要控制饮食，需要按时睡觉，需要研究各种补品和维生素。
你看，即使我认为20岁之后的30岁无比遥远，可其实时间从来没有慢下来等我们。
即使我自认为改变的不多，可一路上一直在自我修正。回过神来，自己并没有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2.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故乡的记忆就再也没有向前延展过。
我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小镇，印象里是漫天的繁星，是门前的一座小山，是不远处的一条河流。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儿，奶奶跟我说那条小河会流向大海。那时候，经常跟奶奶坐车去市区。市区有一家新华书店，有四层楼，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儿。新华书店坐落在步行街，步行街对面是一家电影院，电影院的五楼是一个台球厅。我的高中时代，就是在这些地方度过的。
这条步行街一直都在，即使翻新过，即使书店早已变了模样，可在我的记忆中，这就像一个坐标一样，是我每年都会去的地方。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我都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可去年回到家乡，再去那个书店，却发现意外地门庭冷落。我才知道在这座小城的另一个地方，开了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人们都聚集在那儿了。
那一瞬间，我才发觉，是自己过于固执。
我固执地把自己周遭的世界固定在一个范围，尽量不让时间去打扰它。可我又哪能停得住时间？改变早已渗透在我的方方面面。
就像我曾以为自己的朋友永远是那些，大家的生活就算再有差别，只要聚到一起，就还是跟从前一样。所谓的“友情”，就是能够打败时间的玩意儿。
可无奈的是，跟其中的一些好朋友聊不到现在的生活状况了。当然，我们依然是好朋友，最好的那种，无论他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奔到他身边的那种朋友。可我现在生活中的那些琐碎的难，或者是他生活中那些琐碎的难，我们很难再替互相分担了。
道理很简单，我们每个人的精力都投入在了自身所做的事情上，即使真心想互相理解，也因为没有真正的每时每刻关注朋友的生活而有所偏差。
时间让我们每个人都走进了自己的河流。
说不上来是好是坏，但多多少少我们都更孤独了些。
这种孤独并不是文学作品中形而上学的孤独，而是在我们每个人琐碎的日常中的孤独。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3.
我跟身边的朋友聊起这样的感受，我说：“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一年前、五年前、十年前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朋友比我稍长几岁，他说：“不要说一年前了，三个月前我到底在经历着什么我都不太记得了。越长大，时间过得就越快，你的感受就越麻木，每天发生的小事都不会让你欣喜。”
“对于未来还有什么期待吗？”我问。
“不要比今天更糟糕就行。”他说。
这句话让我莫名地难过。
我其实也是一样，在自己的河流里越漂越远。因为多多少少经历过一些事情，所以也变得小心翼翼。旺盛的表达欲还在，但它藏得更深了，就像对爱情的向往也还在，但藏在了内心的深处。一点点动心往往很难把这种向往挖掘出来，得是某种巨大的刺激，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才能够让整颗心蠢蠢欲动起来。
不像我们年轻时，只要是一点儿细微的事，或是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前两天，跟朋友看了个爱情电影。据说很多人看这个电影时都哭了，我自然是一滴眼泪都没流，意外的是她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她的感受是，如今看这些东西，已经不足以让自己感动到泪流满面了。我想了想说，上次因为一部电影而哭，还是《寻梦环游记》。
生老病死的话题，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了，每次看这类的作品都会哭一次。该怎么说这种状态呢？就像是一个人趋于坚固，需要巨大的力量推动才能够触碰到内心一样。
4.
时间大致就是这么一件不公平却也公平的事情。
不公平在于它让曾经的陪伴面目全非，它让你变得小心翼翼；公平在于它作用在每个人身上，无论性格如何、处境如何，每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
前阵子写作时，突然在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以前生活在海的另一边，每天阳光万里；现在生活是肩膀上的壳，日夜背负前行。”
但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个比喻差了点儿什么，可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于是，我为了寻求灵感，重新看了一遍以前很爱的《老友记》和《灌篮高手》。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还是被它们感动了。
那么，时间是不是有无法改变的东西呢？
我想不明白。
明明回过神来看到的，都是那些被改变的，可为什么我总能察觉到一些没有改变的东西呢？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今天坐在电脑前，看到二筒（我家的猫）的一瞬间，我才终于想明白了这些。
我们以为自己麻木了，以为自己冷漠了，以为自己不期待了，那是因为我们把所有的热忱、认真和期待都藏在内心的更深处。
这个世界大而冷漠，我们只好这样做，这样能够规避掉很多风险，也能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但是，我们所有的坚硬——那坚固的壳，是为了保护我们心底的珍珠。
我们努力，我们创作，我们坚持，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让它重新散发光彩。如果能够牢记这一点，那等待和难过的情绪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未必每天都有一些开心的事才算是认真地活过，在这个世界上坚守住自己的本心，就算是最认真的活法。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明白你的麻木，明白你藏起来的期待，明白你的小心翼翼，明白你的苦楚，明白你那细微又琐碎的困扰——但不要为之太过困扰，等待虽然漫长，但也不是什么过分可怕的事。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坚守住自己心底的原则，哪怕格格不入也没有关系。请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内心的珍珠，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别难过太久，窗外春风吹过夜晚，明天依然川流不息。
别担忧未来，昨夜星辰闪耀夜空，今天依然晴空万里。
即使转眼已10年，我也没有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仅此，便已足够。
望你也是如此。
以上内容节选于卢思浩《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突然”眨眼已十年
作者简介
卢思浩，作家。已出版作品：《你要去相信，没有到不了的明天》《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离开前请叫醒我》 《你也走了很远的路吧》《时间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