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蕭郎是路人(3)

在晚唐的時候,有一個李姓書生,新近落了第,心情很不好,鬱郁不得志。他自認為權謀之術相當的有,文才也不弱,只是欠缺那麼一點點運氣而已。

這些天偏還一直下雨,還天氣也陰沉得很,他覺得透不過氣來,便收拾了行李,也不打算等到天晴了,撐了雨傘,決心去關外走一走,散一散。

到得關外,已是深冬,天寒地凍,那風一團一團的卷著,寒氣便沁進體內,連疼痛都麻痺了,只是不停的抖,打著寒噤。他寄住在一家參客的家裡,閒時便教那參客的孩子識幾個字,念幾句書。

李生雖然貧窮,這一路替人寫字抄帳,也攢得些錢,買了件便宜的大衣,將整個身體裹了,找了個晴天,要去天池一睹壯麗風光。那參客忙勸他道:“老弟,不是我壞你的興頭,這個時候進山,就算是識得山路的老參客,也忌憚。你人生地不熟,天又冷,哪裡上得去?便是上去了,也下不來!”李生嘆道:“我家貧如洗,唯有老母在堂,與人針指漿衣,將我養活。我自小聰明,方圓百里,有誰的詩賦比得過我?!原以為必然高中,可惜奸臣當道,矇蔽聖聽,庭闈汙穢,縱有滿腹才學,也是個落第的下場。”他說到這裡,又再嘆氣,道:“我聽聞天池之水淨若藍天,明若皓月,溫如暖玉,如此奇景,唯有在冬天,方覺有趣。我現如今一口悶氣直出不來,去天池若當真千難萬險,上天或者憐我歷盡艱辛,給我指一條出路,可報家母養育之恩。若果命賤如蟻,死在路上,也就罷了。”

那參客難以理解他的想法,心想讀書人自然是不同的,又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再勸,只是給他多準備了些吃食,又帶上兩壺燒酒,拿了張地圖給他,便放他去了。

山中積雪甚厚,雖然天晴如洗被過,白天時間也長過晚上,但到底難熬,風倒跟山下不同,吹起來像以刀括骨似的得疼,一團一團的雪直打在臉上,冷到喘不過氣兒,他只得將整個臉全裹起來,一步一絆的往上走。

也不知道是一股什麼樣的勁頭,他就是不願回去,也不願下山。他是窮苦人家出生,雖然不曾捱過凍,但到底受過苦,什麼都做得來,人又聰明,什麼都一試即會。因此雖然艱難,倒也幸運,不曾被倒下,也沒有遇上虎豹狼蟲,也練就了一身的好酒量,好體力。

這天天微微有些小雪,太陽將落不落的時候,他轉過山頭,眼前忽然開闊,空曠瑰麗 。中有大湖一個,四面環山,湖面如鏡,湖水是帶著紫色的藍。四面山峰被西下的夕陽染成紫紅色,襯著變幻的雪,竟是一派奇異的景象。

他呆了許久,忽聽得有歌聲過耳,方回過神來。那歌聲是細細的柔柔的女音,帶著不知世事的稚嫩和甜美。他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穿著嫩黃色衫子的女子,赤著腳,踩在池邊玩耍。

他忍不住提醒,道:“姑娘,這水看著不淺。”

那女子抬起頭來。

這是一張難以形容的乾淨的臉,如同萬里無雲的空曠的天。

李生愣了一會兒,道:“這水看著不淺,姑娘小心。”

他的聲音有著特殊的溫和,那女子聽了他的話,走上岸來。

“我叫久微。”她略有些羞澀的說。

“你家住在哪裡,怎麼來這麼冷的地方?”

“啊,我家就在山裡面,天冷了我才來這裡玩的,這裡暖和,水也是暖的。”久微的聲音,就近了聽,似乎更甜美了一些。

李生笑道:“這水真是暖的?傳言不誤我。”

他蹲下去,以手試了試。

果然,縱使空中飄雪,那湖水卻有暖玉一般的溫度。

天色漸晚,便尤其的冷了下來,久微帶了他去家裡住。他這才知道,久微的父母帶了她哥哥都出去市鎮尋醫去了,就留她一個人在家裡。

他自認為是真名士自風流,什麼世俗規矩,陳腐教條,統統無用。因此便以寒冷為由,和久微睡在一張床上。

山中的日子如同久微的歌聲,柔軟而甜美。

久微微笑著給了他一支人參吃,說是補氣禦寒。

那人參有葉六片,莖葉粗壯,他心知是好物,便熬了湯整顆吃下。

舒心的日子過得格外快,漸漸的就是春天了,他雄心壯志,未曾有一刻熄滅,這些日子又文思泉湧,日夜吟誦,便決定下山去再考功名。

他不捨得久微,心想,她一個人在這裡,也是寂寞,不如說通她和我一道去,一路上我倒有個伴兒。

因和久微說如此如此,又指天發誓,永不相負。

久微摸著他的心口,道:“你的心在這裡,用手按著這裡說,永遠不負我。”

李生心中笑她幼稚,但到底寵她,便以手按住心口,道:“我發誓,永遠不負你。”

久微微笑起來,如初雲出岫,她略想了一想,便道:“那我和你一塊兒去。”

一路遊山玩水,兩人愈見親厚,到得京城,已是秋天了。

或者天池果然給了李生靈氣,他答卷時走筆如飛,毫無澀滯。皇帝欽點,高中狀元。

李生丰神俊朗,氣度不凡,皇帝親自勉勵了幾句。下朝後主考便拉了李生道:“賢侄可成了親沒有?”

李生心知自己發跡的時候到了,忙說沒有。

那主考官便道:“太中大夫陳大人看你是可造之才,想招你為婿。”

李生忙連連作輯道愧不敢當。

主考知他心動,笑著一路和他同行,將這事定了下來。

李生修書一封,拜上母親,說兒已經出息了云云。

陳小姐在三媒六娉以後終於快過門了,久微呆呆愣愣的過了些時候才發現,原來她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了。她質問李生,李生微笑著哄她,又給她說大道理聽,又安慰她說將來就算陳小姐過了門,他還是喜歡她。她就是不懂不明白,李生甚是厭煩,便不再哄她,也決心不再理她。

但到底習慣了和她在一塊,時不時的就要想起她來,想和她說幾句話,想跟她一塊吃飯。李生自暴自棄的想著,罷了先得過且過罷。又喜滋滋的想著或可享齊人之福。但久微只是鬧脾氣,她的乾淨單純,在強烈的妒忌中變成了愚蠢潑辣,直令人生厭。一個女子,隨隨便便的就和男人私奔,不過是山野之人,偏要撒潑賴皮想當堂堂狀元夫人,這種女人居然想獨霸他,李生忽然覺得很噁心,連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他甚至覺得當初發誓不會負她的自己,也是相當的噁心。然後他又安慰自己,當初只不過是被她的色相所迷惑,如今好歹浪子回頭。

陳小姐終於還是一天也沒有推遲的過門了,久微想去鬧婚宴沒有鬧成,她被捆起來丟在偏僻無人的屋子裡。吹吹打打的聲音如此的刺耳,她使勁的睜著眼睛不想讓淚水流下來。她想捂著耳朵可惜手被捆著,結實在捆在後面,一點勁也使不上。

大約過了三五天,李生終於想起久微還被關在那裡,他哄好了自己的新夫人,找了藉口獨自一人去了那邊。他帶了一把短匕,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堅定的去了。

手有些發抖的想去開鎖,心裡突突的跳,終於還是逃了回去。

天略晚些的時候,李生更堅定沉穩了一些,他打算用溼紙將久微悶死。這個女人,現在已經是他的夢魘,讓他不能安寧。

鎖開的聲音讓他略有些戰慄,裡面的女子盤腿端坐在地上,她沒有被餓死餓暈,嘴上堵住的東西也不見了,繩子也不見了。

她只是坐在那裡,臉色灰敗。

看見他進來。她低聲說:“昨天你沒進來,我以後你心中其實愛的是我。現在才知道,你當時只是害怕。”

李生見到這樣的情形,反倒鎮靜下來,這個女人能夠自己掙脫繩子,連餓了三五天也不見飢色,想來了不是什麼尋常人,便道:“你想怎麼樣?!”

久微昂起頭來,冷冷道:“把我的心,還給我。”

李生笑道:“你胡說些什麼?”

久微慢慢的站起來,李生忍不住退了一步:“你想幹什麼?”

久微將手放在他的心口:“我的心,在這裡。”

她猛的一使勁,縮回手時,裡面有一顆人參,六片葉子,莖葉粗壯。李生認得,那是她當初給他補氣禦寒的那一顆。

她用手抓著,眼淚還是沒有忍住的落下來:“我的心。”她低低的說著,自己推門出去了。

李生再也沒有見過久微,他變得比以前怕冷,不過也沒有什麼關係,冬天的時候,他在家裡燒著極旺的爐子,縮在毛皮椅墊上取暖。

李生的文才,也比之前遜色了許多,不過也沒有關係,官場裡的那一套,和文才什麼的一點牽扯也沒有。

他的夫人溫柔賢惠,他的母親慈祥大度,他有六個孩子,全都聰明懂事。

他再也沒有想起過久微。

小注:人參,又叫久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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