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嬉笑怒罵皆文章,行藏去留盡話題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

這是王小波的小說《黃金時代》中最出名的一句,也無疑是最能體現這本書的核心思想的一句話。

《黃金時代》是作家王小波的代表作品之一,是該系列作品之“時代進行曲”中的三篇之首,該系列有極高的文學成就,曾入選《亞洲週刊》“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

小說的題目是《黃金時代》,但故事的背景卻並非何等美好的烏托邦,而是上世紀的文革十年,荒謬、離奇、怪誕、狂熱……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的詞語可以用於形容這個年代,卻獨獨沒有人會說這十年是美好的,甚至將它喻為黃金,而王小波卻這樣寫,這正是一種無聲的諷刺。

《黃金時代》這部小說劇情簡單,講述知青王二與被下放的醫生陳清揚之間的感情,但小說的主題生髮於感情而絕不止感情,小說在一個不敢談論愛的年代談論愛,在一個沒有性的年代談論性,在一個不存在自由的年代談論自由。

這本小說打破了知青文學傷痕寫作的固有套路,實現了知青文學的突破。作品中對性愛的正面書寫,對現實的批判和嘲諷,對人生存狀態的反思,對人性自由和本真的彰顯,使它成為一部文學價值和時代意義兼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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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時代:戲謔諷刺的語言風格

《黃金時代》這部小說發生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雲南山村,描述了下鄉知青王二與下鄉女醫生陳清揚之間的“偉大友誼”,以感情為攀緣的線索,肅清了這部小說出版之前知青“傷痕文學”的氣息,開闢出一條新的知青文學創作道路。

王小波是我國黑色幽默小說的代表作家,他的語言風格獨特,不落窠臼,偏向口語卻又並非單純的大白話,一字一句之間都含有詩的韻味。

在小說的開篇,王小波單刀直入:“我二十一歲時,正在雲南插隊。陳清揚當時二十六歲,就在我插隊的地方當醫生。我在山下十四隊,她在山上十五隊。有一天她從山上下來,和我討論她不是破鞋的問題。”寥寥數字,看似簡單卻並不簡單,這裡面蘊有大量的信息。

小說的精妙之處就在於小說的開頭和結尾,過程當然也應當盡善盡美,但開頭與結尾才是真正吸引讀者閱讀小說的地方。王二二十一歲,正是知青下鄉的年紀,而陳清揚已經二十六歲,卻仍然待在小鄉村中做醫生,這是二人之間的相似性,也是二人之間的不同之處。

一個山下十四隊,一個山上十五隊,山上對山下,十四對十五,極言距離之遠。身份相差如此之大,而空間距離又相隔如此之遠,王二與陳清揚從表面上看並沒有任何聯繫,甚至相去甚遠,而王小波只需筆鋒輕輕一回轉,便將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近,陳清揚下山找王二,討論她是不是破鞋。

一個花樣年華的女人,卻要被“破鞋”這樣荒誕不經的罪名的陰雲籠罩,偏偏王小波在這一段的語言很正經,正經到正直,正直到不解人情,幾乎用上了書寫論文的方法。王二無法幫助陳清揚鑑定她是不是破鞋,只好建議她讓罪名坐實,這是何等幽默卻又何等荒謬的邏輯思維與表達方式。幽默講究的就是寓諧於莊,古羅馬詩人有言:“不褻則不能使人歡笑。”講的就是這道理。

《黃金時代》以王二的口吻書寫,而王二是邊緣之人,大家都將他當做異類,故而《黃金時代》的語體風格渾然天成,有極強的感染力,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片渾然天成的匪氣,所謂“嬉笑怒罵皆文章”正是如此。

《黃金時代》:嬉笑怒罵皆文章,行藏去留盡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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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情誼:自成一派的電影化語言

何謂“偉大友誼”?這是王二在自己生日當天向陳清揚提出的,“《水滸》中的豪傑們,殺人放火的事是家常便飯,可一聽說及時雨的大名,立即倒身便拜。我也像那些草莽英雄,什麼都不信,唯一不能違背的就是義氣。

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哪怕你十惡不赦,為天地所不容,我也要站到你身邊。”王二向陳清揚如此深切表白,單純的甚至不諳世事的陳清揚,因為王二的話大為感動,於是接受他這“偉大友誼”,並且答覆如下,“她還說要以更偉大的友誼回報我,哪怕我是個卑鄙小人也不背叛。”

而王二和陳清揚之間的差異極大,一個是遊離於人群之外被孤立的異類,一個則是純潔告知不清楚人性黑暗的女醫生。

王二因如唐吉訶德般的遊俠行事風格,被孤立於人群之外,他特立獨行,唯美而又仗義。而陳清揚被孤立於人群之外的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她的美貌,這種美貌使得男人都想親近她而女人都避開她,故而她被迫遊走於人群邊緣,二則是因為她的單純與無知,原文中多次提及陳清揚的無知和她的無辜,她自始至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下放,又為什麼會被稱為“破鞋”,正是因為她的純潔,當時的社會容不得乾淨和純潔,於是所有人下定決心要將陳清揚拖入泥淖中,憑藉他們捕風捉影的想象,為陳清揚扣上一頂“破鞋”的帽子。

兩人的差異如此之大,原文中也多次提及這一點,而差異如此之大是兩個人緣何走到一起?因為兩人都被社會所不容,於是在陳清揚見到王二時,希望王二能與她感同身受,但王二卻提出要和她建立“偉大友誼”,最初的“偉大友誼”什麼意思?就是建立性關係的意思,於是陳清揚的幻想破滅了,她無法證明自己純潔,卻只能證明自己不潔。

然而就在陳清揚證明自己不潔之後,以往種種流言蜚語全部灰飛煙滅,這正是時代背景的諷刺性。

王小波的這部作品運用了電影化的語言方式和思維模式,他將全書情節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將時序相差甚遠的章節段落放在一起,組成了一副近似蒙太奇的畫面。

王小波曾說自己在讀過一系列西方現當代文學作品,如杜拉斯的《情人》之後,就下定決心再也不寫小說,因為他自以為無法創造出這麼精美的小說,於是不再寫。

王小波對杜拉斯等一系列先鋒文學作家的評價極高,故而他在寫作時也潛移默化地受到這些作家影響,因此他的作品中往往帶有西方文學的特色,黑色幽默、解構主義以及暗喻諷刺等等,這些風格使得他與大陸其他傳統作家有別,獨立於他們之外,開闢了自成一派的文學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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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意志:原始慾望中折射出的人文主義光輝

《黃金時代》講述的其實是關於自由的故事,在沒有愛的年代我們恰恰需要愛,在沒有性的年代我們敢於指責和要求,在沒有自由的年代,我們可以振臂高呼我們需要自由。

《黃金時代》的敘事基調是為以它命名的小說集的核心,並且是“時代三部曲”創作的軸心,而王二模式的這種人物與現實的差異,正是這部小說的核心。王二特立獨行、唯美、理想主義,是唐吉訶德一般的理想主義者。儘管整部小說走下體寫作的風格,打開小說後便是鋪天蓋地的有關性的描寫,但這部小說的精魂卻在於它骨血中流露出的人文主義思想。

《黃金時代》中有不少關於性的描寫,因此,這本書的出版一波三折,王小波對此曾說:“這本書裡有很多地方寫到性,這種寫法不但容易招致非議,本身就有媚俗的嫌疑。我也不知為什麼,就這樣寫了出來。

現在回憶起來,這樣寫既不是為了招些非議,也不是想要媚俗,而是對過去時代的回顧。眾所周知,六七十年代,中國處於非性的年代。在非性的年代裡,性才會成為生活的主題。古人說:‘食色性也。’想愛和想吃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得不到,就成為人性的障礙。”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整部小說中最著名的一句話,正是源於此。愛是慾望,吃也是慾望,食色性也,人之所大欲存焉。

《黃金時代》寫新中國成立以來最風雨飄搖的十年,王小波以綺麗的夢幻的文字書寫曾經苦難的悲哀的十年,上世紀六十年代,正是沒有性、沒有愛、沒有自由的年代,王小波卻偏偏要寫性,要將遮羞布從人們眼前拉開,而遮羞布之後,正是時代對人的壓迫。

魯迅認為,中國封建社會的國民性有兩大弊端,一是奴隸性,二是流氓性。奴性即是奴顏媚態卑躬屈膝,而流氓性則是以貶低他人抬高自己,獲得幸福源泉。

《黃金時代》正是將這“流氓性”放大,展示了時代的荒誕真相,表現了對理性、自由和個人的追求,字裡行間無不流露出人文主義的光輝色彩。

正如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副編輯白樺對《黃金時代》的評價,他說:“《黃金時代》把以前所有寫性小說全槍斃了!”僅這一句就足以證明《黃金時代》里程碑式的文學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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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黃金時代?正是人性中最天真最純潔最無畏的時代,王二和陳清揚這類理想主義者在不容理想存在的年代生活,向讀者展示一曲追求自由和理想的悲歌。

王小波作為我國黑色幽默文學的代表作家,以他“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文風,展現出人性的複雜和對理性的讚歌,而他精妙絕倫的文學技巧,又將這部小說推向了文學造詣的高峰,使得《黃金時代》成為許許多多理想主義青年的指路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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