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歲月有痕

歲月有痕

我出生於上世紀50年代中期,幼年幾乎都是在場部幼兒園裡度過的,當時場裡職工大多是從部隊集體轉業的官兵,因建制撤銷前的番號是六軍十七師五十團,所以投入生產建設后冠名為五〇農場,也就是現在的四師六十六團。

大約四五歲時,我才模模糊糊有了點記憶,只知道自己吃喝拉撒睡都在幼兒園,家在哪裡?父母是誰?他們長啥樣?概不知曉。發現小夥伴們總有媽媽或爸爸前來探望,見面時格外高興,離別時哭鼻抹淚,漸漸地,我也產生了與父母相見的強烈願望,經常趴在窗口向外張望,期待瞅見的男男女女中會有一個是自己的媽媽或爸爸,然而總是一次次地失望。一天睡午覺前,媽媽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和藹可親,身後垂著兩根又粗又長的辮子,她含笑坐在床邊,一邊哄我入睡,一邊掏出水果糖塞到枕頭下面。一覺醒來,我先是四處環顧尋覓母親,發現已無影無蹤,又趕緊掀開枕頭,尋找媽媽留下的糖果,不料枕頭下面空空如也。思索了好一陣,才慢慢明白,剛剛與母親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不過是在睡眠中做的一個夢。

懵懵懂懂中,我離開了幼兒園,成了場子校一年級學生,起初集體宿舍裡還有個保姆照料我們,沒過多久便沒了這種待遇,頭髮長了,只好找高年級學生相助,大多推成了光頭,不然就剪得如同狗啃那般。衣服髒了洗不了,只能將就著穿,單衣外面滿是汗鹼印子,棉裝裡面爬滿了蝨子,捉不完就蒙在盆子裡煮燙,不一會兒就把水染得通紅,床尿溼了全靠自己用身體暖幹,就這麼瞎湊合到放寒假,總算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媽媽。

我坐著連隊派來接學生的馬拉爬犁,第一次跟母親回家,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馬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爬犁沿著來時輾出的痕跡吱吱呀呀地行進,兩側不遠處橫亙著高高的樑子,上面除了蘆葦就是歪七扭八的老榆樹,龜縮在樹上的寒鴉有氣無力地叫著,似乎在抱怨冬日的難熬。天快黑時,爬犁在一排冒煙的大雪堆前停下,母親領著我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地窩子裡,告知這就是我們的家。雖說家徒四壁冷冷冰冰,可對孩子來說,娘在的地方則無比溫暖。躺在沒有尿臊氣的被窩裡,很快進入了夢鄉,卻夢到母親突然消失了,瞬間驚醒過來,在黑暗中摸來摸去找不著媽媽,嚇得哇哇哭起來,卻始終沒有回應,只好摸黑穿上衣服,使勁推開被鐵絲擰住的房門,跑到冰天雪地裡尋找母親。

在漆黑的夜幕中瞎碰亂撞,總算看見了個亮燈的地方。那裡停著駕馬拉爬犁,上面裝著個大鐵桶,趕車人一趟趟從食堂裡拎出開水倒進大桶,直到把大桶裝滿才搭理起我來,張口就問我是誰家的孩子。我卻說不出父母姓名,他說大人們都在搞平整土地大會戰,催我趕快回家睡覺去。見他吹鬍子瞪眼,我不敢再多說什麼,得知他要去會戰工地送開水,趁其不備我悄悄爬上爬犁,躲在了鐵桶後面,心想到了工地就能找見母親。不料去了那裡仍舊兩眼一抹黑,工地上亮著數不清的馬燈,恰似一片星空,映照著密密麻麻忙碌的人群,男的要麼揮鎬挖土梁,要麼挑著擔子來回奔跑,女的無不埋頭朝筐裡裝土,頭上掛著霜花,根本分不清張王李趙。突然有人訓斥起趕車人,責怪他把孩子帶到了工地。他滿肚子怨氣,裝罷破損的工具,就一把拽住我的衣領,一面罵著“小兔崽子”,一面把我拖拽上爬犁。返回的路上,我一直惶惶不安,生怕把我帶到地方狠揍一頓。下了爬犁,我被拽到一個暖融融的大屋子裡,四周擺滿了兒童床,裡面都是熟睡的嬰幼兒,兩個保姆坐在小板凳上正忙著修理破損的筐子。趕車人一把將我推了過去,氣呼呼地抱怨道:這小傢伙不知是誰家的,害得我捱了連長的訓!一個保姆猛然脫口而出叫著我的小名,隨即起身把我攬進懷裡,此時我也看清了母親的面容,依偎在她懷裡傷心地哭了起來。趕車人頗有些詫異,聲稱剛才連長壓根不認識這個孩子,所以才對他發了脾氣。聽了他的訴說,母親先是表達了一番歉意,然後向他作了解釋:當連長的父親沒認出兒子是因為好久都沒跟兒子見過面了。

許多年以後,孩提時代看到的溝溝梁梁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林網縱橫、平平整整的沃土良田,草棚子、地窩子、乾打壘土房子等建場初期的破屋陋室也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齊壯觀的新居。為了這種改變,老一代軍墾人付出了太多太多,他們舍小家顧大家,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改天換地,用青春、汗水乃至生命,鑄就了感天動地的兵團之魂。(王建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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