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已經五斤重了,你知不知道?”
“你再繼續這樣下去,活不過兩年!”
醫生無數次給張桂梅下過這樣的“病危通知”。
她不管那麼多。
“只要活到明年 6 月就行了”——每次張桂梅都這樣想。
這樣就能多帶出一屆高三畢業班。
就能多撈回幾個女學生。張桂梅總是這樣評價自己的教育生涯 :“我幾乎付出的是生命。”
這話不誇張。
肺氣腫,肺纖維化,小腦萎縮,
張桂梅每天吃的藥比飯都多。
但她還是想救,想把這些要死在大山裡的女孩,一個個救活。
01
張桂梅是一所女高的校長。
女子高中,學生全部是女生,這好像是上個世紀才會存在的學校。
都什麼年代了,還要搞封建把男生和女生分開來?
很多人不理解。
不理解是因為沒見過。
沒見過大山深處的愚昧,
根深蒂固又理所應當的重男輕女。
張桂梅親眼見過。
那時的她還是一個普通的小縣教師。
某天上課發現班裡的女學生少了一個。
第二天第三天,這個女生好像消失了。
她去家訪。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走進大山。
那麼深的山,連牛車都不進去,走了幾小時終於看見山坳裡的一間小屋。
張桂梅看見自己的學生坐在門口。
她問學生:“你為什麼不去學校了?”
一旁的婦女沒有停下手裡的農活,插了一句:“她不讀了,準備嫁人。”
這時屋裡走出來一個小男孩,
男孩揹著書包,準備去鎮上上補習班。
張桂梅不理解,她質問婦女:“你女兒今年高三了,這個時候你讓她輟學,送你兒子去補習?”
村婦看著張桂梅,同樣不理解:“因為他是兒子啊!”
因為是兒子,所以理所應當補習讀書,
因為是弟弟,所以理所應當姐姐輟學來養,
這是大山裡,每戶人家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觀念。
他們並不覺得這是重男輕女,因為他們完全沒有男女平等的概念。
大山裡生來沒有平等。
這樣的現象並不少見。
在這些家長眼中,張桂梅是外人。
“自己家的女娃是讀書還是嫁人。”
“要你管?”
為了把這些女生帶回學校,張桂梅使出了渾身解數。
一邊苦口婆心勸家長勸學生,一邊找村幹部從中協調。
最後沒辦法,只能丟下一句:“這個孩子我是一定要領走,一定要讓她讀書的。”
強行把孩子帶走。
帶走了,學費生活費全部要張桂梅自己負責。
她省吃儉用,從不買衣服也不消費,
靠著從牙縫裡扣出來的錢,她讓班上所有輟學的女生復學成功。
雖然生活入不敷出,
但張桂梅覺得很值,
很值但又遠遠不夠。
她知道還有更多女生正從課堂上“消失”,
張桂梅覺得她必須要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回報小縣的救命之恩。
02
張桂梅最開始並不在這個叫“華坪”的小縣教書。
17 歲那年,為了支援邊疆建設,她從家鄉東北來到了雲南大理。
她和丈夫一起在大理當老師,把知識傳遞給山裡的孩子,
她本以為這裡會是自己後半生的歸宿。
不料丈夫身患癌症去世,留下張桂梅一人。
張桂梅想離開這片傷心地,申請從大理調到了麗江華坪縣。
她想帶著丈夫的遺志,在教書育人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但命運這時候又給了她一擊。
張桂梅被查出子宮肌瘤。
確診那天,張桂梅獨自從醫院走回了學校。
路不長,卻走了幾小時。
一路上她都在想:“我活不下去。”
癌症,沒錢,無依無靠,當時張桂梅就沒想活。
她瞞著學校繼續上課,
直到被發現送往醫院,
肚子裡的瘤已經有五斤重。
學校和縣城得知她患病的消息,紛紛開始給她捐款。
當時縣長說的一句話,張桂梅至今沒忘:
“張老師,你不要怕。我們縣雖然窮,但我們一定會救活你。”
山裡的婦女哪怕身上只剩 5 塊錢路費,
也全部捐給了她。
沒錢坐車回家了,就抹黑走幾個小時山路回去。
華坪縣所有人,救了張桂梅一命。
張桂梅很愧疚,她說:“我沒為這個小縣,做過一點點貢獻,卻給小縣添了這麼大麻煩。”
康復之後,張桂梅一直在想:“他們把我救活了,我活著要幹什麼?”
直到第一次家訪,直到她聽到那句:“因為他是兒子啊!”
張桂梅決定要辦一所學校,一所女高。
她想起,
課堂上那些女學生望著她又躲著她的雙眼。
每當講到大山外的世界,男孩子興致勃勃,
而女孩子卻總是默默低下頭。
張桂梅意識到,原來大山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潛移默化之中就扼殺了人的希望。
扼殺了女孩子們的希望,讓她們自願成為愚昧和落後的犧牲品。
這些女孩子要一輩子生活在黑暗裡,
而張桂梅,要做那個點燈的人。
03
辦一所女子高中,談何容易。
首先就是沒錢。
那時張桂梅已經是優秀教師,當地媒體對她有過報道。
她想的很好,辦學校多好的事,肯定有人支持。
她拿著自己的優秀教師資格證,帶上身份證,去各個城市找人募捐。
“我想籌辦一所女子高中,您能不能支持我一點,五塊兩塊都好。”
這句話她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錢沒籌集到多少,辱罵倒是收到不少。
甚至還有人衝她吐口水:
“你有手有腳不去幹活,戴著眼鏡出來騙錢?”
2002 年到 2007 年,張桂梅只“討”到一萬塊。
別說學校,一間教室都建不起。
張桂梅只能放棄。
她想起當年給自己籌錢治病的父老鄉親,
想起課堂上那些低下頭去的女孩兒,
想起當年埋在心裡的願望,
內心滿是愧疚。
“這片大山,我的父老鄉親,
對不起你們了。”
也許真的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2007 年,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一年張桂梅當選人大代表去北京開會。
當時她穿的是一條舊褲子,
縣裡給的補貼剛剛被她給學生買電腦花完了。
這條破了兩個洞的舊褲子被一名記者發現。

接著一篇名為《我有一個夢想》的文章見諸報端,
張桂梅想要創辦女子高中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了。
大家紛紛發起募捐,政府也拿出 200 萬幫助她創辦學校。
2008 年 9 月,
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正式開學。
首屆招收女生 100 名,16 名教師來此任教。
一位山裡的奶奶拉著張桂梅的手說:
“我們就是死也能閉眼了啊,
祖祖輩輩第一個高中生,
我們就交到你手上了。”
04
學校是開起來了,但更難的問題也出現了。
這些女生會被送來讀書,是因為張桂梅的學校是免費的,而不是真正想要通過讀書改變什麼。
張桂梅對此很不滿意。
她問學生:“你們讀完高中以後打算怎麼辦?”
“拿個高中畢業證,或者考個職高吧”
這話沒完,後半句張桂梅猜到了,“回家嫁人,或者考個職高到縣城打工”。
之後呢,嫁個縣城的人,依舊碌碌一生。
其他老師也勸張桂梅,這樣挺好的了。
但張桂梅態度很堅決:“如果只是讀職業大學,那這所女子高中就沒有必要成立。”
張桂梅變得更加嚴格,完全按照軍事化管理學生。
每天早上五點多學生就要起床,晚上十二點後才能熄燈休息。
吃飯不能超過 10 分鐘,其中還包括從教室到食堂的 3 分鐘。
天還沒亮,學生就要趕著去早讀,
天黑透了,他們還在回宿舍的路上。
教師到宿舍的路上,張桂梅總是拿著大喇叭出現。
她告訴她們:“別怕黑,勇敢一點,再堅持一下。”
不僅僅是這條小路,張桂梅希望這些女孩子在未來的人生路上也能勇敢一點。
學生們偶爾喊她“周扒皮”,因為她總是天不亮就拿著喇叭催起床。
更多時候,她們習慣喊張桂梅“老媽“,因為她們知道張桂梅給她們的,是第二次生命。
張桂梅不僅傳授知識,
她也告訴女孩們:
哪怕生來貧窮,哪怕不被重視,也永遠不要認命,
任何人都可以輕賤你,只有你自己不能看輕自己。
大山裡的女孩子,只有自救才能擺脫深山的困局。
而自救唯一的辦法,就是學習。
只有死命學習,才能把自己從苦難裡撈起。
05
張桂梅這樣評價華坪高中:“幾乎是用命換來的。”
這話一點不誇張。
建校沒多久,因為條件實在艱苦,16 名老師裡 10 人都離職走了。
縣裡準備關閉學校,張桂梅不願意。
她說,要是在戰場上,只要還有一個黨員在,這個陣地就不可能投降。
她拉著剩下的 6 名黨員教師,在空地上畫一面黨旗,念當初的入黨誓詞,還沒念到一半,所有人都哭了。
7 個人,撐起了 17 個人的工作量。
一個男老師結婚,就去了半天,儀式結束,當天下午就趕了回來。
一個女老師長了腫瘤去做手術,醫生說可以穿衣服下床了,她馬上偷跑回學校開始上課。
張桂梅自己又是老師,又是後勤。
長期超負荷的工作,讓她接連患上了肺氣腫,肺纖維化,小腦萎縮等十多種疾病。
每天需要吃的藥比飯都多。
醫生警告她:“再這樣下去,你活不到兩年。”
但張桂梅依舊我行我素。
每天 5 點不到就起,晚上 12 點學生睡了她還不睡。
每一天每一夜,張桂梅都和女孩們在一起。
大山和城市之間隔著一道深淵,而張桂梅以身軀築起橋樑。
女孩們能走出大山,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踏著她的身體走過去的。
張桂梅,就是華坪縣一代女孩的墊腳石。
在外人眼中,張桂梅偉大地像一個悲愴的殉道者。
但在她自己看來,這一切其實都是女孩們自己拼來的。
她說自己不求什麼,只要這些大山裡的女孩未來能比自己過得好過得更幸福就夠了。
她也從來不用“貧困地區學生”這樣的字眼,
只說“大山裡的女孩”。
張桂梅說“貧窮”太敏感了,這是她們的隱私。
而這也是張桂梅最讓人敬佩的地方。
她是燃燈者,卻從不以施捨的姿態面對學生。
是她教會了這些女孩,貧窮不可怕,女孩子更不應該認命,大山的困局只有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勇敢才能打破。
“自救”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你自己都放棄了,那沒人能夠撈起你。
幸好,這些女孩讀懂了張桂梅幾乎花了大半輩子教給他們的這一課。
一個學生曾經在採訪裡這樣說,在我們村,和我一樣大的女孩,早就結婚了。
結婚後,生小孩,幹農活,一輩子被釘死在了大山裡。
記者問她,那什麼能改變你們的命運呢?
女孩幾乎脫口而出:靠學習,靠知識,靠自己。
這是上天給我們打開的,最後一扇門。
門開了,我得自己走過去。
2019 年,華坪女高已經連續 9 年本科上線率達百分之百。
多年升學率比市裡最好的重點學校還要高。
有人考上了浙江大學,
有人考上了廈門大學,
有人考上了復旦大學......
從大山走到城市,張桂梅用自己的一生改變了 1645 個女孩的命運。
06
從 2008 年至今,轉眼 12 年歲月。
張桂梅依舊走在家訪的路上,走在大山深處裡。
她最開心的時刻,就是收到學生們寄來的信,打來的電話。
其中有一個當初被媽媽丟掉的姑娘最讓她掛念,也最驕傲。
女孩當年在華坪女高畢業,考進了浙江大學,現在在大城市工作,家庭美滿,最近生了個女兒。
她打來電話告訴張桂梅:“老媽,我生了個獨生女,不但沒有丟掉,而且給她打扮得特別漂亮,教育得特別好。”
張桂梅問她,怎麼不再生個兒子呢?
她哭著說:“老媽,你忘了我的身世嗎,你忘了你給我的教育嗎?”
當年你教給我的,我也要好好教給我的女兒。
即使生來普通,女孩子也該擁有燦爛的人生。
央視的那個採訪視頻的最後,記者來到華坪女高,來到張桂梅住的地方。
一間最靠近樓梯的宿舍裡最靠近門的一張床。
這就是她睡了幾十年的地方。
記者問她為什麼要住在這裡,
她說這樣,這樣就能以最快速衝出去,為女孩子們擋住一些什麼。
擋住一些什麼呢?
也許是偶爾竄進宿舍的蛇蟲鼠蟻,
也許是大山深處飄來的頑固不化,
也許是女孩們對抗落後思想的退縮懷疑。
她終於是擋住了,也做到了。
春蠶到死,
蠟炬成灰,
從黑暗裡來,往火光裡去。從冷眼裡來,往希望裡去。張桂梅這一輩子啊,終是極致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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