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太平興國三年,七月初七,
一年一度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
隴西公李煜正在家過四十二歲壽誕,突然接到了趙光義送來的生日禮物,他覺得這是皇帝要放過自己的好徵兆。
既然那個黑胖子看上了周嘉敏,那就讓她多入幾次宮就好了,自己就當沒看見吧(太宗辱小周後)。
▎明代姚士麟的《見只編》有關於此事的描述:“後戴花冠,兩足穿紅襪,襪僅至半脛耳。裸身憑五侍女,兩人承腋,兩人承股,一人擁背後,身在空際。太宗以身當後。後閉目轉頭,以手拒太宗頰。
觥籌交錯間,興奮的李煜卻忽感腹中劇痛,頭腳開始抽搐,來回做牽機狀。
瀕死前的瞬間,他看到了亡國毀家的慘烈,他看見了妻子被辱的嘶喊,他看清了黑胖猥褻的獰笑。
極大的怨念滲入了帶血的詛咒:
“大宋亡,必辱之!”
……
一百多年後,北宋徽宗趙佶被金國俘虜,客死於五國城,死後被點了天燈。
又一百多年後,南宋的趙家帝王再次聽到了這聲詛咒。
端平元年八月,杭州悶熱無風。
伏案打盹的宋理宗趙昀突然坐直了身子,冷汗直冒,如墜冰窟。
他做了一個噩夢,隱約聽到有兩個聲音在和自己說話:
一個像是南唐後主李煜,怨毒地喊著,“大宋亡,必辱之”;
另一個則是徽宗趙佶,滿懷憐惜地看著他說,“痴兒,極類朕!”
趙昀搖了搖頭,看了看緝熙殿四周,哂笑了一下。
如果那時有卡拉OK,趙昀一定會高歌一曲;
“我們不一樣,不一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29歲的趙昀當然有資格嘲笑這兩個失敗的前輩。
他雖是宋寧宗的養子,卻是太祖皇帝趙匡胤的第十一世嫡孫,自然不是矯詔篡位的太宗一脈可比。
繼位十年,他隱忍不發,不理朝政,專注於古董書畫收藏,一直熬到權相史彌遠死後才開始親政。
這一年來,趙昀罷黜史黨、親擢臺諫、澄清吏治、整頓財政,立志中興,國勢蒸蒸日上。
八個月前,他決定聯手蒙古,攻下蔡州,覆滅金國,獻俘太廟,了結宋金百年仇怨。
一個月前,他力排眾議,派出軍隊,收復三京,再造大宋,恢復舊日河山。
此時的理宗皇帝在朝廷和民間聲望極高,功勳直追太祖,正是意氣奮發的時候,怎麼會和趙佶李煜一樣?
趙昀收拾了一下心情,趕走噩夢帶來的一絲不快情緒,拿起御筆,準備批閱奏摺。
算算日子,宋軍進入洛陽已經有幾天了,前方應該會有更好的消息傳來吧。
“報!蒙古軍背盟偷襲我萬餘入洛之軍,主將楊義僅以身免,餘者盡覆。”
“報!駐洛之師斷糧數日,徐敏子率軍突圍失敗,生者不足三百。”
“報!駐汴之軍回撤不利,後軍潰散無遺,輜重損失殆盡。”
……
壞消息如雪片般紛至而來,大好的形勢突轉直下,嚇懵的皇帝卻惶然無措。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噩夢和那聲詛咒:“大宋亡,必辱之”!
這是和靖康年同樣的局面,這次的敵人卻是比遼金更兇殘百倍的蒙古騎兵!
趙昀的手一抖,大滴墨汁滴落在灰青的筆洗之內,暈散了開來,沁入了開片。
黑色的紋線蜿蜒如碎,正如他此刻的忐忑心境,似乎預示著山河破碎的樣子。
哥窯瓷器是宋代五大名窯之一,但直到今天,其出處和窯址至今尚未發掘和定論。
哥窯究竟屬於官窯還是民窯?宋代還是元代?杭州還是龍泉燒製?學術界和收藏圈都存在很大爭議。
而兩岸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傳世哥窯本身就是一個謎團。其他清宮瓷器都有年代、窯口以及收藏之處的標籤,唯獨這一批瓷器沒有什麼標記。
三十年代,幾位出身於古玩行的專家依據文獻中“哥窯淺白斷紋,號為百汲碎”的說法將其定為哥窯。後來為區別於龍泉哥窯,又將這一批獨有“金絲鐵線,聚沫攢珠”特徵的哥窯稱為傳世哥窯。
謎一樣的傳世哥窯才更加讓人著迷,我們也因此可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也是業餘愛好者研究歷史和瓷器文化的趣味所在。
我猜測,傳世哥窯很可能就是供宋理宗趙昀個人使用的御窯器物。
首先,哥窯瓷器極其精緻,釉色瑩潤,這種作品需要耗費大量的能工巧匠之心力,絕非民窯可比,在宋元之間能不惜工本燒製此類瓷器的只有官窯。
其次,哥窯器物造型小巧,大多隻有十幾釐米,大器極為罕見,此類器物皆屬於文房用器,不屬於祭祀用禮器。而民間需要的都是盤碗等器物,這些小文房只能是文人玩物。
再次,官哥不分,除哥窯有用氧化焰燒製的米黃釉色和墨汁浸染的開片鐵線之外,紫口鐵足等特徵基本一致。
《格古要論》記載:舊哥窯色青,濃淡不一,亦有紫口鐵足。說明哥窯就是在官窯基礎上予以改良的產物。
從以上三個方面來看,能符合其製作和使用要求的主人原本就不算多。那麼,為何說宋理宗趙昀是最有可能的一位呢?
歷史上,皇帝本人的審美趣味決定了官窯瓷器的工藝發展和流行風尚。
我們再來看看宋理宗趙昀這個人,他是宋寧宗的養子,出生於平民之家,權相史彌遠把他推上了皇位。
即位的前10年,他專注於古董書畫收藏,史彌遠死後才開始親政。但一年後端平入洛的失敗,又讓他開始失意頹廢,恢復舊時模樣,朝政逐步落入權臣賈似道之手。
趙昀在位40年,有足夠的時間消磨在此類文人器物之上,像他的叔祖宗趙佶一樣對瓷器有自己的要求亦屬正常。
此外,趙昀的廟號為理,因為他信奉並推崇理學。那麼,哥窯的自然開片即為“天理”,金絲鐵線則可以代表“綱常”,亦十分契合其審美哲學。
我們假設一下,趙昀在使用中發現了官窯沁入墨汁之後的獨特美感,於是就讓人在官窯的基礎上燒製出這樣一小批哥窯器物供自己把玩,這也符合格物致知的理學之道。
因為燒製的是小件器物,城內的小型窯爐即可滿足需求,八百年後無法找到窯址亦屬正常。
而當時的小窯爐又特別適合燒製氧化焰,官窯青釉在氧化氛圍下一般呈現黃色米色或淡白色,正好和哥窯的釉色相符。
因為只是皇帝的小小愛好,趙昀在滿足日用後並未過多生產,這工藝和匠人也就此流散。
南宋滅亡後,皇宮內的器物被當成戰利品送進元大都皇宮並傳承至明清。而部分理宗墓內的陪葬器物被盜掘後流落民間,這才有了元代的仿燒哥窯。
所以,元代孔齊《靜齋至正直記》記載“近日哥哥窯絕類古官窯,不可不細辨也。”
明代曹昭的《格古要論》記載“成群隊者元末新燒者土脈粗糙,色亦不好。”
現在,元末時期仿燒的新哥窯,已經在杭州鳳凰山老虎洞窯的第一層被發現,證明了文獻記載的準確性。
至元二十二年八月,風往北吹,略顯嗚咽。
位於紹興東南寶山的宋六陵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們面目異於中原人士,身著西域僧袍,手持利刃、鐵鎬、鋤頭等工具,試圖闖進陵園。
原南宋守陵官羅銑竭力相爭,但這夥番僧竟然舉刀相向,羅銑無奈大哭而去。
領頭的番僧喚做楊璉真伽,乃吐蕃高僧八思巴的弟子,被元帝忽必烈封為“江南釋教總攝”。
此人雖然管的是佛教事物,卻最為擅長盜墓取財,他首先挖開的就是宋理宗趙昀的永穆陵,並撬開了棺槨。
此時距趙昀下葬已經20年,南宋也已滅亡9年,但屍體依舊栩栩如生,屍身用金絲網罩覆蓋,珠光寶氣旋繞其間,讓盜墓賊們目瞪口呆。
棺內陪葬的各類寶物被一搶而光後,盜賊們又將理宗的屍體倒掛在樹上三天,撬出含在口裡的夜明珠和瀝取注入腹中的水銀。據傳,水銀總共賣了750兩白銀。
西域僧人之間還有個習俗,得到帝王的髑髏可以厭勝、致鉅富。見理宗頭大如鬥,楊璉真伽就指揮手下將理宗的頭顱割了下來,颳去腐肉,鑲銀塗漆後做成酒器。
有歷史公知評論,理宗皇帝如果不親政、不聯蒙滅金,不端平入洛,南宋可能不會那麼早滅亡。
某種意義上來說,南宋理宗趙昀和北宋徽宗趙佶一樣,是亡國之君。雖然他死於杭州,但陵毀屍爛,頭顱更被做成酒器,顯然更加屈辱。
後主李煜的詛咒,似乎都應驗了!
有人說,上海博物館藏的南宋哥窯五足鼓釘洗是楊璉真伽盜掘的理宗墓陪葬品。
我查閱了不少資料,卻未曾發現有明確的出處,包括上博亦未有類似的研究記錄和觀點流傳。
倘若可以實證,那麼傳世哥窯的身世謎題或許可以解開。
當然,以上的諸多推測只是我在學習哥窯知識時的一時興起,更為明確的答案還有待考古學家的研究與發現。
純屬一樂爾,以饗諸君。
文字的最後,還是貼上幾張我日常把玩的葉氏哥窯器物照片吧,足可慰藉無法近距離把玩館藏文物的御器之心。
器物是十兄款的哥窯米黃釉八瓣葵花式洗狀的杯子,金絲鐵線,油潤如酥。內外滿釉,均勻光潔,支釘燒製,釘痕略大,可見紫褐色的胎骨。
開片如滄桑大地的仟路巷陌,江河流溪,自然靈動。釉內氣泡密集,如珠隱現,聚沫攢珠,美韻十足,極具天成之趣。
在月色隱去、風歇鳥酣的夜晚,凝視哥窯器物,其不經意間發出的清幽古雅,總能勾起無限的遐想。
吾亦依稀聽到過些許開片的妙音,那種神秘,魂牽夢縈,難以言說。
這是我的茶器故事
我是陳不煩
我在這裡,和你一起
玩茶器
閱讀更多 陳不煩的瓷趣生活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