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偶像

那是最昌明的時世,那是最衰微的時世;

那是睿智開化的歲月,那是混沌矇昧的歲月;

那是信仰篤誠的年代,那是疑雲重重的年代;

那是陽光燦爛的季節,那是長夜晦暗的季節;

那是欣欣向榮的春天,那是死氣沉沉的冬天;

我們眼前無所不有,我們眼前一無所有。

——狄更斯


我的香港偶像


1949年前後,時局動盪,嚴化和紅薇夫婦帶著五個孩子(其中有個孩子8歲時病故)南下香港求發展。嚴化原名姜克琪,1918年出生於上海,祖籍蘇州吳縣,40年代已是上海灘的當紅小生。紅薇原名羅珍,鑲黃旗人,本姓葉赫那拉,滿清時期鑲黃旗大多是皇親國戚。

也是在1949年,張徹在臺灣拍了第一部國語片《阿里山風雲》,併為片中插曲《高山青》作詞,傳唱至今。張徹是在1948年由上海去到臺灣,並與蔣經國結下友誼。《阿里山風雲》揭開了戰後臺灣電影的帷幕。

到了香港後,嚴化繼續在一些電影中擔任男主角,而紅薇可能也是出於家庭的考慮,基本出演一些配角以及做一些配音工作。但是好景不長,50年代初期,嚴化就因為肝癌去世了,此時他還差倆月就滿33歲。因其在主演過《三笑》,李翰祥說他外型生得風流倜儻,態度又和藹可親,標準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的樣兒。可惜天不假年。

嚴化去世後,紅薇和子女的生活頓時失了依靠。香港電影界的同仁震驚中無不深感惋惜,同時也時時幫襯嚴家的孤兒寡母。一有工作或者演出機會,都會叫上紅薇和她的孩子們。姜大衛就是在這一年演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當時他只有四歲。

爾光是同仁中最熱心幫助嚴家的,他是位製片人,他點名要拍一部小孩子的電影,李翰祥任導演,因此《馬路小天使》應運而生。姜大衛以及他的三哥秦沛(當時的藝名嚴昌)、妹妹嚴慧(藝名)都在片中出演。後來,紅薇嫁給了爾光。1957年,爾冬升出生。

也是在1957年,張徹棄政從影,由臺灣去到香港。初時寫劇本沒有得到太多響應,後來通過寫影評才慢慢打開局面。1962進入邵氏,初任編劇部主任,後任導演。1967年執導的《獨臂刀》上映,獲得百萬票房,從此聲名大噪,時人稱之:“張百萬”。到了1968年,在拍攝《金燕子》的過程中,一位身形矯捷的年輕武師引起了他的注意,問詢之後得知是故人嚴化(張徹寫的第一個劇本《假面女郎》,嚴化曾在其中擔任男主角)之子——姜大衛,有意栽培,彼時他才20出頭。

少時的姜大衛,身型瘦削,略顯單薄,與古之俠者的氣宇軒昂風流倜儻並不相謀。他一面靈巧活絡,夾雜著些浪漫的狡邪,一面又是清冷俊秀,似乎陰鬱到了極點(這些特質我只在梁朝偉的身上看到過)。而張徹,將他這兩樣在電影中都發揮到極致。

張徹出身於浙系軍閥,早年出走臺灣投至蔣經國門下,官拜國防部總政治部簡任專員,領上校軍銜。懷才不遇後敗走香港,初時寫劇本遭人擠兌,淪落至寫影評才漸漸起色,早年的鬱郁不得志後來化作他電影中的哀怨和悲情。《報仇》中完全是一種絕望,哥哥關玉樓(狄龍飾)在遭人陷害後慘死,弟弟關小樓(姜大衛飾)一一手刃仇人後也未能逃脫遭人暗算而至重傷殞命。鮮血淋漓的暴力打鬥,死是必然的結果。關小樓跌落樓梯,艱難蹣跚至屋外,最後真正的倒下才成就這個結果。小姜太美,張徹偏讓他淒涼的死,焉有不深刻哉。整部戲小姜幾乎沒有展露過笑容,他憑藉這部戲獲得1970年 “亞洲影展”的“最佳男主角”獎,是香港第一位亞洲影帝,那一年他只有24歲。

從此,小姜的時代開始了。他在香港影史上開啟了一個沒有納入大眾審美的類別,前無古人,也後無來者。

電影中的義薄雲天,只是以現實生活為底色。當他衝進邵逸夫的辦公室要求把狄龍的薪水加到同他一樣時,社會熙熙攘攘裡的浸淫,聲名顯赫的環繞,沒有改變少年天真善良的本性。

一直到七十年代末,姜大衛在電影圈的風頭才漸漸被後起的成龍、周潤發等人所取代。由此,他開始轉向小熒屏拍攝電視劇。整個80年代,他除了在香港演電視劇,還跑去了臺灣,甚至執起導筒,自己製作電影。但這些都沒再回到70年代的巔峰。

1984年的《上海灘十三太保》大概是姜大衛最後一次出演張徹的電影(92年的《刺馬》是電視劇),當時張徹正在著力培養三四代弟子,他的輝煌也隨著二代弟子的年長漸顯頹勢。1989年的《義膽群英》是一部可以載入影史的重要電影,集合了張徹前幾代眾多臺前幕後的弟子:午馬、吳宇森、陳觀泰、狄龍、姜大衛、李修賢等,為張徹從影四十週年作紀念。時代在發展,電影的受眾也更加多面,千篇一律的影像也許會逐漸失去市場,但小姜和他的時代舉世無雙。

80年代初,姜大衛轉到麗的(亞洲電視前身)拍的電視劇《大內群英》、《武俠帝女花》、《琥珀青龍》皆屬上品,如果當時能夠一直持續,於他於亞洲電視又是一段難以忽略的輝煌經典。大約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他有過些許失意,畢竟江山代有人才出,獨領風騷的時代或許過去,卻從未沉寂。此時,步入中年的他不再清瘦,也漸漸褪去了少年感,另一種更加讓人痴迷的情態慢慢顯露,那是小姜完全不具備的一種書生氣的孤傲。

餘生得晚,但卻是看著港片長大的。初中時看《九陰真經》,大俠抱著女兒在飛雪中舞劍懵懵懂懂中只覺得美。長成之後再看時,覺得與曾江狡邪狠辣的黃藥師不同,姜大衛的黃藥師,邪魅中透著孤傲,浪蕩中又滿含深情。他對馮蘅說的那句“我不會輕易為女人出手的,真要我出手的話,你就要跟我一生一世。”令到馮蘅從此生死相隨,也令到熒屏外的女人們從此一見藥師誤終身。

多年後,當我第一次看到《雪花神劍》時,簡直訝異。聶小鳳的乖覺狠毒獨一無二,羅玄傾盡所有甚至生命試圖讓她改邪歸正,唯獨沒有給她唯一想要的愛。聶小鳳最終在絕望中毀滅了自己,她倒在羅玄懷裡的那刻似是在淒涼中修得的圓滿。據說電視劇外,兩人在不同場合被問起劇中的角色,龔慈恩耿耿於懷的說羅玄是不愛聶小鳳的,姜大衛卻說羅玄是愛的,只是囿於世俗倫理。羅玄好像反面的黃藥師,讓自己揹負太多的道德枷鎖。

李仁港拍的最好的是《九陰真經》,其次是《94獨臂刀之情》。他除了影片風格里有張徹的影子,連姜大衛也是一起愛了。黃藥師自不必說,白復國既有小姜時代的敏捷身手,又有深情儒雅,他在亡妻墳前練劍的那一段,一顰一笑總讓人心泛漣漪,那才真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問他何故總演古裝片,他說:我愛武俠夠浪漫。

這種浪漫延續到生活中就是一生只愛你一人。

姜大衛在盛名之時依舊按照普通人的人生軌跡結婚生女,李琳琳是幸福的。年少時期就做了夫妻,從生了第一個女兒開始,以後差不多每十年又生了二女兒和小兒子。小兒子降世時,他已近半百,仍然在一些影視劇中擔任重要角色。此時,做不做主角已經不重要,在不同角色間不斷轉換,以此來體驗不同人生的酸甜苦辣,才可以徜徉在更廣闊的世界裡,這不就是我們一生從開始到終了一直追逐的目標嗎。至情至性的他,妻子得了重病期間,不離不棄的陪侍在身邊,親自料理妻子的飲食起居,這份摯愛換回妻子的轉危為安。到了人生邊上,外面的風景再美,有你的相伴才是人間至美。

姜大衛今年已經73歲了,卻鮮有暮年之氣。他精神灼爍,身材也完全沒有走樣,每年還保持著一定的拍片量,遇到劇中有打戲的還是會親自上陣。有時看到他的劇照,又覺得小姜那份獨有的清冷從未失去。不工作的時候,陪著妻子逛街市會友人,雖也是普通人的生活場景,但相伴四十餘年總不嫌夠的。

他3歲跟著家人從上海來到香港,4歲演了第一部電影。70年的從藝生涯,幾乎親歷了香港影視發展的歷史。然而今時今日,香港影視似乎也再難續寫往日的輝煌。

寫到這裡,略有些傷感。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大俠的江湖中也有我們的熱血青春。

肆 後話

中國自1896年引入第一部電影到1905年誕生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從此,五千年的歷史文化有了新的輸出媒介。從前的小說、筆記、戲曲也許都不及電影來的更加直觀以及引人入勝。早期上海灘作為中國電影的發端地,有過諸多創造性的製作,後來這一發展又延續到香港,正是張徹、李翰祥等輩在香港的承前啟後,才有了香港電影在上世紀八九十代裡的輝煌。

遙想那些年,在大陸引起萬人空巷的港產功夫片,家國情懷,忠肝義膽,哪一個不是深刻著中華民族的烙印的。

香港,從來都不是化外之地,也不可能成為化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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