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到來之前的這一週我給自己放了假（現在依然在持續中），首先把該調的湯藥規矩喝了、在蟬鳴中樓下觀棋不語、使勁兒消化了下自己庫存的紙質書，然後一個個勾掉wishlist上那幾個重要的珠寶展。看完以後第十三次跟自己確認：老物件確實是要美得多啊，特別是那一點點使用感，什麼物件跟歲月攀扯上了關係，更順眼，也更加優雅迷人了。
週末跟助理兩個人碰頭的那頓飯，談起了六七年前的日本之旅，她彼時入手了人生中第一件正兒八經的古董珠寶、至今沒有再添，理由是“年輕女生給自己買珠寶，感覺總需要一個十分隆重的理由說服自己啊，可能還是沒體會出珠寶之絕對魅力，沒到那個非買不可的份兒上”；
我在那趟出遊中購入了香奈兒初代Premiere腕錶的黑金版和愛馬仕的銀戒指，完全是計劃之外,撞上了又感覺投緣。幾年過去，使用頻率依然極高，被我當成一件頂十件的搭配收尾之作，多次出現在ootd中。
收入古董珠寶的理想場所，很多人力推日本城市中星羅棋佈的古董店，我同意。日本打十九世紀後四十年打開國門文明開化之後，迅速從西方世界中取經，思潮和實物先後批量湧入，所以在奢侈品教育和消費觀上跑在前頭。這於我們淘貨者而言，從中受惠的，一是城市對於這些老物件的吞吐量和流通率極高；二好在這些物件哪怕曾經被使用，但都獲得了極為細緻妥帖的照顧，二手狀態極佳。不可否認，懂得欣賞器物之美的，日本人與意大利人不分伯仲。
甚至很多接受不了二手物件的朋友，也都會在日本乾淨有序的古董市場重新樹立起全新的、對於“Vintage”的認識，從此敞開心扉。
但歐洲頻繁走幾圈，多次比對後，如今我最為放在心尖上的正經古董珠寶/手錶/藝術品市場，我選倫敦的Grays，它未來定是我消費古董珠寶最有力的一方戰地。之前曾在倫敦日記那篇短暫提到過，現在眼看假期在即，估計大批觀眾走出國門輕鬆過夏，我展開說兩句。
高曉松在「樂隊的夏天」第一集裡曾經評價「旅行團」樂隊，講他們在國內的樂隊裡或許不是最火的，但“是樂隊修養最好的”。這句話可以套用給Grays，無論懷揣何種目的走進這幢十九世紀的赤陶土色建築轉上一圈，都會感慨這真是整個歐洲二手市場中修養最好人文氣息勝過買貨的一間。
曾有新聞介紹，Grays現在擁有兩百來個dealer，這些人可不是Portobello Market或者Shoreditch 路邊隨隨便便支個攤賣假貨的小商小販，大多攤位都位列British Antique Dealers’ Association或持有Lapada（英國藝術品和古董經銷商協會）的認證證書。
我現在去Portobello Market已經買不到任何東西了，但推薦那條街上的紅十字會charity shop，我分別在兩次造訪中買到過50鎊的 Giorgio Armani西裝（左）和300鎊的Burberry男裝風衣（右），都是全新。怎麼說呢，感謝Holland Park片區那些買了衣服不穿第二年就捐了的富人吧
鑑於Portobello Market如今已經淪為著名景點、伴隨而來的是面向遊客兜售假貨的攤位比例直線上升，有節操和自尊的真貨賣家早已集體出走，搬往Alfie’s antique market或者試圖獲得在Grays立足的幾個平方。
英國版TimeOut用“A hidden treasure in the heart of Mayfair”來形容Grays，道出了它的兩點珍貴之處：
1.世界上最大和種類最豐富多樣的“古董”市場之一。注意：這裡說“古董”並非“復古風格”，這兩點大家要嚴格區分，真正的古董珠寶和復古設計在價值和價格上都應當是雲泥之別；
2.它坐擁黃金地段。從地鐵站bond street出來就是，時間有限的觀光客也不必專程跑一趟打卡，去逛Liberty甚至Regent Street名牌街的時候拐個彎就鬧中取靜過眼癮了。
維多利亞時期的胸針們
以個人私心而言，我特別中意Grays裡從維多利亞到愛德華時期、再過度到Art Deco的大量珠寶作品，如果平日裡你是那種到處嚷嚷“憎惡品牌溢價”並真心這麼想的人，完全可以把這兒當成一個小型珠寶藝術廊、專注欣賞珠寶本身的魅力而並非為品牌光環所分心；拋開這些個光環帶來的附加價格，消費起來也豐儉由人。
Art Deco/Belle Époque
豈止是珠寶，手錶、皮包、時裝珠寶、香水瓶（很多人不懂香水瓶的魅力，我在倫敦看過Dior展後可以體會一二了）、玻璃器皿、瓷器、古董娃娃、旅行箱、書……在這兒有品相保存一流的各類古董物件，有些需要專業人士的經驗和受過訓練的眼睛來判定它們所值之價；
但我也熱愛那些收存有大量知名品牌設計的攤位，因為這些是我更熟悉、更有把握交易的領域。往往與攤主開始攀談至張嘴詢價前，我會準備好一些策略：譬如很隨意地講出ta所售之品牌的擅長與特色、誰給誰提供過機芯，或者某個家族幾輩人之間的八卦恩怨，讓對方明白我是“懂行的”。
五六十年代的 Van Cleef & Arpels
英語不好也沒有關係，相信我朋友們，當你可以熟練使用“really、i was like、she’s like、unfortunately、lovely、indeed、my love、cheers、literally、no way、isn’t it”這些詞彙時，在英國如履平地，沒有打不開的心扉。
事實證明我這招效果極好，我在最愛的、店主是兩個頭髮花白披金戴銀的老奶奶的攤位裡（地下或地上一層，樓梯右手邊就是），指著玻璃櫃中的Buccellati戒指跟朋友（用英語）介紹：你看這個Mario Buccellati的戒指，是Buccellati老爸爸那輩兒做的，湊近看我感覺細節更精緻、手藝也更嫻熟純粹。老奶奶聽著了，在我試圖壓價的階段直接一口給從標價上降了小一千英鎊。我看她對別人都冷冷漠漠，就覺得自己那幾句話說到點子上了。
誰不希望自己的東西被真正懂它的人買走？老派的英國人面對賺錢的機會一樣是驕傲地站著的，退一步講：這些dealer，一把年紀穿金戴銀絕代風華的，誰又缺錢呢？賣個開心罷了。
標價四千多英鎊的Mario Buccellati招牌設計，內側有老爸爸Mario隱藏簽名，最終奶奶一口價給了三千六，大家來欣賞一下回家後羅太和我出於好奇心查詢出來的店內價。
且不談Buccellati，三千六百鎊，走進任何一家珠寶店又能買來些什麼設計呢？大家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可能是某些入門款的金鐲子金戒指，除了有個logo之外毫無“設計”可言，若非揹負了品牌的盛名，價格腰斬一下我們都要皺眉嫌貴，拋開自己的虛榮心更是瞧不上這種品位。
我去的那天前半段在隔壁Music Room裡的Margaret Howell Sample Sale買到眼紅，提著兩個半人高的購物袋轉戰來Grays，竟然依舊精力過剩地逐個攤位掃到打烊還想爭分奪秒再多看兩眼。
其實這得益於Grays讓人賓至如歸的市場修養：沒有過分的熱情和搭訕型推銷，你想問的，對方客客氣氣解答，然後知邊界地避開，留一句“有事兒您喊我”，讓顧客保有自己很爽的、獨處的沉浸式逛街體驗，變成了某種形式上可以詢價的逛藝術廊。
1970s/1950s/1980s
因為享有不被打擾的整段欣賞時間，個人覺得心儀有趣的是下面這些，從去年開始我逐漸體會到胸針在使用上的美妙之處，下次單開一篇來好好說說。
brooch/stick pin/喬治時期的粗金鍊、1900年代的粗手鐲/維多利亞早期的戒指
另外，Grays還提供古董市場裡難能可貴的、可選擇範圍最寬泛的訂婚鑽戒和冠冕，如果有特別入眼的，我建議就要好好跟攤位主人溝通下，全方位瞭解它曾經的歸屬、有經歷過什麼好故事或者壞事故，以絕後患。不過通常dealer本人是不在攤位的，所以真心喜歡的，要在旅行時間上打出富餘，並從現場拿到ta的卡片方便後續溝通約見。
維多利亞時期的tiara
關於購買方式，能到店裡觸摸感受肯定是我最推薦的。那個小三層的建築連帶裡面的佈局和器物，都值得抱著不急著趕路的心態去逛。但如果來不了又想follow每一次上貨，不妨搜ins“graysantiques”，市場會發布一些尖兒貨（照片拍得很爛）並tag所屬dealer，順藤摸瓜過去，就接上頭兒了。
當今社會，只要你想，在哪兒買個東西根本不是什麼費勁的事兒。
最後講一下為什麼我越來越願意扔錢在古董珠寶、扔時間在古董市場上：
一.當然是專賣店裡的商業設計大多太醜與此同時價格標得太過虛高了，我實在說服不了自己買下手，這是最核心的原因；
二.古董市場提供了專賣店裡根本不可能買得到的老設計，它們往往更有韻味，反射出當時社會優越的審美。比如世紀之交的花環或愛德華風格作品、二十年代正宗的Art Deco設計或者戰後極度璀璨優雅的珠寶潮流，這些是當今設計復刻不來的；
三.在有限的預算內可以買到遠超“基本款”的經典設計、甚至用專賣店裡只能買金的價格買到了半寶石乃至寶石。
四.遇到一個好dealer，他的經驗、知識和熱情，那種基於以上三點的酣暢淋漓的交流和受教，能讓咱愉悅好一陣子。
本篇大部分配圖來自互聯網
特別推薦Grays並不代表擋著大家去消費全新設計，事實上接下來的幾篇我就會幫著梳理篩選本年度自己心目中手錶/珠寶的新款好設計。如果在它們當中有你瞧得上眼又心甘情願為它掏錢的，當然是美事一樁：在可承受的範圍內及時行樂永遠是我的生活宗旨之一。過個
三五十年，說不定也是未來世界追著走的好設計。但怕就怕揹負著一身“其實在店裡沒什麼入眼的但來都來了”的花錢執念，那我就建議不如您先空手回去，機會成熟時，還能有花不出去的錢嗎？
畢竟今時今日，現金才是最珍貴的。我們都太窮了，窮得不能隨便買便宜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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