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世間甜為何物

如果有人問我最想種什麼瓜果蔬菜,我首想到的便是甜瓜。甜瓜中,最喜的是羊角蜜。


瓜果記 | 敢問世間甜為何物


說起這羊角蜜,南方人不一定熟悉。我來上海十餘載,極少在超市、水果店裡見到它的身影。今年四月初,中午散步到宋園路的水果店,竟然有見賣的。可惜貴得很,十七八塊一斤。

想起在老家山東,這種羊角蜜甜瓜僅四五塊錢一斤。前些年每次回家,必去集市上買一大袋,回上海時也不辭辛苦地背上。羊角蜜因外形酷似羊角而得名,它皮薄籽小,不需像其他甜瓜那樣削皮才能吃,它用水沖洗乾淨即可連皮帶籽吃,省事。又特甜,身形細長,果肉多,解饞。

太貴總不能放開來吃,每天吃得小心翼翼。想著何不自己種,網購的種子僅不到六塊錢。四歲的元寶抓一把種子,往地裡一扔一撒,再也不管,任由它自生自滅。

過兩個星期,便見一些種子發了芽。數了數,大概有六七棵。有的苗尖上頂著的種子殼還未脫落,露出最原始的模樣,可愛極了。我原本不知道它們是這樣長出的,在裡面發酵膨脹,衝破外殼的束縛,蓄勢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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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初撒的甜瓜種子,在4月下旬發了芽


自然萬物真是神奇啊!不管多麼小的種子,比如小蔥、虞美人的種子,多麼微不足道的一粒,風一吹就要吹跑的樣子,你怎麼可能想象它隨便一撒,就能長成那麼結實的根莖,那麼高大的身軀。當我親手一點點把它們孕育出來,我真切地體會到生命力的頑強和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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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上旬撒種虞美人,4月初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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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初開了第一朵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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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個星期,虞美人陸陸續續開花


往往此時,我內心就充沛著很強烈的感受:萬物如此,人為何不能如此呢?

甜瓜長勢迅速,借趁多日的夏雨,開了花。再過一週去看,藤蔓就長長地延伸開來,開過花的子蔓上生出修長的果子。鄰居過來送我一把小蔥,瞧見,說,呦,都長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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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中旬,甜瓜長長的藤蔓延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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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底的甜瓜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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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出細長的果實


“要不要打頂呢?”我順勢問了一句。心裡像有了一份得意,我竟然會用“打頂”這個詞!

“不用管它,隨它長就好。”她答。

鄰居的話我是信的。他們每天埋首於這一畝三分田,夏日的清晨五六點鐘天已大明,在我們睡得朦朧之時,會隱約聽到窗外不遠處時斷時續的說話聲。起來洗漱,看見河邊的幾個老人帶著草帽在刨地,另外一側有一兩個人蹲在河邊釣魚。他們種植了番茄、黃瓜、茄子、扁豆等,用自己的雙手打造一個夏日的繁盛。我多麼想馬上退休啊,和他們一樣刨地、釣魚、種菜養花。想來城市的喧囂繁鬧與我何關呢!

關於記載羊角蜜的文章較為少見,清富察敦崇在《燕京歲時記》中有提到“羊角蜜”一說:

“五月下旬,則甜瓜已熟,沿街吆賣,有旱金墜、青皮脆、羊角蜜、哈蜜酥、倭瓜瓤、老頭兒樂各種。”

後來翁偶虹在《貨聲》中繪出街頭的叫賣聲:“甘蔗味兒來,旱秧來,白沙蜜的好吃來!哈蟆酥的旱香瓜來!犄角蜜的好甜瓜來!青……皮脆來,旱香瓜另個味兒來!老頭兒樂的甜瓜來!”

其中提到的“犄角蜜”,正是羊角蜜。

甜瓜品種繁多,名稱五花八門,什麼旱金墜、倭瓜瓤、老頭兒樂,都別具特色,既喜樂又形象。

旱金墜,我猜想是金蜜瓜。因外皮金黃,又抗旱,高掛在枝蔓上,故命名“旱金墜”。

在宣化地區,有一種香瓜名為“土山窪香瓜”,體大如拳,綠中透黃,瓜形橢圓,皮有積稜。打開後,可見牛舌樣的瓜瓤相搭,輕輕一甩,白籽黃瓤即脫囊而出,僅留綠皮包著的桔黃瓜肉。這種瓜即為“倭瓜瓤”。

老頭兒樂,意為即使老頭兒無牙,吃起來也無障礙,所以樂呵呵。想必這種瓜極為綿軟,無牙也可下嚥。但對於有牙者,會不會覺得太過軟糯,有些噎喉呢?

範寅《越諺》卷中,內有“礅磉瓜”一則:

“又名冷飯頭瓜,又名呃殺瓜,較香瓜為大,以其形如礅磉而粉糯噎喉,然味實美。”

這種礅磉瓜,即是老頭兒樂。

周作人在《兒童雜事詩•瓜》中也提到了“呃殺瓜”:

“買得烏皮香撲鼻,蒲瓜鬆脆亦堪誇。

負他沙地殷勤意,難吃噴香呃殺瓜。”

他在詩後自注雲:烏皮香者,香瓜之一種,皮青黑,肉微作碧色,香味勝常瓜。蒲瓜柔多水分,但不甜耳。冷飯頭瓜,一名呃殺瓜,以其綿軟,食之易噎耳。但可以飽,有如冷飯,故有是名。沙地種瓜人常用作贈物。

周作人提到的沙地種瓜人,指的是紹興海邊的沙地人。魯迅小說《故鄉》有一段描寫海邊沙地的情景:“深藍色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

《故鄉》主人公“閏土”的父親章梫每年都要送兩筐各式瓜類給他們,引起周作人的極大興味,他在日記裡詳細記述了其間的種類:“西瓜、洋金瓜、青瓜、冷飯頭瓜”,並詳述“冷飯頭瓜”“形如西瓜,一名咽煞瓜,淡而粉,不能多吃,以其味淡而飽,又能噎也”的特性。

記得小時候,田地裡種植了一種瓜,名為面瓜。長得很像南瓜,但它可以生吃,因為太糯、太面,吃一嘴,一不小心就噎著了。印象裡,姥姥、姥爺十分愛吃,每次去他們家,姥姥都會熱心地拿出來,當作佳品給我吃。當時我還納悶,為什麼在我吃起來無味無感的面瓜,他們卻那麼喜歡?現在想來,面瓜不正是“老頭兒樂”嘛!但與周作人提到的“淡而粉”似有不符,面瓜大多為青黃色。有的地方還把這種面瓜叫作“噎死狗”,也是畫面感十足,和“老頭兒樂”挺配一臉,一正一反揭示了面瓜的特點。

受歡迎的,是前面提到的“青皮脆”,也是今日市場上常見的一種綠皮瓜。鄭逸梅《花果小品•瓜》中有提及:“香瓜之類,有表裡湛碧可喜者,曰翡翠瓜,啖之爽脆無比。”

大小拳頭般大,洗淨去蒂,連皮帶籽啖之,無剩餘部分。

哈密酥,是我們所熟知的哈密瓜,名氣之大,自不多說。

《燕京歲時記》提到的這幾種瓜名,別有趣味。而瓜名更“有絕雅緻者”,如《洞冥記》雲:“有龍肝瓜,長一尺,花紅葉素,生於冰谷,所謂冰谷素葉之瓜。”又《清異錄》雲:“上命之曰御蟬香、挹腰綠。”

甜瓜之所以廣受人們青睞,無外乎在於它的“甜”。愛吃甜,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若以甜來歸類,西瓜也應屬甜瓜的一種。去年不知誰在院子裡撒了幾粒西瓜種子,七月份長出長長的藤蔓,我才注意到。一開始誤以為是冬瓜之類的,等果實一倏忽長大,竟變成兩三個西瓜,著實讓我訝異了很久。

這種訝異中帶些興奮的,還有四歲的元寶,他吵著要自己來摘。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抱著剛摘來的西瓜,簇擁著滿園的花草,羞澀地拍了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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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8月底,西瓜落地


“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 唯我空餘兩鬢風。”林語堂所說的“孤獨”畫面,我倒是也有幸體驗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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