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一隻白玉枕 三百冤枉人·輕功的巔峰在唐朝

「傳奇」一隻白玉枕 三百冤枉人·輕功的巔峰在唐朝

歷史的冊頁翻到了唐文宗太和二年(828)。

春暮夏初,天氣晴朗。長安城中,一片祥和繁華的景象。南北走向的朱雀門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這條大街北起皇城的朱雀門,南到外城的明德門,是縱貫長安城的中軸線,是一條最寬闊最繁華的大街。皇帝出行,許多大典的儀仗隊都要經過這裡。街兩旁畫樓林立,很有氣派。

皇城南有一條橫穿東西的大街,此街東連春明門,西連金光門,與朱雀門相仿,十分寬闊繁華。可以並排跑開八輛四掛大馬車。這兩條大街成為一個十字,把長安城分割為四個部分。

在皇城南大街的南側,以朱雀門大街為座標,向東西各走過三條中等的街道,在完全相同的位置上,東西各有一個市場。東面的叫東市,西面的叫西市。每個市場都有二百多個大商行和攤位,是當時國內外商品流通的集散地。東市銷售的都是國產品,西市銷售的都是外國貨。這些洋貨有的是通過絲綢之路從中亞、西亞和歐洲等地運來的,有的是通過廣州海岸從南洋販運來的。其中不乏一些奇珍異寶,奇裝異服。

當時的長安人購買物品則必上這兩個市場,在街上遇到相互打招呼時就說:“上哪去?”“買東西去。”“買東西”是去東市和西市購買物品的省略語,說來說去,習慣成自然,人們便把物品稱為東西了。這便是中國語言中“東西”一詞的來歷

這一天,朱雀門大街和皇城南大街上,依舊是車水馬龍,人流熙熙攘攘;東市、西市中依舊是討價還價,熱鬧非常;平康里的煙花柳巷中,依舊是紅袖招招,打情罵俏;大雁塔上,依舊有失意的文人騷客低吟著杜工部“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的詩句;曲江池裡,依舊有畫舸樓船,載著那些婧女少男們在水面上緩緩行駛,伴隨著悠揚的絃歌之聲……

突然,不知從哪裡開出來幾千軍兵,有騎兵,有步兵,首先包圍了東市和西市。正在做買賣的百姓們不知所以,全都嚇得面如土色。飽經世故的老人們認得這是神策軍的部隊。經過一番細緻周密的搜查後,這兩支軍隊又迅速向周圍各坊搜去,兩天兩夜裡,把長安城的所有地方都搜查到了。像用梳子梳過了一般,連蝨子大的東西都能被搜出來。百姓騷擾,雞犬不寧,人心大恐,誰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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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大規模的突然的搜查行動,並不多見。人們議論紛紛,各種傳聞蜂起。第三天,朝廷貼出告示,正式公佈了事件的原委:

皇宮中丟失白玉枕一個。

此乃御用寶物,如有能追回此枕,逮住盜賊者,賞白銀三萬兩。

如有提供線索幫助破案者,賞白銀一萬兩。

告示的下面又畫了白玉枕及裝枕寶匣的形制式樣,在繁華大街的街頭,許多地方都貼上了這張告示。

人們的猜測和各種謠言止息了,但新的疑惑和議論又產生了。街頭巷尾,酒館飯店,許多人都在嘁嘁喳喳,共同的話題是:古語有之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新皇帝即位之初,一再昭告天下,要崇尚節儉,反對奢靡,要求皇親國戚,不準穿華服。當時,人心大悅,覺得新君有道,一改積弊,中興有望。可為了一個白玉枕竟如此大動干戈,看來以前的一道道聖旨都是假的,新君也開始腐敗了。那麼,人們的議論是否有道理呢?他們說的新君文宗到底是如何人呢?

唐朝在唐太宗李世民貞觀年間得到極大發展,是著名的昇平盛世。至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則達到極盛。政治清明,經濟繁榮,軍事強大,文化藝術成就輝煌。在有唐一代乃至中國整個封建社會的歷史階段中達到了繁榮的頂峰。但由於唐玄宗李隆基晚年的荒淫怠政,導致“安史之亂”的爆發,使整個社會由盛轉衰,留下宦官專權和藩鎮割據這兩大惡性毒瘤。在這以後的年代中雖互有消長,但始終無法根除,直到把李唐王朝送入墳墓。

唐玄宗傳位給三子肅宗李亨,肅宗傳位給長子代宗李豫,李豫傳位給長子德宗李適,李適傳位給長子順宗李誦,李誦傳位給長子憲宗李純,憲宗傳位給三子穆宗李恆,李恆傳位給長子敬宗李湛。敬宗死時年方18歲,無法傳位給兒子,於是經過一番鬥爭,立敬宗的二弟為君,這便是文宗皇帝李昂。

如此可知,自唐玄宗以後,傳到文宗時已是第八個皇帝。肅宗怯懦柔弱,國勢沒什麼起色。代宗守成而已,德宗李適,此人倒很精明,對藩鎮割據採取堅決的鎮壓措施,但用人不明,錯用了奸相盧杞,故國勢日非,弊政百端。順宗亦是有識之君,重用王伾、王叔文、柳宗元、劉禹錫等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但天不祐明君,他中風而死,改革夭折。憲宗也不失為一位有見識的皇帝,對藩鎮勢力絕不手軟,著名的平定淮西吳元濟之役就是他下決心發動並取勝的,才演出“李愬雪夜下蔡州”這樣的歷史活劇。但這些君主對宦官卻都慫恿放縱,使宦官勢力日益猖獗。

憲宗死後,穆宗和敬宗兩個皇帝均是宦官所立,這父子二人均荒奢無度,不惜民脂民膏,大搞宴會歌舞,大興土木。尤其是敬宗皇帝李湛,在九月農村大忙的季節裡,居然在宣和殿大宴文武百官,陳設百戲,又命鄰近各州郡派樂團來表演節目,百姓們叫苦不迭,怨聲載道。從春天到冬天,整個一年間都大興土木建築,又佔有大片土地修建御用的馬球場,徵用幾十萬民工,害得許多百姓妻離子散。

敬宗脾氣暴躁,動輒打罵近侍。宦官劉克明將他殺死,立絳王李悟為君。另一大宦官樞密使王守澄帶兵殺了劉克明,擁立江王李涵坐上龍墩,受百官朝賀。這便是文宗皇帝。文宗覺得自己的先人們太軟弱,自己的名字為“涵”,有“涵養”之意,缺陽剛之味,於是改名為“昂”。他要昂首挺胸,挺起腰桿當一個名副其實的皇帝,他要盡革前弊,重振李唐王朝的雄風。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一個父親的兒子也有天壤之別。文宗李昂和敬宗李湛都是穆宗的兒子,哥倆同歲,都是元和四年生人敬宗是六月初七日出生,文宗是十月初十日出生,相差不到一百天,可見肯定不是同母所生。敬宗是荒淫無道,胡作非為的天子,而文宗卻節儉樸素,在古代帝王中確實算得上有道的君主。據《舊唐書》文宗傳紀載:敬宗是在寶曆二年十二月八日被害,九日後,文宗即位。即位後不到二十天,連續發出十餘道聖旨,如:

第一道聖旨:淮南道、鳳翔府等地所進獻的女樂24人皆放歸本道,各回本家,自行婚配。

第二道聖旨:五坊小兒並行解釋,內務府停止此項開支。

第三道聖旨:後宮中無正式職務的多餘的宮女近兩千人,皆遺放出官,令其自行婚嫁。

第四道聖旨:先帝敕命各地精工製造的豪華床榻、屏風、金雀、琴瑟、寶鈿等貢物一律停止製造。其半成品各地可因材制宜,另作他用。

第五道聖旨:城東正在大肆修建的御馬坊馬球場立即下馬停工,民工各給適當散銀,令其回家過年。該地皮仍返還給龍虎軍。

第六道聖旨:教坊官、梨園部、總監司各閒散部門共裁減1270人。有原職臨時抽調的給官牒各複本官,其他冗員各發一定銀兩,回家自謀出路。

第七道聖旨:遵從古訓要崇尚節儉,以推誠為本。上節約下才能豐足。新年將近,官內外及各州縣一律要節儉過年,不許鋪張浪費,愛惜民力,與民休息。

試想,不到二十天時間,唐文宗便雷厲風行,連下這七道聖旨,文武百官喜笑顏開,街道百姓路遇相慶,人們彷彿久旱的禾苗見了甘露,一下子都精神抖起來。

又經過一年的時間,天下奢侈浪費的風氣有很大轉變。文宗本人尤其注意身體力行。他下諭旨,命皇親國戚,宮中內官一律不準穿價值昂貴的紗綾羅等衣服。一天,公主隨著駙馬韋處仁進為皇帝請安。文宗見韋處仁戴著夾羅巾,當即批評道:“當初因韋愛卿門第清素,才被選為駙馬。而尚公主這種名貴的巾服,任憑他人穿戴,惟有你這種身份,實在是不應當。”

韋處仁連忙免冠易巾向皇帝謝罪。韋處仁是穆宗的姑爺,論輩分應是文宗的姐夫,尚被拘束如此,他人更不敢越雷池一步。皇上就好比是天上的太陽,光明時便普照天下,灰暗天光時,則萬民遭殃。文宗的美德很快傳遍天下,如風行草上,天下向往,崇尚節儉的社會風氣悄然興起。

這樣一位崇尚節儉的皇帝,為何要為丟了一件白玉枕而大搜京城,抓起無辜的百姓三百多人呢?這白玉枕到底是一種什麼寶物?難道這白玉枕的後面還有什麼奧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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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皇帝的節儉是出自天性和愛惜民力的善良心腸,並不是虛偽矯飾,他當然不會為白玉枕而如此動怒。令他惱火的是由於白玉枕之失顯然與枕的主人有關。白玉枕是德宗朝于闐國進貢的寶物。這白玉枕用清一色的乳白色的于闐寶玉精琢細刻而成。由七七四十九個橢圓形的薄薄的玉片連綴在一起。每個五片上浮雕一種圖案畫,各不相同,全用髮絲般粗細的金線交叉聯絡而成為一體。枕的四周鑲嵌著稀世珍寶琥珀。此枕冬溫夏涼,枕起來極為舒適,確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文宗登基,下令後宮把一切貢品珠寶均收歸府庫,集中保管。就連御上裝飾的珍珠都卸去收藏,只有這一件白玉枕特殊,被留在後宮中,這是由於一個特殊人物的關係。

文宗當時年方十八歲,年輕英俊,上中等的身材,白白淨淨。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頗有英氣,當江王時已納王妃王氏,封為德妃,生有一子,剛滿週歲。德妃為人端莊賢淑,但不太漂亮,尤乏媚氣。文宗初登大寶,雖百務纏身,但正當年少之時,豈能不愛美女?在選宮女時,他喜歡上一位姓楊的小宮女。此女豔冶非常,尤其是那雙媚眼,明眸一轉,清於秋水,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稍加詢問,方知此女子本弘農人,與當年寵冠後宮的天下美人楊玉環即大名鼎鼎的楊貴妃同出一族,也是弘農楊氏。文宗一見便愛,把她留在宮中侍寢。

這楊氏女子乳名為金環,楊金環之名與楊玉環也很相似。那豐腴的體態,一雙媚眼,能歌善舞的風情,倒真有些像當年的楊玉環。文宗皇帝認為她即是楊玉環轉世,更加優寵,一時也大有“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勢頭。

這一夜間,這一對年輕風流的帝妃纏綿繾綣無限恩愛,格外舒暢幸福。文宗龍心大悅,向楊金環許願說:後幾日把所有宮中寶物均入府庫特藏室收藏,愛妃可去挑一件寶物,作為他們之間的情物,以此作為夫妻姻緣的紀念。楊金環便選中了這件白玉枕,於是文宗破例把此枕恩賜給這位心愛的妃子。不久,楊金環便被晉封為賢妃,是僅次於皇后的最高品級。此女在文宗朝曾起過很大的作用,此是後話。

一時裡,楊賢妃幾乎是獨佔椒房,文宗很少再臨幸別的宮妃。她又得到文宗特賜的這個白玉枕,自然要遭到宮中其他宮妃的妒忌。直接受害的當然是王德妃。

在此以前,王德妃最受寵愛,已生兒子,並立為太子。而文宗皇帝的感情轉移,喜新厭舊,專寵楊賢妃便冷落了德妃。王德妃本人還能忍受得了,為了兒子的地位,她不敢有任何怨望之情,但心情也常鬱悶不開。侍女們尤為此事不平,背後也說些閒話。其他的幾名宮妃大都十六七歲,正是青春萌動之時,又曾得過皇帝的臨幸,受不了深宮空床的冷落。她們都沒有資格敢說什麼,便也為王德妃抱不平,借王德妃為幌子發洩自己心中的怨氣,免不了也說些嫉妒楊賢妃的話。

封建社會的後宮中,明爭暗鬥最為殘酷激烈,到處是陷阱和火坑,稍不留意,便會陷入機關之中而被害,令人有防不勝防的感覺。因為女人一旦進入後宮,面前就只有一條路:這就是得到皇帝的寵幸。如果不能討取皇帝的歡心,則註定獨守空床,當一輩子老處女,等於枉活一生。更有可憐的,別說得到皇帝的臨幸,就連皇上老子的模樣也沒見過。杜牧之在《阿房宮賦》中說:“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並非誇張之語。試想,幾千女子,把指望都寄託在一個男子身上,該是何等強烈的競爭!幾千人擠在一條山路上,被擠進萬丈深淵的當然不會少,而能達到目的只不過寥寥可數的幾人而已。可以說,封建皇帝的後宮便是一口大的活棺材,是扼殺無數青春女性的罪惡的淵藪。後宮中的這種鬥爭,皇帝自然最為清楚。楊賢妃被人嫉妒,文宗皇帝也有所察覺,但他一再勸賢妃不必計較,要與王德妃多親多近。而王德妃本來很寬厚仁德,故相處得一直還算融洽。文宗漸漸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不過,這突如其來的白玉枕丟失事件,使得文宗對後宮中這些明爭暗鬥的情況又有新警覺,因為白玉枕丟的太蹊蹺。

這一天,文宗依舊宿在楊金環的翠春宮中。一夜無話。因是初夏,卯初二刻(早晨五點半)時,陽光已經照在連瑣花紋的窗欞之上。文宗皇帝準時起床。

負責尚衣的侍女們給皇帝穿衣提靴,皇帝穿上皇袍,帶上御冠便去臨朝。翠春宮中,楊賢妃也開始起床,內侍女扶持著梳洗打扮。然後再用金籠鳳形香爐點上沉水香,把環境裝點佈置得幽靜典雅,香氣氳,專心等著皇帝的再次臨幸。這便是宮妃們的專職工作。無論多麼單調枯燥,也只能如此而已。

楊賢妃正在往已綰就的高環髮髻上插飾著金步插的金雀碧玉簪。忽然聽到一個負責打掃衛生,收拾佈置房間的侍女驚叫道:

“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大驚小怪的?”楊金環滿不在乎地反問。

“白玉枕不見了!”

“什麼?再說一遍!”

“白玉枕不見了。”

“啪!”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碧玉簪掉落在楠木製造的梳妝檯上,摔成了兩截。楊金環驚愕得睜大一雙杏眼,纖手一顫,光滑的碧玉簪脫手而去。她怔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忙問:

“你再好好找一找?怎麼可能呢?”

“娘娘,我都找了好幾遍了,怎麼也沒找到!”侍女回答得特別肯定。

看來這是千真萬確的了。楊金環也不再梳妝。快移蓮步,也來尋找,怎麼也找不到。她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香汗。原來這白玉枕雖然歸楊金環所有,但她也捨不得經常枕用,只是偶爾地和文宗皇帝同枕一宿。平時則收藏在一個鎦金精製的小匣中,兩道小鎖,放置在床頭櫃裡。

這一夜,文宗皇帝正住在這裡。宮內外戒備森嚴,把門的,巡邏的,侍衛便有六人,外間還住著兩名武藝高強的大內高手。可放在床頭櫃裡的這麼大的一個白玉枕竟連匣子不翼而飛,豈非咄咄怪事?

誰偷的?宮門九重,而翠春宮內外又是最高規格的警衛,因為皇帝住在這裡。昨天晚上睡覺前自己還抱著喜歡過這個寶物,文宗也親自見過。昨夜只有皇帝進到這個屋,而今天早晨只有兩個侍女進來,一個是打掃房間的,一個是服侍自己梳妝的。這兩個人進來後還沒有出去過,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把東西送出去,這些都可排除。可東西怎麼丟的呢?

想到白玉枕放的位置正在床頭,如果是外賊所盜,那麼,自己和皇帝夜間在床上的雲雨之事是否也被此賊看得清清楚楚,太羞了。楊金環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霞,更加嫵媚動人。但這兩朵紅霞剛一出現很快就消失了,彷彿是一陣急風將其席捲而去,她臉色一下子又白了,因為更可怕的念頭閃現在她的腦海中,如果真是那樣,就不是什麼羞不羞的問題了,如果來人是刺客,就憑她一纖弱女子和柔弱的皇帝,豈不已成了無頭之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只覺得內衣直往身上沾。楊金環知道事情關係重大,立刻吩咐人去請聖上。早朝剛散,文宗聽說楊賢妃有請,急忙來到。

見到楊金環髮髻不整,妝也沒化完,兩眼是淚,文宗頓起憐香惜玉之情,忙問愛妃出了什麼事,他以為是楊金環受了什麼委屈。

待得知是白玉枕丟失,文宗皇帝鬆了一口氣,安慰道:“娘子,丟失區區一玉枕,有何關係?不必如此傷心。”

“聖上,妾不是為白玉枕而哭,是在為自己的處境而哭。”

“此話怎講?”

“聖上,請想一想。您百般寵愛妾身,破例賜妾白玉枕,有多少姐妹不忿啊!但她們都懼怕聖上,敢怒不敢言。白玉枕是聖上賜給我專用的,又在我的房中,可如今卻丟失。宮中戒備森嚴,我說讓人偷走,誰能信呢?一定說我暗中送人了,甚或說我一些更難聽的話。床頭櫃上的枕頭怎麼可能被人偷走?能偷此枕的人,難道就不能偷人嗎?幸虧昨天夜間聖上住在這裡,昨天晚上又親自看到我拿出白玉枕抱著喜歡,要不然,我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啊!”說到這裡,楊金環覺得既可怕又委屈,眼淚流的頻率加快,竟抽抽搭搭地啜泣起來。

文宗聽到這裡,也感覺到事情性質的嚴重性,不再勸說愛妃了。他聽出愛妃的弦外之音,是懷疑宮中有人暗算於她,偷走白玉枕,讓她吃不了兜著走。聽到這一層意思,文宗已感到有些可怕,待他往深層次一想,忽然覺得毛骨悚然,一個非常可怕的影像閃現在他的腦海。

一個頭戴黑紗的人悄然來到床邊,就是翠春宮的這個床邊,舉起單刀想要砍下他的頭顱。忽而又收起刀,悄然的毫無聲息地取出裝有白玉枕的小匣飛身而去,消失在夜幕中。宮外巡邏、守門的侍衛竟毫無知覺。文宗越想越可怕,鼻尖出現一層小汗珠,他忙傳旨:命龍虎將軍王敬弘火速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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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文宗嚴肅沉思的樣子,楊金環更感到害怕。她試探著問:“聖上,您看一”

“愛妃,你不必害怕,這不關你的事,朕心中自有主見。”文宗安慰道。

文宗如此嚴肅深思,當然有另一層理由。

文宗想:如果是宮中嬪妃間動的心眼,想害一害賢妃,雖也可惡,但問題還不算嚴重。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那很明顯是衝著我來的,那情況可就太複雜太可怕了。

文宗想到的另一層理由究竟是什麼呢?原來,文宗雖是由宦官頭目王守澄所擁立,但他是個有心計有志氣的皇帝,對於王守澄表面很尊敬,內心卻很忌諱防備。人的心事及對人的態度是無法完全掩飾的,除非是城府特別深的人。文宗不到20歲,還不練達,他的態度被宦官們察覺出來,對他也不太滿意。但雙方卻維持著正常的關係,並未緊張,只是在內心暗中鬥勁兒。宦官們,尤其是主要的幾名宦官頭目緊緊把持著左右神策軍的大權,這樣便可把握主動,無論皇帝還是大臣,都沒有辦法來整治他們。

左右神策軍是皇城宮城的禁衛軍,負責紫禁城及皇帝后妃的保衛工作。既然可以保衛,當然也可劫持,只要此權在握,他們便可為所欲為。中唐以後許多皇帝受制於這些閹人,主要原因就是他們控制著這個權力。

當年王叔文集團革新政治時,已經削減了宦官的兵權。王叔文準備最後從宦官手中奪回左右神策軍指揮權的時候,王叔文的母親去世,他不得不離職回家守喪,功敗垂成,才使這批宦官擁立太子搶班奪權,逼迫得病的順宗皇帝退位。

在唐末的昭宗皇帝要解決宦官問題時,他曾被這批人鎖在少陽院裡兩個多月,堂堂的皇帝讓這批家奴給押起來,住了兩個多月的監獄。後來居然被這些人挾持到鳳翔,又過了長達一年的軟禁生活。古語說:“城狐社鼠”,指的就是這類人。他們就在皇帝的身邊,你如果想動他們,弄不好就會威脅皇帝的性命,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不但會滿門抄斬,還會被留下叛臣賊子的千古罵名。

文宗表面溫和,內心裡卻頗有些主見,他要在自己手中解決這一問題,以給子孫後代打下良好的基礎。這一態度,不但為宦官所察覺,也為眾多朝臣和文士們所理解。於是在當年(太和二年,828年)春節賢良方正科的考試中,一名叫劉的舉子在對策中激烈地抨擊宦官。他在對策中寫道:

陛下最先應該憂慮的,是宮中將要發生變亂,社稷將危,天下將頹,海內將亂。陛下將要杜絕篡位弒君的危險,就一定要遠離那些遭受刀鋸閹割之賤人,親近忠正骨鯁之直臣義士。輔佐君主之宰相得以專其任,其他朝官可以行使各自之職掌。陛下應該堵塞陰險奸邪之路,屏退猥褻狎暱之臣。剖判杜絕其侵陵迫脅之心,恢復其看守門戶灑掃清潔之役。

這篇對策直接要求恢復宦官的役隸之職,削奪其一切權利,可謂是針砭時弊,直揭病根,痛快淋漓。考官閱卷之後,大為歎服,立即把副本傳抄出去,宮城之中立刻傳開了。數日間,這篇言辭激烈一字千金的奇文便不脛而走,傳遍各州郡,天下大悅,皆為這篇文字叫好。

當年主持此科考試者左在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倲、庫部郎中龐嚴三人,均是當朝名士,讀罷此論,歎服至極,於是擬定錄取,將名單上報。宦官當中也有一些認識字的,讀罷此文都大為憤怒。尤其是王守澄,已經五十來歲,滿臉皺紋。本來長得就黑,一生氣,滿臉鐵青色,乾癟的嘴緊閉著,皺紋更密更深,豬肚子臉形,活像一個被霜打的茄子,抽抽巴巴的,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當即就去找文宗,說劉狂妄自大,誹謗朝政,應治重罪。文宗不冷不熱地回答說:

“舉子在策論中議論朝政,亦在情理之中,策論本來就有這種要求嘛。即使有些言論偏激,也應當允許。此事應由宰臣和有司處理,朕不宜過多幹涉。”態度雖很溫和,但軟中有硬,意見很明確,王守澄聽得出來,便氣哼哼地離去。

王守澄又去找宰相,態度極為蠻橫,威脅說,如果敢錄取劉登科,他們不會輕易罷休,將採取非常行動。

主考部門擬定要錄取,宦官堅持要懲治,文宗在內心裡支持劉,這可難壞了幾名宰相。他們經過反覆斟酌,為穩妥起見,還是把劉的名字勾掉,在公佈的榜文上沒有出現劉之名。

宦官一頭是消氣了,不再吵鬧起鬨。但京城中輿論大譁,舉子們集合起來要求錄取劉,已被此科錄取的當年的新科進士李郃憤然上書,要求把自己的名額讓給劉,在奏書說,劉不被錄取,自己登科也感到羞恥。宰相們則軟硬兼施,一再勸說,舉子們見無可挽回,只好忍氣吞聲作罷。

劉未被錄取,宦官們雖然出了一口氣,還不肯罷手,竟要把劉趕出京師,不準當官。劉在二年前已經考中進士,本應授給官職。但宰相不敢堅持,多虧有幾位地方大吏不怕宦官,任用劉作他們的幕僚,才使劉有個安身之處。

在這次轟動朝野的劉對策事件中,文宗沒有支持宦官,宦官頭目們大為惱火。此件事剛剛過去,宦官們的火氣還沒有完全消退,文宗不能不防。文宗知道,這些宦官們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自己的祖父憲宗皇帝和皇兄敬宗皇帝便都是死在宦官之手。

雖然殺死皇兄的宦官已經伏誅,但王守澄等人也都心狠手毒,是同一品類,焉知他們不會對自己下手。

白玉枕放在床頭櫃中卻莫名其妙地丟失,如果是衝著楊賢妃來的,尚好處理;如果是宦官們衝著自己來的,豈不太可怕了嗎?如果是宦官們以此來警告一下自己:李昂,別看你是皇帝,可你的小命就操在我們的手心裡。你床頭櫃中的白玉枕我們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要偷你那顆人頭不太容易了嗎?我們偷你的人頭就像是下瓜園摘一個熟透的香瓜那樣容易,你知趣些,老實點。若是這樣,自己不是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嗎?他又怎能不害怕,不急於要知道個究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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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社會集團或階層都不是鐵板一塊,當他們為某種利益所驅動或為共同的生存而鬥爭時,往往凝固成一個整體,形成一種比較強勁穩定的社會力量。但當獲得一定的社會地位,或社會地位相對穩固時,則內部又會因為權利的分配而產生種種矛盾。古代軍事中的“釜底抽薪”、“反間計”得以施行,都是以敵人內部可以分化這點為前提的。軍事鬥爭如此,政治鬥爭亦如此。歷史上許多政治團體的最後失敗多數是由於內部的分化,何況宦官集團這種整體素質本來就不高的鬆散團體呢?

王守澄擁立文宗後,大權在握,漸漸專橫跋扈起來,對同行下屬們也頤指氣使,動不動就訓斥責罵;對宦官中比較精明強幹的年輕人更是百般壓抑限制。一些年輕有為而且已經有一定地位的宦官對他頗有不滿,但礙於其權勢太重,均敢怒而不敢言。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兩位:一位是左神策軍中的校尉仇士良,一位便是龍虎軍首領王敬弘。

文宗瞭解到這些情況後,便想採取以夷治夷的策略,打擊宦官勢力。後來利用仇士良對王守澄的不滿,先把仇士良升到要職上,控制了左軍的兵權,然後採用明升暗降之法把王守澄架空,剝奪其實權,最後恩賜其一杯鴆酒,令其一命嗚呼,悲切切地踏上黃泉之路。在處死王守澄之後,文宗想再一次徹底打擊宦官勢力,準備一次殺掉仇士良等掌兵權的宦官頭目30餘人。結果因用人不當,功虧一簣,反而讓仇士良等人得手,大殺朝官,血洗長安,文宗也被嚴密監視起來,形同軟禁,這便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甘露之變”。此是後話,暫且擱置不提。

王敬弘是龍虎軍首領,是直接負責皇宮保衛工作的,也就是文宗皇帝的禁衛軍首領。此人為北方胡人,年齡剛過30歲,體魄魅偉,八尺多高的身材,果毅勇猛,馭下有術,他部下的官兵對他唯命是從。他對文宗皇帝忠心耿耿,從無二意,深得文宗的信任。文宗在藩邸當江王時,他就服侍文宗。文宗當了皇帝,便把他帶進皇宮,並任命其為龍虎軍首領,專門負責警衛皇宮之職,作為自己的心腹。

王敬弘膽大心細,盡心職守。兩年來,工作沒有出現任何差錯紕漏。皇宮禁衛軍的全體官兵也都訓練有素,恪守其職,沒出什麼岔子。這天聽到聖上急召,不知出了什麼大事,急急忙忙到翠春宮外間屋見駕。

文宗滿臉憤怒,眉宇間又顯出憂鬱之情。

王敬弘跪倒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奴才龍虎軍校尉王敬弘奉陛下急召,不知有何示下?”

“王公公平身!”因王敬弘也是宦官,故一律被稱為“公公”。

“謝萬歲!”

“朕賜給楊賢妃的寶物白玉枕就在御床的床頭櫃中,昨天晚上朕尚親眼見過,可今天早晨卻丟失了。你素有經驗,也可帶經驗豐富的老捕快和偵案能手來詳勘現場,迅速偵破此案!”

“是!”

楊金環和兩名侍女已經迴避,王敬弘進到內室,仔細驗看窗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根本沒有人動過。室內的其他物品,各種珍玩器皿,隨便哪一種都可變賣許多銀兩,但均紋絲未動,只是丟了床頭櫃中最難於盜竊的白玉枕,真是怪事。毫無疑問,此人是專門衝著白玉枕來的。那麼,宮中必有內線,否則,此人怎麼知道此寶物的準確位置呢?王敬弘的大腦在極為緊張地思考著。

“楊金環自盜?沒有任何理由,肯定不是!”

“前幾天丟的?可聖上方才明明說他昨天晚上親眼見過,天子無戲言,何況是這麼大的事?看來就是昨天夜間到今天早晨這段時間丟失的,這確定無疑!”

“作案時間可以限定,而這段時間能進到內室的人只有賢妃、萬歲和兩名侍女。侍女所為?據聖上講,她們剛進屋清理打掃房間和侍奉賢妃,不一會兒便發現白玉枕丟失,根本沒有離開過賢妃的身旁,沒有作案機會。何況當時天已大亮,外面有幾層守衛,瞪著大眼睛嚴格監視著出入的每一個人,就是一個蒼蠅也難以飛出宮去,何況是人呢?此點可以排除,肯定不是!

那麼,白玉枕又怎麼丟的呢?作案的是什麼人呢?作案的目的是什麼呢?……”王敬弘苦苦思索著,腦袋似乎大了一圈兒,可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好硬著頭皮來見文宗。

“王公公,可有什麼線索沒有!”

“恕奴才無能,現在還沒有發現什麼線索!”

“朕的白玉枕放在床頭櫃中就被人盜去,盜賊竟能出宮帷,來到朕的寢處,一枕固不足惜,可朕的性命攸關。盜賊如起意,朕豈不隨時都有性命之憂。你負責保衛皇宮,保衛朕躬,怎能如此疏忽?”

“奴才無能,奴才知罪!”王敬弘連連認罪。

“朕限你三天內必破此案,查出盜枕之人!”

“萬歲息怒。此事大為奇怪,現在毫無線索,三天時間太急,請寬時限。”

“你說幾天?”文宗反問。

“請以浹旬(即10天)之期為限。”

“好,浹旬就浹旬,到時如不能破案,絕不輕恕!”

“奴才遵命!”

王敬弘接著又請一道聖旨,對全城進行突然性大搜查,即使找不到寶物,或許能發現線索。因為案發不到一天,估計寶物還在長安城中。文宗為了急於知道作案人的身份和動機,便同意了王敬弘的請求,於是就開始了大規模的搜查,即前文所寫到的那種場面。

搜查毫無結果。王敬弘又請旨要懸賞破案,他認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懸賞還真的起點作用,出首告密的有幾份。把嫌疑犯抓來嚴訊後,也只不過是一般的小偷小摸,撬門壓鎖之類而已。最有本事的一位綽號“三隻手”的獨眼盜賊也僅能一縱身跳過七尺高的牆頭,落地時還“砰”的一聲,別說在夜間,就是在白天,也會被人聽見。這等本事,偷個小門小戶的土財主尚可,就連王府侯宅都進不去,別說是城牆有三丈五尺高而又防範嚴密的皇宮了。

已經到了第七天,抓起來的嫌疑犯增加到了三百多人。百姓紛擾不安,文宗的怒氣與日益增,催促甚急。王敬弘處依然是毫無線索。他心情煩躁,摸一摸長不出鬍子的下巴,拍拍增加幾首皺紋的腦門,自己苦笑著說:

“哎!都說‘伴君如伴虎’,真是不假。還有三天了,可現在連個影兒都沒有。看來吃飯的這玩藝兒要搬家了。左右也是沒有頭緒,活不了幾天啦,莫不如干脆快樂幾天,死也當個樂死鬼…”

想到這裡,王敬弘的心情倒覺得輕鬆了一些。他邀上兩個相好的下級軍官,帶著貼身健僕,乾脆到威遠軍營去飲酒賞樂,消遣一下。不料,這一去不打緊,還真的發現了線索,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王敬弘兩眼佈滿血絲,疲倦睏乏,精神苦悶。期限日近,案情毫無進展。索性來個破罐子破摔,先去尋一尋快樂再說,於是找來兩個要好的知己朋友,帶著貼身僕人,來到威遠軍大營的前廳中,命下人準備好酒宴,再去營妓中挑選一個漂亮而又技藝精妙的女子來。

三個人邊吃邊喝邊聽女子演奏樂曲。這位女子二十將近,面如桃花,秀色可餐,胡琴演奏得極佳。當樂曲演奏到悲哀之處時,琴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沁人心脾。

王敬弘本來心情不好,又有幾杯悶酒下肚,眼睛也紅了,端起一杯酒再仰脖而盡。聽著這哀婉的樂曲,悲從中來,淌下兩行傷心的淚水,嘴角微微撇著。

“大哥!不必如此悲傷,車到山前必有路。”一位兄弟勸慰道。

“哎!好兄弟,不必給我解心寬了。話誰都會說,我也常這樣勸別人。可現在車已到了山前,沒有了!沒有路了!已沒有路了。只有三天了,我還一點線索也找不到。路在哪兒?你告訴我,路在——哪兒?”說罷,又端起一杯酒一仰脖。

“大哥!別喝了!你喝多了。千萬別喝醉了。還得辦案呢!”另一位兄弟良言相勸,來搶王敬弘手中的酒杯。

“什麼——我喝—多了?沒多,我沒—醉。什——麼?還辦案?我還能——辦得——了啊——這—這個案嗎?倒不如——醉死好,這樣——也可——了啊啊百了…”王敬弘的舌頭越來越大,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位漂亮的藝妓依舊在深情地演奏著胡琴,樂曲依舊還是那樣的淒涼哀傷。

“沒看王大人傷心嗎?別再演奏這樣悽悽慘慘的曲調了!換個歡樂一點的吧!”王敬弘的一位兄弟說。

那位女子停止了演奏,秀目中微微露出為難的神色。低頭想了想,說道:“軍爺!胡琴最適合演奏哀曲怨調,不太適合演奏歡樂的曲子。軍爺實在要聽,妾便換個樂曲。如果演奏得不好,還請軍爺擔待寬恕。”

“快點演奏吧?”另一個兄弟說。

王敬弘聽著幾個人的對話,眼睛紅紅的,內眼角還出了眼屎,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而沒說。

王敬弘帶來的那個貼身男僕侍立在他的身後,眼睛明如秋水,一聲不吭,冷靜地觀察著。

那女子剛剛演奏幾個節拍,王敬弘先說話了:“這—這是秦—秦王破陣陣樂——,我都聽—聽一百—百—百遍了。太—太膩,換—換個新—新的。”

女子停止演奏,略思忖一會兒,又開始演奏另一支曲子,王敬弘又說話了“也是熟曲,太膩,太一俗,再換一個。”

女子再重新演奏。

“太俗,再換—”

三番五次之後,女子有些不耐煩了,柔聲中略帶不滿地說道:“幾位軍爺,妾只會這些曲子,別的實在不會了。請軍爺原諒。”片刻的沉默。

王敬弘又先開口了:“下人說你你—你是營妓中—啊中伎藝最—啊最高的,能—不能自度——啊一曲?”

那位女子面露難色,說道:“幾位軍爺,實在對不起。妾能自度新曲,但妾最長於彈琵琶,如果自度曲必須有琵琶方能演奏得精妙。用胡琴妾實在無能為力,請幾位軍爺體諒。”說罷,低垂粉面,楚楚可愛。

要自度新曲必須有琵琶,而此時更鼓已敲響到第三遍,三更鼓後,夜禁開始,執金吾的武士們已開始到各大街上巡邏,凡有夜行者便算違法,定遭逮捕審訊無疑。夜深入更,無處無法去取,這是一道實在難以解開的難題。王敬弘不說話了,兩位陪酒的客人也面面相覷,沒咒可念。

王敬弘還不說“就算了吧”,那位女子也不說沒琵琶也能將就,旁人怎能開這個口?局面很尷尬。屋子裡靜得有些可怕,如果從天棚上掉下一點灰塵落到地面,那聲音準能聽得到。

這時,站在王敬弘身後的那位僕人先開口說話了,他的話一出口,使王敬弘等四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傳奇」一隻白玉枕 三百冤枉人·輕功的巔峰在唐朝

王敬弘身後的男僕自從進屋之後,一直規規矩矩地侍立在他的身後,一句話也未說過,更沒有誰注意過他。所以,他一說話已令人吃驚,何況他說話的內容又是出人意料的呢?他朗聲說道:

“不就是需要一個琵琶嗎?這有何難!這是輕而易舉之事,頃刻即可辦來。”

兩個客人瞠目而視,被這個普通僕人的大話驚呆了,那位女子也抬頭仔細觀察這位說話的人,秀目忽閃忽閃的,露出疑惑的神色。

“小孩子不要口出狂言,徒誇海口。現在禁夜的更鼓剛剛敲響,正是執金吾清街巡夜最緊的時候,軍營的大門已經上鎖,連軍營都出不去。你跟我這麼久了,這是極平常的常識,你豈能不懂,何必說如此大話?”王敬弘訓斥自己的僕人,怕別人笑話他治家不嚴。

“王大人,我在貴府半年有餘,您對我恩重如山,我見您實在為難,才要為您排難解紛的。並非誑語,下人真的可以辦到。”說到此處,只見那男僕出門,搖身一晃就不見了。幾個人目瞪口呆,誰也不說話。

這時,王敬弘的腦子裡出現一串的問題。

這位男僕是王敬弘兩年前得到的。那是在東市門外的一個場子上,這個男僕打把式賣藝,動作矯捷,拳腳利落,又是孤身一人。當時王敬弘正缺一個隨身男僕兼貼身保鏢,喜歡上了這個小孩,便把他帶回自己家中收養。數日後,他發現這個小孩頭腦機敏,反應很快,而且辦事也幹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他十分喜愛,視為己子,對其關心備至。這個小男僕對他也忠心耿耿,兩個相處得很親密。

王敬弘是行伍出身,受過專門的軍事訓練。也站過樁、打過沙袋、練過幾招,也會幾手。什麼子翻身,黑狗鑽檔、倒踢紫金冠之類的招式,也能拙劣地使用出來。一句話,沒有練過的人,三四個還真打不過他。但只要稍懂武功的人,他便決不是對手。儘管如此,王敬弘還算明白一點兒,他在把式場上一眼就看出這個小男孩兒很不尋常,但他萬萬沒有料到小孩兒竟有這樣的身手,輕功竟達到如此程度,能在他的眼前一晃身子便蹤影盡無。

連喝了幾杯濃茶,又被意外的情況一刺激,王敬弘的酒醒了大半兒。

不到半刻鐘工夫,男僕已從門外飄然而至,身體輕飄如燕,懷中抱著一把古香古色十分精緻的琵琶。從琵琶的質地精粹和裝金飾玉的華麗外表可以斷定,如果不是宮中御物,便是王府中的寶物,決非等閒之物。眾人更加吃驚。男僕把琵琶往那位營妓前面的几案上輕輕一放,面不改色,口不上喘,輕聲說道:“琵琶已到,請姐姐表演。”

“慢!不必表演了。姑娘可先退去,二位兄弟也請回避一下。”王敬弘的舌頭已經恢復正常,說出話來像連珠炮一樣。

那位女子和兩位陪酒的出此營帳各歸本室去了,屋裡只剩下王敬弘和小男僕,剛抱來的那把琵琶還放在那幾案之上。

見屋中無人,王敬弘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這是誰家的琵琶?你是如何偷來的?”

“王大人酒已醒了,這把琵琶難道不認識嗎?”小僕人問道。

王敬弘揉了揉眼睛,近前一看,這才認出,這把琵琶是自己寵妓妙音專用之物,更加吃驚,忙問“我家離這裡往返30多里,又在夜間,各里坊之門都已關閉,你離開不到半刻鐘工夫,身法為何如此迅疾?你跟我半年有餘,卻從不知你矯健如此,究竟是為何?”

“王大人,這裡不是說話之所,待回密室容小人詳稟。”男僕說完,往裡間屋努努嘴,意謂隔牆有耳,不能不防。

王敬弘見狀,讓男僕抱著自家的琵琶回到自己的住室中去。

兩條人影在軍營甬道上一前一後。王敬弘已懷疑這個男僕就是盜賊。他跟自己兩年,卻一直未露如此身手。自己在宮中二年餘,有時閒話宮中趣事,跟家屬們提起過文宗如何寵楊賢妃,還賞給楊賢妃一個白玉枕,引起許多宮妃妒忌等等,是不是讓這個僕人聽去而起貪財之心?他越想越像,再看這個男僕的身影,越看越像,真有心一下子把他拿住。可轉念一想,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若真是盜寶賊,豈不早就跑了?何況,就是現在他拔腿就跑,憑自己這兩下子,連個人影都抓不著。王敬弘想抓男僕又不敢,越看又越像盜寶賊,心中矛盾重重,跟著僕人回到自己的居室。

順便需交代一下,王敬弘的家在左廣,他上班則在南軍營中,南軍營中有他專門的官署和寢舍。左廣離南軍營近20裡地,故男僕去他家取琵琶往返30多里。而他喝酒賞樂均是在本軍營中。故領男僕所回之處,乃是軍營之中的寢舍。

進到寢舍中,王敬弘命外面的門崗嚴加看守,不許任何人接近他的房間。這時,男僕才正式回答王敬弘的問話,道出了全部詳情。

王敬弘見絕對無人,便迫不及待地小聲問道:“傳聞社會上有俠客,有日行千里,能飛簷走壁的功夫。看你剛才的身手,莫非你就是俠客嗎?”

“回稟大人。小人本蜀中人士,從小在青城山與一高人學過一段輕功。只會輕功而已,別的什麼也不會。”

“那麼,你與那些俠士可有來往?”

“王大人,你不問我也要說。這兩年來您待我甚厚,視同子侄。昨日上街,偶然遇見父母親二位大人從蜀中來京師找我,我已答應和他們回家。但我欠大人的恩情未報,不想一走了之,做忘恩負義之人,抱愧終生。故想報答大人的恩德,幫助大人解燃眉之急。”

“噢?”王敬弘遲疑一下,等待下文。

“王大人,近日您老人家為白玉枕事所困。我知道此枕是誰偷的。”

“誰?快告訴我,好派捕快去緝拿歸案。”

“大人勿急。千萬不要派什麼捕快,那樣可就無法拿到此人了。”

“到底是何人所為?怎樣才能捉到?”

“大人。此人叫田膨郎,就在北軍之中。他是世外高人,輕功最好。我認識他,他也知道我。幾日裡我已經暗自訪查過,有可靠消息說,白玉枕就是他偷的。”

“噢,盜賊果然在京師之中。那怎麼才能捉到他?”王敬弘有些焦慮。

“大人勿慮。此人久在行伍,武功高強,身法最快,勇力過人。一旦驚覺,千軍萬馬也奈何不了他。我算一下,後天是他所屬的部隊迴歸北軍大營的時候,回大營必經望仙門。這十來天又沒下雨。將軍隨著我隱蔽在門外暗處,待他過時,我乘其不備,突然敲折他的左踝骨。凡是輕功好的人,最怕踝骨被擊。如果得手,擒住他就萬無一失了。只能如此。”

王敬弘此時已無法可想,聽男僕說得又很有道理,只能照此辦理。“此事千萬保密,萬萬不可走漏風聲,就連向聖上也不能說。田膨極為機敏警覺,聞風則必逃無疑。他不知道我在你的府中,如果知道,恐怕也早就逃之天天了。”王敬弘唯唯聽命。

兩天中,文宗天天傳王敬弘去催問,王敬弘一個字也沒露,儘管文宗龍顏不悅。但王敬弘卻好像吃了定心丸,情緒穩定多了。並通知京兆府及兩縣,對那三百多嫌疑犯暫緩拷問追供,因恐怕不會有結果。這三百多人兩天中少捱了不少的皮肉之苦。第三天傍晚,王敬弘隨著男僕來到北軍外的望仙門旁,王敬弘隱身躲在路旁的一個店鋪中,透過窗戶縫往外觀看,只見男僕緊靠在半掩的店門旁。因店鋪已關板,老闆被拘在屋中,故誰也不知道這小鋪中居然有兩個人。

果然像小僕預見的那樣,北軍大隊回營,車馬雜亂,塵土飛揚,三步以內,看不清人的模樣。馬車過後,軍兵們三一夥倆一串地通過望仙門往營門中走。當走過三五撥之後,又有三個人邊說邊笑,挎著胳膊,親親熱熱地往裡走,正路過王敬弘和小僕隱伏的店鋪旁邊。

說時遲,那時快,王敬弘還未反應過來,也沒見門動,更沒什麼動靜,只見小僕像箭一樣射出去,接著就聽“哎喲”一聲,中間的那個人“咕咚”一聲,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王敬弘也從屋裡跑出來,周圍的人都愣住了。倒地的那個人一眼認出這位小僕,深深嘆口氣說:“我自從偷玉枕以來,唯一害怕的就是碰到你。既然在此相遇,我認倒黴,沒什麼好說的。”

王敬弘一看,此人的左踝骨已被擊折,更加佩服小僕人的先見之明和非凡的身手。命人把田膨郎抬到左軍,一問即服罪,招供。原來田膨郎在平康里北曲與一名妓相戀,為報答紅粉知己,便在夤夜潛入宮中,盜出白玉枕。其輕功高妙,來無影去無蹤,對宮中路徑門戶又熟,所以很容易地盜出了白玉枕。

文宗聽完王敬弘的彙報,又聽說盜寶之人果在禁旅之中,便命人抬來田膨郎臨軒親自問訊。田膨郎如實招供,並說他常在深夜中出入宮禁,從未乾什麼壞事,只因墜入情網,為報紅顏知己而盜御寶,認罪伏法,決無他意,對聖上更無歹心,也無人指使,皇天后土可證。

文宗聽罷,見此案只是偶發事件,並無政治背景,並不是針對自己或賢妃來的,緊懸著十來天的心一下子放鬆,精神愉快,於是開口說道:“田膨郎之所為,乃任俠之流,非通常之盜賊,刑部可從輕定罪。凡是因此案而拘押繫獄之人,立即釋放。”

傳旨下去,幾百嫌疑犯被釋出獄,皆口呼萬歲,感念皇帝的恩德。

「傳奇」一隻白玉枕 三百冤枉人·輕功的巔峰在唐朝

文宗宣王敬弘見駕,並要按佈告重賞王敬弘的男僕。王敬弘叩拜謝恩,並向皇帝請罪。原來王敬弘當時回顧綁縛犯人,待回頭一看,小僕已經不見。回家時,才知道,小僕已告知家人,留下所有的東西,隻身離府而去。王敬弘聽罷,忙派人去追趕,又怎能趕得上?文中已表過,輕功速度能趕得上小僕的只有田膨郎一人,此人已受傷被囚,所以,小僕就這樣離去。

文宗聽罷,不住點頭嘆息,深為讚佩。再度傳旨御醫為田膨郎療傷,因為這樣的俠義之士都是難得的人才。

小僕離去,只能重賞王敬弘。王敬弘叩謝聖恩。其實,這位小僕是偵破此案的關鍵人物,也是位重義氣,有絕藝的高士。但史料只稱“男僕”而未留姓名,後人也未敢造次為之起名,故只以男僕名之,徇為憾事。一場轟動朝野,使三百多百姓無辜被抓,飽受皮肉之苦,擾得京城雞犬不寧的白玉枕被盜案就這樣告破結案。

十三年後,即開成五年(840)的正月,文宗皇帝因甘露之變後被仇士良等宦官所挾制,心情長期鬱悶,染病而終,年僅32歲。他是歷史上著名的以儉德著稱的皇帝,他死後,大詩人李商隱曾寫詩嘆道: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

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珍珠始是車。

運去不逢青海馬,窮難拔蜀山蛇。

幾人曾預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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