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2017年2月1日,江蘇省南通市海安縣,一場人力資源交流洽談會上的求職者。

互聯網獵頭Leo說,市場上最吃香的恰恰是85年左右的核心技術負責人,這些人是公司運轉的關鍵零部件,也是獵頭最想挖、最難挖的“好人”。獵頭名單上第二吃香的是畢業沒幾年的90後,這些人性價比高,是幹活的主力。不過90后里也得分,女生沒結婚前和男生公平競爭,一旦結了婚競爭力急劇下降。最尷尬的是35歲以上、退出技術一線的管理人員,“管理人員哪裡都不缺,缺的永遠是真正幹活的”。

作者 | 郭路瑤

在一個校友群裡,某位身在知名投資集團的高管發了則簡短的招聘啟事,招一個財務經理,直截了當地要求“35歲以下”。

群裡大部分校友都是海歸,對招聘中出現年齡要求明顯不適。大家很快群起攻之,質問,“為什麼明確要求35歲以下?”

這位高管理直氣壯地回覆,35歲以上還做經理這個level,能力不足發展性不足。他在群裡說:“即使便宜,我也不要。”

平日一派祥和的校友群迅速撕裂成兩個陣營,不願低頭的這位高管舌戰群儒。有人“捂著臉”表示,“感覺在罵我”。有人“嘻嘻”地發出鏈接——“永遠被招聘拒絕:35歲的人都去哪了兒?”有人追問,“60歲時你設定的職業目標是什麼?”

這位高管幹脆地回答,“希望不要幹到60歲。”

毫無疑問,在這位高管眼裡,35歲仍在低職級徘徊的人,在市場中失去了競爭力,哪怕你願意降價,買主也看不上。

“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一位在互聯網巨頭企業的人士說,這位高管的言論,話糙理不糙,只是說錯了場合。如果招聘資深工程師級別的員工,他心裡會默認候選人不超過30歲。但他不會傻到寫清楚明確的年齡要求,等人來揪辮子。業內的默契是,在從業經驗這欄上委婉地提示,比如要求3年、5年、8年以上經驗。

不久前,突如其來的甲骨文裁員風波,激起了人們對中年危機的憂慮,尤其在技術急速更迭的IT和互聯網行業,安全感正變得日益稀薄。網上有人嘲諷甲骨文平均年齡37歲、突然被裁員的工程師們“不值得同情”——他們年輕時沒有選擇冒險和奮鬥,進了舒適的外企,最終活成了溫水裡被煮的青蛙,活該。

被裁的甲骨文PeopleSoft高級首席工程師方文(化名)對記者表示,他的許多同事在求職時遭遇了赤裸裸的年齡歧視,大家陷入不願對外表露的深深焦慮中。

在甲骨文9年,方文完全認同甲骨文不歧視中年人的價值觀。他的美國同事裡有65歲、頭髮花白仍在寫代碼的,他自己也面試過50多歲的程序員,對方應聘的是普通基層崗位,方文給公司反饋“能力沒問題,我也不介意對方的年齡”。

“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當甲骨文的保護殼驟然破碎,被潮水衝進市場中的方文和同事們,卻因年齡讓不少意向僱主望而卻步。

甲骨文官宣裁員兩天後,在中關村軟件大樓的星巴克裡,坐在記者面前的徐波(化名)不安地搓著手,低頭望著咖啡杯,心事重重。在這棟大樓裡,身穿短袖白襯衣、黑西褲,揹著灰色商務包的他,很容易被看出是甲骨文員工。與國內互聯網企業穿T恤、拖鞋、禿頂的典型程序員形象相比,甲骨文的工程師向來顯得體面、精英範兒。

徐波胸前仍掛著橙色的甲骨文工牌,過去這塊帶給他榮譽感的牌子,如今帶給他的只是“異樣的目光”。

32歲的徐波是天津人,兒子快上小學了,妻子因此辭了職,帶孩子回了天津。徐波每週末迴天津,帶兒子溜冰、看電影,生活波瀾不驚。

當裁員的危機突然

“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降臨,情感上難以接受之餘,徐波馬不停蹄地加入一系列招聘面試中。百度等公司的小卡片從園區的柵欄縫隙裡塞進來,徐波暗祈“小卡片越多越好”。

與許多同事相比,32歲的他,算是幸運的。


一位主動加上微信的獵頭告訴徐波,他那有挺多大企業的headcount(崗位編制),但“女性的話對婚育有要求”,而且候選人必須在32歲以下,“33歲就不可以了”。

徐波驚險地趕上最後一班客輪。他不奢求高職位、高薪水,只求在洶湧的風浪中找到一個相對穩定的避風港。他最希望去能顧家的企業,但如果錢給得足夠,他也願意去需要像年輕人那樣拼命的地方。

一位互聯網行業獵頭告訴記者,他主要推薦90後候選人,35歲以上的候選人他很少“撩”,因為“推薦成功率很低”。專注於互聯網行業招聘的100offer平臺提供的數據也顯示,31歲以後,求職者收到的人均面邀數量開始下滑。

國內企業對大齡求職者的芥蒂,除了考量薪資、發展潛力外,很大程度上也是考慮員工能否忘我地投入工作。

據行業內人士稱,出自世界頭部IT企業的甲骨文員工,並不愁找到一份工作,在許多小公司眼裡,他們仍有名企光環和技術優勢。但許多人到中年、拖家帶口的甲骨文員工,難以適應國內企業超高強度的工作環境。

裁員發生後,甲骨文樓下的星巴克裡塞滿了拿著簡歷的面試者和被面試者。國內一家小型雲計算服務商的業務負責人帶著幾個HR入駐,馬不停蹄地搶人。

一位穿著代碼文化衫、頭髮有些蓬亂的面試官,片刻不歇地面試衣著得體的候選人。聊完技術問題後,他試探著問一位36歲的候選人,“你們平時工作很輕鬆嗎?能接受加班嗎?”

對方堅定地表示,自己在甲骨文的工作根本沒有外界想得那麼輕鬆,只是大家工作效率非常高,上班時間忙得熱火朝天,就是為了不加班,不像國內很多企業員工把公司當成家,在公司吃飯、聊天熬到晚上9點。

面試官委婉地表示,“高效解決不了問題,有些關鍵節點整個團隊不得不一起加班熬夜。”

雙方陷入有些尷尬的沉默中。

在IT圈很多年輕人有這樣的疑問:那些體力下降、年過35歲的人去了哪兒?始於1994年的中國互聯網,歷經了PC互聯網時代、移動互聯網時代,正朝全然不同的IoT物聯網時代快速演進。中國互聯網儼然已行至中年,拓荒者、先行者也人到中年,他們今在何方?是已經退休、仍在奮鬥,還是正被淘汰?

這些年輕人環顧四周,他們身邊到處都是90後。拉勾網2018年發佈的《90後互聯網職場報告》顯示,互聯網從業者平均年齡是26歲,其中55.8%是90後。

創辦了HRGO的人力資源專家李舟安告訴記者,IT互聯網行業的老兵們大部分仍留在行業內。在BAT等不斷擴張的大公司,隨著沒有經驗的新人不斷湧入,被稀釋的“老人”們反而不夠用。非常成功的IT互聯網老兵基本留在大公司;少數自己創業;不想太辛苦的選擇降維,去小公司,或者做諮詢、培訓;不想再奮鬥的就出國,過閒雲野鶴的生活;即便那些因為種種原因不再被市場青睞的,大部分人享受過IT互聯網行業早期的紅利,早早在大城市買了房,過得也不算太差。

“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這與很多媒體努力搜尋案例形成的總體印象相符。記者採訪的幾位阿里P10大神級程序員,早已財務自由,仍奮鬥在部門一線,工作繁忙時麵包充飢、睡行軍床時是常態。一位叫安曉輝的程序員從業十幾年,如今轉型成了職業規劃師,專門給程序員提供諮詢服務。知乎上一位50歲的IT工程師,輾轉做過程序員、項目經理、研發總監、分公司總經理,仍避免不了從35歲起不斷經歷公司倒閉、被裁員,如今所在的小公司同樣面臨資金斷裂的風險,他認真考慮過開個奶茶店、便利店度過餘生。所幸,年輕時他在深圳買了兩套房,如今房價翻了10多倍。

與行業元老們相比,壓力更大的是沒趕上低房價紅利的85後程序員。

互聯網獵頭Leo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市場上最吃香的恰恰是85年左右的核心技術負責人,這些人是公司運轉的關鍵零部件,也是獵頭最想挖、最難挖的“好人”。真正的好人根本不上招聘網站,有一些甚至連簡歷都沒有,Leo想方設法搞到聯繫方式後打電話過去,對方往往一聽是“獵頭”就掛了電話。一旦目標人選有意向動一動,獵頭會不停地給他們鬆土,有的想挖人的公司甚至願意等上一年。挖人成功後,公司會向獵頭公司支付高達目標人選12個月薪水的20%。

“35歲以上的,便宜我也不要”


在這場攻防戰中,公司同樣會對挖牆腳嚴防死守。Leo說,有些公司甚至裝了能提示員工出去應聘的系統,阿里巴巴等大企業將員工分為幾類人,對特別核心的那類人,HR要隨時瞭解其思想動態,關心其難處,甚至要時不時主動給他們“加碼”。

在Leo眼裡,最完美的“好人”畫像還要加上一條:簡歷上要有跳槽的經歷,但不要太頻繁,最好“五年兩段”或者“五年三段”。互聯網公司喜新厭舊,擁抱變化,信奉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二回宮的員工經常比老員工工資還高。阿里等大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門每年都有從國外名企挖人的KPI指標,有些事業部招聘技術負責人時只考慮外面的牛人。

在獵頭的名單上,第二吃香的是畢業沒幾年的90後,這些人性價比高,是幹活的主力。不過90后里也得分,女生沒結婚前和男生公平競爭,一旦結了婚競爭力急劇下降。

在Leo眼裡,最尷尬的是35歲以上、退出技術一線的管理人員,“管理人員哪裡都不缺,缺的永遠是真正幹活的”。程序員一旦轉了管理崗,技術能力會逐漸下降,換工作時面臨不上不下的境地。很多小公司的高管到了35歲後想跳去大公司,但技術能力根本達不到對方的要求。招聘時,獵頭和公司都會問,“你的技術和管理能力几几開?”理想的答案是技術佔比越高越好。

在裁員消息不斷傳出的2019年,獵頭行當也不好過。Leo所在的獵頭公司,往年大家每月成交四五單,今年平均下來每月成交不到1單。金三銀四(每年3月4月由於年終獎已發,是跳槽高峰期)行情也未見起色。求職者的傾向比往年更明顯——在小公司的、在創業的,都擠破頭想去更穩定的大公司。Leo同樣認為大公司是普通人更明智的選擇,進可攻,退可守,鍍了金未來還能出來創業、去小公司。

“在大公司的還能等到35歲再考慮職業發展,在小公司或者公司前景不明的,中年危機實際從30歲就開始了。”Leo對記者總結。

在今年IT互聯網行業整體需求收縮、供給增加的情況下,最終可能會導致某種擠出效應。一位在互聯網行業的人士表示,他有幾位30多歲、遇到瓶頸的程序員前輩回了老家,有的結婚,有的開店做點小生意。

32歲拿著甲骨文N+6裁員補貼的徐波,同樣在考慮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回老家。“這是最糟的選擇,天津工作機會遠遠不如北京。”他有些沉重地告訴記者。這一天的下午,他即將參加一家小公司的面試,目的是瞭解外面流行的技術方向,為衝擊大公司作準備。

不久後,徐波又參加了一家大型國有銀行信息科技部門的社招。他像剛畢業時那樣做行測,為面試奔波,與眾多IT和互聯網企業相比,銀行並非工資最高的選擇,但在他動盪不安的32歲,銀行似乎蘊藏著最高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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