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文明的傳承者

（摘自我作為教師代表在北京師範大學2019年開學典禮上的發言）

我曾經與一位物理學家討論過時間和空間的問題。這位物理學家說：“人間的一切問題，要是放在一個遠遠超出地球尺度下來看，它們到底還有沒有意義？”的確，對於更大或者更小的空間尺度，牛頓力學就不再適用了，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用廣義相對論或者超弦理論。

而作為一個心理學家，我們更關注時間，我們更關注的問題是：人間的一切問題，要是放在一個遠遠超出人的壽命的時間尺度下來看，它們到底還有沒有意義？

我們不妨想象一下三百萬年前的人類史前時期。在那個時候，我們祖先的大腦體積也與近親黑猩猩差不多，只是我們現代人的三分之一。他們的爪牙不如老虎有力，他們的速度不及獵豹迅捷，他們的視力也不如雄鷹銳利。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他們都不是大自然的寵兒。如果此時有外星智慧來到地球，一定不會認為這些剛剛自立行走的裸猿，會有朝一日成為地球的主宰。

那麼，古人類依靠什麼樣的技能開掛，最終從萬物中脫穎而出，成為大自然的主宰呢？

在遠古的狩獵中，也許雷電引發的森林大火，使得古人類認識到火對於生存的重要性：火可以將動物烤熟，使食物儲存更久和更健康；火可以讓猛獸害怕，使人能有更安全的居住環境。

但是，森林大火併不是隨時都有，所以古人類通過各種方式嘗試生火。也許是一次意外，某一個古人類成功點燃了木材。此刻，這個事件對他所在的群體是大事，但是對於整個古人類而言，則是微不足道，因為這時候有兩個問題擺在古人類面前：第一、這次生火成功了，下次是否還能成功？第二、會生火的人去世之後，誰來接替他的工作？

為了解決這兩個問題，具有知識積累和傳承能力的古人類就正式地站在了自然進化舞臺的中央。他們並沒有創造出如何生火，但是他們可以準確地模仿出原創者生火的具體行為，從而依靠自己完成了生火。就這樣，隨著人類的遷徙，火種就從一個地方帶到另外一個地方，就從一個群體傳播到另外一個群體，吹響了人類的進化的號角。

不僅僅是生火，狩獵的新技巧、食物的攜帶和烹飪的新方法等等這些古人類因為各種偶然嘗試而獲得各種生存技巧與經驗，便通過學習而被保留下來，並傳播開去。於是，古人類不再像動物一樣，新的一代僅僅重複著上一代同樣的經歷；相反，通過對知識的積累和傳播，新的一代學會了上一代積累的生存經驗和技巧，並由此創造出更多更有效的經驗與技巧，從而向著進化的最高峰快速前行。在這一代又一代的迭代升級中，知識不斷地被創造出來，同時也被更好的知識所取代。在這過程中，人類的大腦體積增大了3倍，從原始文明走向了農業文明、工業文明以及現在的信息文明。而我們的近親黑猩猩，現在還只能在非洲的叢林的樹上乾嚎。

所以，知識的傳承，構建了我們人類文明的基石。但是，正如基因的傳遞一樣，知識的傳遞也需要滿足高繁殖性、高保真性和長壽性三個要素。知識的高繁殖性指的是它能夠快速地擴散到其他人那裡去，為其他人所知道。這正如一首優美的詩歌，如果沒有一個高效的傳播方式，這首詩歌最終就會煙消雲散，就像從來沒有被寫出來過一樣。知識的高保真性指的是知識不能變形，不能變味走調。最後，知識的長壽性指的是知識不能因為意外的災難、人的死亡等偶然因素而容易消失。

為了實現這三要素，所以一個以守護和傳播知識的職業誕生了。那就是教師。柏拉圖形象地把教師稱為“知識的助產士”。

有一次我碰到一個略懂漢語的老外。他問我，為什麼北師大要稱為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難道只有北師大是正常的，而其他大學都是abnormal？

其實normal並不是英文裡常見的正常，平庸的意思，北京師範大學也不是北京平庸大學；而normal是來自名詞norm，它的意思是：標準、規範、典範。

據《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記載，春秋時魯國的叔孫豹與晉國的範宣子曾就何為“死而不朽”展開辯論。範宣子認為，他的祖先從虞、夏、商、周以來世代為貴族，家世顯赫，香火不絕，這就是“不朽”。叔孫豹完全不認同，在他看來，真正的不朽乃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立德”指的是樹立道德典範；“立功”，即為國為民建功立業；“立言”，即提出具有真知灼見的思想。這三者才是真正流芳百世的，才是一個放在遠遠超出人的壽命的時間尺度下看，值得我們追求的目標。

所以，無論是財富的積累還是個人的榮耀，都不是人類進化的根本動力。而對美好信仰的傳播、對科學技術的促進、對文化藝術的推廣，才是真正的不朽，才是人類文明進化的方向。而這，就是一個教師所選擇的責任。

從各種排名來看，北師大並不是中國最好的大學。但是，北師大卻可以成為中國最偉大的大學，因為她培養的是文明的傳承者——教師。

我時常想象這麼一個場景：在6000年前的一個仲夏夜，狩獵動物的男人與採集果實的女人回到了部落所在的營地。夜風習習，篝火上的烤肉正香。但是小孩和大人們都圍坐在一個老人邊上，聽他講故事。天地日月，樹木精靈，愛恨情仇，於是生活的艱辛，思想的迷惘，未來的期待，就在娓娓道來的講述中一一得到答案。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不相信輪迴轉世。但是如果真的有的話，我想在座的各位，前世都是這個講故事的老人。

謝謝！

#我心中的好老師# 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