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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守望者》的鐵桿粉絲來說，用漫畫已無法定義這本書的獨特，他們更願意將其稱為“圖像小說”，甚至在《時代週刊》百部最佳英文小說的評選中，本書也得以和眾多純文字的小說分享殊榮。”
（本文含有劇透，請在欣賞過漫畫或電影之後閱讀）
上世紀80年代的世界時什麼樣的？上世紀80年代的美國又是什麼樣的？對於如今身處21世紀的我們來說，這是個無比遙遠的問題。那時的人們經歷了反抗的60年代，還沒有迎來劇變的90年代，一切彷彿處在未知的深淵之中。在兩級格局冷戰愈演愈烈的年代，當古巴導彈危機到來，美蘇軍備競賽持續升級，作為局外人的我們再去回望，則如同凝視一個可怕而又巨大的深淵。阿蘭·摩爾與戴夫·吉布斯的漫畫《守望者》便創作於那時，使用著上個世紀的思維，解讀著一番極端的地獄景象。在一個極端的世界裡，有一群更極端甚至現實的超級英雄，而在特殊的時代裡，進行著有關人類命運的終極討論。正如尼采所說“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而當你閱讀這樣的一本漫畫時，所得到的亦是超越任何漫畫的終極思索。
對於我來說，關於《守望者》最初的記憶，其實來自2009年由扎克·施耐德導演的那一部改編電影。那時，我並沒有讀過任何美漫，僅僅是一個狂熱的電影迷。但正是這部極其複雜，又無比美國化的電影，深深震撼了我。在施耐德的改編中，我看到的是不斷流淌的歷史長河，帶有黑色電影質感的複雜故事，無比懷舊的細節設定，以及一個足以正聾發聵的終極哲思。《守望者》的電影是完美的，在隨後的多年中，我多次重看，研究其中的種種細節，也撰寫過它的影評。最終不可避免的，開始接觸這本原著漫畫。靠著下載閱讀，我才發現施耐德的電影與漫畫有著太多相似之處，摩爾的作品，有著那麼強大的畫面感與極其精巧的蒙太奇，簡直無需任何加工，便可以作為電影的故事版來使用，而其中驚人的文字量，也不遜於任何小說，一時半會也難以消化其中的細節。直到今年，本書的中文版終於面世，重讀之後，也讓我再次進入了這個真實而又驚人的守望者宇宙之中。
巨大時代的陰影
《守望者》的故事便發生在漫畫所創作的上世紀80年代，漫畫的世界極度類似於我們真實的情況。甚至摩爾還用了大量真實事件的指涉，來完善自己的敘事的末日電影——甚至連書中人物反派摩洛克的名字，都取自艾倫·金斯伯格的詩作《嚎叫》中的火魔。這不僅僅是摩爾個人興趣的體現，亦是將讀者代入時代的快捷鑰匙。而藉著作者精心選擇的時代標誌，我們也能更快速的理解守望者的核心價值，正如同《好戲將至》電影中所描述的那樣，這是一個正在戰爭廢墟上重建，亦隨時有可能倒塌的全新世界（類似的手法，在電影中則運用更多）。
摩爾不像其他超級漫畫一樣試圖去塑造一個超級英雄，而更願意將虛構的英雄放置在真實的環境中進行拷問。蒙面超級英雄的出現並沒有改變太多世界發展的進程，而真正被改變的則更多是英雄本身。在《守望者》的世界中，構建的則是一幅英雄沒落，世界凋零的景象。
全書以橫跨兩代的蒙面英雄“喜劇演員”的死作為開篇。在多位主角回憶的追溯中，補全一幅有關時代和英雄的群像。通過不同人物的有關喜劇演員的閃回，摩爾為讀者補足的是一幅從40年代到80年代在這個宇宙發生的故事。蒙面英雄們經歷了二戰的不管不問，越戰和70年代的投靠
政府。他們影響了歷史，甚至幫助尼克松連任了四屆總統，但世界卻和我們所處的真實歷史一樣糟糕。不得不讓人反思，我們究竟是否真的需要超級英雄？普通漫畫中一再提及的英雄情結，到了《守望者》則被消解一空。正如漫畫中持續出現的標語一樣“誰來監管守望者？”當權力與力量已達到最大時，超級英雄決定普通人的生死，而他的權力又將被誰制約？無論如何，在虛無的年代裡，超級英雄已沒有了用武之地，最初的初衷在經歷幾十年的發展後，變成了一種自我消解。他們有的成為了政府的鷹犬與武器，而另一些則選擇面對時代，放下自己英雄的身份，重新成為凡人。在時代和個人的對抗面前，摩爾給出的答案是時代的完勝。即便如喜劇演員這般堅信自己便是美國夢化身的超級英雄既得利益者，也會在自己年老之時，感受到時代予以他的諷刺。他曾經獲得一切，但在最後卻只能在自己宿敵的面前哭訴不幸，這正是超級英雄最大的悲哀。他們不懼怕強大的對手，但卻必須面對自己其實才是世界的多餘者。而面對隨時到來的核威脅，與世界末日，超級英雄則更加無力，他們的長處在於單籤匹馬解決罪犯，甚至可以逆轉戰爭，但從終極宿命中挽救人類，則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能力。正是帶著這不可逆的悲觀主義，摩爾筆下的80年代，總有一種箭在弦上的
緊張感。
英雄的內心世界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這句話在漫畫的語境下，其實不僅僅適用於回看時代，也代表著英雄內心巨大無法填補的虛無。如同《X戰警》一樣，《守望者》的世界講述的是超級英雄團隊的故事，而全書的重點則放在了六位超級英雄的內心世界之上，這其中亦包括開場便已死去的喜劇演員。這六個人都是超級英雄黃金時代的遺世者，艱難在新社會中尋找著自己的出路。而摩爾極其強大的內心描寫，以及無比豐富的前史設定，則給予了完美六個性格各異，但卻複雜而又震撼的心理描述。
在書中，讀者隨處可見英雄們的內心獨白，而他們的世界甚至豐富到令人感到可怕。我們可以理解羅夏這名黑色偵探殘暴與悲觀的原因。可以理解富家公子夜梟的中庸與失落，甚至連僅在回憶中出現的“喜劇演員”都可以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尋找到他的處事哲學。也正是他們的真實，也從另一面表現了他們對現實的無力。在漫畫中，羅夏幾乎是唯一嚴於律己，並恪守自己價值觀的英雄，但這卻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既是宿命，亦是一種必然。
整本漫畫中，最令人著迷的無疑是曼哈頓博士，這個超乎於存在之外的近似神的英雄。也正是由於他的存在，才真正讓漫畫中的歷史，與我們的歷史有了些許不同。這個近距離接觸虛無本質的人，無疑類似拉康理論所描寫的實在界的巨大虛無。真正見到宇宙虛無真相的他，從更高的角度俯瞰人類，在他的眼中時間是無意義的，生命和國家亦是如此，他對著世界的本質有著更深的理解，也讓他進入了無法解決的思想悖論。在他眼中，不明白人類是否需要被拯救，他穿梭於時間，亦超脫於空間，而對這種心理極其準確的把控，正是摩爾漫畫的非凡之處。
漫畫亦或小說
對於《守望者》的鐵桿粉絲來說，用漫畫已無法定義這本書的獨特，他們更願意將其稱為“圖形小說”，甚至在《時代週刊》百部最佳英文小說的評選中，本書也得以和眾多純文字的小說分享殊榮。
確實，摩爾的漫畫在敘事上亦有著極強的小說感，他並不追求永無止境的連載，而更選擇分章節，在有限的篇幅內，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完全原創的人物，與有始有終，有所節制的敘事，讓本書更具有一本真正小說的節奏。
而作為一本圖形小說，摩爾也更多的發揮了其優勢，與一般漫畫的簡單單線敘事有所不同，摩爾總是在進行中如同電影一般的蒙太奇切換。兩條線索的畫面經常交叉剪輯在一起，在通過某個人物的旁白甚至是不同人物的對話進行交叉組合，是極其高明的複雜敘事手法。大量的閃回以及對稱構圖，則顯現了畫面美學相較於文字描寫的獨到之處。全書最令人歎為觀止的，無疑是第四章有關曼哈頓博士過往的超級閃回。我們如同進入了博士的大腦，用一段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穿梭的神級蒙太奇，體驗了角色超越一切的思維模式。我們也第一次可以真正理解，在博士的腦中觀望歷史和宇宙是如何的樣子。而在施耐德的電影裡，也幾乎將這一段原樣還原。確實，有了這樣的原著，導演可以做的，並不太多。
但有一點，則是電影真正無法複製的，即在每一章的末尾，都會有一部分純文字的內容，作為漫畫劇情的補充。可以是漫畫中人物的自傳節選，也可以是羅夏的心理報告。通過閱讀，我們也可以更多瞭解這個世界過多的背景故事，也從側面證明了摩爾的純文字的小說，亦可以有不錯的文筆。
虛無的終結
《守望者》有著偉大的形式，也有著完美的故事，而真正顛覆一切，真正憤世嫉俗的，無疑是其結尾留下的巨大悖論——如果謊言與殺戮才是挽救人類的唯一方式，那英雄該如何選擇？
這樣一個虛無到可怕的終極問題，由著墨最少的法老王提出，也正是圍繞這一選擇，法老王策劃了整個漫畫中的所有陰謀。從摩爾的角度，他是一個英雄，而且是一個願意去做艱難決定的英雄，但從普通凡人的角度，他可能也是一個極端的反派，有著如同任何獨裁者一樣的殘酷思維。但最可怕的是，在漫畫的語境中，這卻成為了唯一正確的選擇，甚至最終獲得了大多數超級英雄的支持。
靠著法老王制造的巨大外形怪物的殺戮，美蘇兩大巨頭終於決定攜手對抗共同的敵人，世界也終於從核威脅的末日中恢復正常秩序。事實上，正如拉康所說，現實的虛無，是無法靠真相填補的，而我們唯一可以去做的則是在真相和生活之間，找到一箇中間點，以自我欺騙的形式，讓自己和實在界妥協。而在漫畫中，這一中間點，便是法老王所製造的“假想敵”。靠著一個巨大的謊言，每個人都找到了他們所期望和奮鬥的和平世界。新舊交替之下，舊的超級英雄倒下，而唯有共同的敵人才是新的“救世者”。
如今，當我們站在新世紀的角度回看，冷戰已成為遙遠的背景故事，世界並沒有毀滅，我們也無需法老王的謊言。但仔細一想，真的如此嗎？也許，如今的和平，其實是建立在另一個謊言和殺戮之下？也許現在的世界，依舊離末日只差五分鐘？《守望者》提出了這些疑問，而每一個它的讀者，心中與虛無的平衡則會在某一瞬間，被打破一次。畢竟，我們所處的這個沒有超級英雄的世界，真的更好嗎？
（原標題：《守望者》 | 當你凝視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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