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摺疊的倫敦，就像穿過一個戀人｜City Picks

2019-01-25 15:16:44 月亮先生的旅人歌

午夜12點，我收拾起散落在吧檯上的筆記本和便籤紙，為聽了我們聒噪了半個晚上的酒保留了點小費，起身搭上圍巾，和今晚的聊伴互道晚安。今晚週四小週末，他還沒有盡興。

今天的聊伴是剛剛闖入設計界的新人，迫不及待地按照Shoreditch時下流行的樣式裝扮自己：一身黑色，臉龐颳得極其乾淨，架著一副窄邊的黑框眼鏡（明顯沒有任何度數），只是眼神還未如那些早些入行，經過歷練的前輩沉靜，不夠銳利和安定，也藏不太住情緒和心思。幾日裡的項目稍有不順，就有掩飾不住的沮喪和急躁，才不過兩杯酒，就有點急急地抱怨起來。

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從他的言語之間探知他對這個城市的偏好，甚至可以迅速地在筆記本上大略勾勒出他每日活動的動線，標記出他喜歡的餐廳、酒吧、美術館、劇院、買手店、公園，甚至一個不起眼的街角，也可能隱藏著一段別緻的情感。

這是過去三年來，我將自己推入倫敦更深處的嘗試。在這座龐大都市進出次數越多，就越感覺自己困於“旅人”之下的侷限和無力。即使籌謀地再完備，功課做得再細緻，都難免止步於依靠著攻略鋪陳在前的巨大幻覺裡。

若是純為旅行而設置的目的地也就罷了，偏偏倫敦不是。儘管它是全球吸引遊客最多的城市之一，卻也不過是撩起自己的衣角，透漏一點側面而已。至於那些巨大的，層次豐富的，細密的，多樣的大部分生活，依然是隻有長居者共享的“秘密”。

Softbank的週末書市，只有當地人才知道。

“你們這些遊客啊，雖然就在身邊出沒，但總像是在玻璃缸裡的金魚，只在一畝三分地晃悠，絲毫沒發現玻璃缸外的世界是怎樣……”

探索Shoreditch的二手商店就像一場尋寶或者探險。

年輕的設計師是我在pub裡隨機聊到的第65個人，給我展現的，也是第65個截然不同的倫敦。只要多走幾個pub，你可以遇到各種各樣，完全不同的人。令人驚訝的是，即使彼此的興趣、喜好、習慣和性格完全不同，甚至全然相反，他們依然能夠勾勒出一個完全屬於他們私人的倫敦版圖來，在偌大都市裡，尋到一個感覺舒適的側面，安然容身。

單是揣摩這些言語中勾勒出來的倫敦側面，就足夠撩撥起足夠的興趣。不為遊客所設，不討好，不偽飾的調子，就像一個剛剛讓人墜入熱戀的戀人，突然萬花筒般地又多了千般面孔，偏偏面面都能做到極致左右，讓人生出持續不斷的好奇心裡，心甘情願地奔著熱戀的更深處去了。

將近3年，這些聊天和訪談成了我在倫敦走街串巷的參考。是在接觸一座複雜的城市，又像在靜靜透視不同的生活。倫敦不再只是甜膩了，但如同體味全套的喜怒哀樂，反倒更加迷人。

Connaught

一場悄無聲息的街區復興

Saint Aymes在Connaught的咖啡店，走花園少女風。

曾經就在隔壁的Marble Arch住了個把月，卻始終沒有再向外走個幾百米。全世界都在看著東倫敦卯著勁兒地日新月異，反而忽視了西倫敦不動聲色地自我更新。不似東倫敦，總是一整個街區在一年之內突然齊齊熙然熱鬧起來，西倫敦的更新就像正常的新陳代謝。今天遷來一家，明天在街角又遷來一家，下一盤慢棋一般。等棋盤佈滿，社區裡的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曾經縮在社區裡，終日不見動靜的街道，已經換成了小熱鬧的風色了。

從聖馬丁藝術學院畢業之後，經過一年的籌備，Judy Wu把自己的第一家實體店設在了Connaught

Judy Wu把自己的第一家店鋪設在Connaught的時候，街對面的伊拉克餐廳也剛剛開張。那個胖胖的餐廳老闆自己揹著手在Connaught轉了一圈，就決定把餐廳搬來這裡。Judy和她的鄰居們有一種奇妙的共識：Connaught可能恰恰能夠在西倫敦優雅溫潤的基調上實現一點與眾不同。但那些挑剔的客人已經在考文特花園無法再找到新鮮感的時候，Connaught會是一個新的顯示品位和個性的機會。尋著雜誌內頁和友人的派對造型來找Judy的客人，愛死了那些她從東方水鄉帶過去的用色和剪裁，一種西倫敦偏愛的風格突圍。

Saint Aymes的的屋底花房

“獨角獸色”系列是目前倫敦的網紅款。

Jimmy Choo的外甥女Lucy Choi的第一家獨立鞋履店也開在這裡。

連Judy自己都說，不必分清自己在這裡做生意還是生活在這兒。幾乎所有的餐廳、買手店和咖啡館的老闆們都不會像其他街區的主理人一樣，彼此提防，交流都是淡淡的，反倒是往來甚密，時時互相照拂。Judy自己就喜歡去百米開外的Lucy Choi（Jimmy Choo的外甥女的首家獨立鞋店）挑雙高跟鞋，或者去最近依靠著“獨角獸色”飲品火爆倫敦的Saint Aymes花房店喝下午茶。晚餐或者聚會，一定會著落在幾步之遙的阿根廷餐廳Casa Malevo那兒，按照Judy的話說，“他們能做出全倫敦口感最好的牛肉。”

Casa Malevo的招牌牛肉。

Nomadic Garden

小聲點，不然你會被趕出去

雨夜的Brick Lane，典型的Shoreditch風格。

“Shoreditch已經不那麼酷了！”

說這話的人就像當頭打了我一棍。就在Nomadic Garden的門口遇到他之前半小時，我還在Shoreditch的大街小巷逛得不亦樂乎。

讓Shoreditch第一次獲得關注的巨幅塗鴉，如今是大部分餐廳的天然裝飾。

傳奇的Rough Trade East，每次去都要淘上幾張不多見的黑膠碟。

Shoreditch是過去10年來最成功的倫敦“飛地”。一切都與原來的倫敦不同，反潮流成了潮流，並且主導了整個社區的重組。E時代，實驗音樂、後工業風、街頭藝術和創意行業的迭代幾乎同時都在這裡發生。那條佈滿了塗鴉的Brick Lane，如今藏著規模巨大的二手古著店，買手集群，黑膠唱片店（傳奇的Rough Trade 東區店就藏在這兒）以及不動聲色的創意工作室和共享辦公空間。Ace Hotel大堂裡不間斷的搖滾樂和總是圍坐在長桌前忙碌的人是這裡的典型切片。

Nomadic Garden實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只不過當年靠一幅幅的巨幅塗鴉讓Shoreditch和Brick Lane大受關注的那些塗鴉藝術家們卻悄悄“撤退”了。和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新興街區一樣，房租飛漲，個人租戶陸續搬走，大型品牌虎視眈眈，遊客的湧入讓原來維繫社區氛圍和精神的市集，有可能異化成一連串大型的“行為藝術表演”。藝術家們開始跟社區委員會合作（情願或者非情願地），定期定點地用新的塗鴉來覆蓋舊的作品。

花園裡的小路，通向各個微小的工作室，並且通向一個供藝術家休息聊天的小廣場。

這讓藝術家們感到無聊。他們從Shoreditch的老屋中搬出，撤到了Brick Lane盡頭。在一片停車場背後，兩條城市軌道之間的一片三角棄地，成了他們的新選之地。

所有的一切都被塗鴉覆蓋，包括僅有的幾間廢棄的廠房（原來曾經是小型的配電所）和巨大的橋墩，甚至連他們臨時搭建起來，用來作為自己工作室的簡易木屋和小卡車都塗得滿滿當當。實際上，這樣簡陋的臨時木屋幾乎已經在倫敦絕跡了很多年，偏偏極得這藝術家群落的偏愛。他們搬來自己鍾愛的一切，破損的鋼琴，寬大的沙發，都儘可能放在公共區域，本著分享精神與鄰居、同事兼競爭對手共用。

我愛極了這家嬉皮老鋼琴，主人經常彈著五音不全的它唱情歌。

你得保持安靜，時刻保持安靜，因為總有人在創作。藝術家不拒絕遊客，在得閒而天氣放晴的時候，他們會從小工作室裡鑽出來，和客人在入口的那個咖啡i 小巴士那裡聊聊天。但也難說他們喜歡你，如果不知分寸地亂闖或者喧譁，可能會被不留情面地請出去。

“我們對天南海北的人感興趣，但他們也要明確，他們並不是在逛動物園。”

花園內的公共咖啡館，一定要提供上好的美式或者Espresso，還有Gin，味道越衝越好，否則藝術

Brixton

藝術家和好廚師都在這兒

我實在是不應該告訴在切爾西住了大半輩子的Paula老太太說我要去Brixton的計劃，害她足足擔心了整頓午飯的時間。老一輩倫敦人大多對Brixton觀感不佳，就像父母總是對自己處於青春期的孩子要去的俱樂部和派對提心吊膽一樣。他們甚至對媒體上關於Brixton已經更新換代，改頭換面的報道半信半疑。

David Bowie的紀念牌剛剛樹起來，他是Brixon的典型代表。

雨夜中的傳奇書店，我應該是當天最後一位客人了。但老闆們一點都不急，根本不催促。

而對於和Brixton已經相守了幾十年的傳奇二手書店Book Mongers的老闆Patrick來說，最近三年的變化可謂翻天覆地。Brixton不再是那個散發著混亂和危險氣息，幫派林立的區域了。但巧妙的是，像Patrick這樣的老居民其實並沒有生出多少的陌生感。所有的街道都還保持著原樣，甚至還保持著原來在社區中的功能和分工。幾步之遙的Brixton Village，依然保持著餐攤、菜市場和小精品店混居的風格，只不過經歷了幾代騰挪，餐攤慢慢變成了世界街頭美食的大巡展，尤其亞洲美食的地道和種類都會讓人瞠目結舌。

Brixton Village裡的泰式小點心，每天都需要排隊才能吃到。

倫敦最新的精品有機護膚品牌Suneeta London，在Brixton Village租下了一

Patrick喜歡跟Book Mongers的客人們聊天。他們往往喜歡結伴而來，在書店裡一呆就是半天，大多數的時候並沒有明確的目標要買哪本書，只是喜歡暫時埋在舊書香裡慢慢尋找心頭好的感覺。查令十字街上曾經成排的舊書店基本已經不見，這讓Book Mongers的存在顯得更為珍貴。Patrick極其滿意Brixton這種不改內核與格局的更新換代，這讓Brixton始終保持著平易近人和包羅萬象的姿態，並在客觀上，依然維持著相對低廉的租金和物價。這對不算是一門“好”生意的二手書店來說至關重要。客人們習慣在這裡淘到更加便宜的絕版書，就像他們也習慣了在旁邊倫敦南區最古老的電影院Ritzy喝上一杯上好的，價錢卻很合理的咖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