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吃外婆做的菜，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小時候的我，每天晚餐都極為豐盛。外婆有著人人稱頌的好廚藝，晚餐就是她呈獻廚藝的“壓軸戲”。她把每個早晨的時間都給了菜市場，風雨無阻，對菜場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和執著。這個每日必至菜場的老奶奶和所有菜攤的七姑八姨混了個臉熟，有時她也會從家裡帶些東西送給她熟悉的小攤販，因此在外婆家，有一種菜叫作“別人送的菜”。
外婆不是個特別愛整潔的人，但她對飯菜極為講究。她總嫌棄外公洗的菜不夠乾淨，青菜幫子要自己拿一把小小的刷子仔細刷一遍。她切的菜永遠細細小小，這也許算是她老人家做菜的獨門秘笈，別處的菜餚總無她這般入味。
外婆有個自制的小本子，每天她都會思考當天的菜單，然後一筆一劃地認真寫好，字體工整漂亮，每炒好一道菜便在本本上畫一個勾，像個認真的會計記著她的賬。
外婆家有好幾個泡沫蛋糕盒，裡面鋪著報紙和棉墊子，每做好一道菜就放進盒子裡，用來保溫。她老人家腸胃不好，因此也不允許我吃很多即食的食物。比如那熱水攪一攪就能吃的芝麻糊，她總要自己加上一些芝麻後在鍋裡燉煮，外婆的芝麻糊也因此特別香。但這也成就了我們全家嬌氣的腸胃，就像被寵壞的孩子，偶爾在外遇到了些許不順，便立馬翻臉——冰的冷的，稍不乾淨的，都吃不得。
外婆對她的菜餚總是那麼講究，自己卻沒有那麼好的口福，她的假牙將太多的食物拒之門外。我想她內心應該是有一萬個不甘的。她會嘗試許多她想吃又咬不動的食物，有時候她不用筷子，索性用手拿起，一點一點咬開，準確說應該是用她的假牙去磨開，一邊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外婆家的米飯總是軟軟黏黏的，但從來沒有人會提出異議，因為家人都知道，外婆的牙口需要好好照顧。外公是個出了名的暴脾氣，但在餐桌上總是個柔情漢子，他會掰開一些難掰的皮，咬開一些難咬的殼，把處理好的食物放在外婆碗裡頭。外婆嫌棄了外公大半輩子，卻從不嫌棄外公的這一套，乖乖地坐享其成。
外婆是個甜口，吃個湯圓喝個豆漿要往裡頭放好多好多的糖。她很鍾愛桂花香，每年桂花開的時候，便會囑託大家給她採來新鮮的桂花，洗淨、晾乾，製成桂花糖。她做的八寶飯也是最美味的，一年只做一次。每次一家人圍著那一盆子飯的時候，像極了一群饕餮。外婆的八寶飯其實沒有八寶，自制的豆沙和糯米，抹了豬油，撒上些許的桂花糖，香氣四溢。
現在我獨自一人在一個離家不遠的城市，吃堂飯，下館子，都習以為常。在這裡我嘗過了很多味道，可始終覺得豬肚就該像外婆切的那麼細，排骨也總得燉得像外婆燉的那麼爛。假期偷偷拍下了一些家裡頭做的菜餚，半夜裡偷偷地看，它們不美麗更不精緻，但想起來就覺得很美味。我是朋友圈出了名的深夜投毒高手，總在半夜裡發一些白天吃到的美食。我垂涎很多很多的食物，但從不深愛。因為外頭再無外婆這樣用心的廚子，用大半輩子對我們的熱愛、懷著滿滿誠意為我們做著她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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