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中的愛情


“隔離”中的愛情


01

2020年正月初二凌晨,我在半夢半醒的狀態,隱隱約約感到呼吸異常,喉嚨疼痛,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悲慼起來,覺得自己肯定是感染了“新型冠狀肺炎”。正當我惆悵的時候,突然聽見客廳裡有窸窸窣窣的異響,心想著這個時候還有小偷上門,未免太心大了吧?也正因為如此,我有些害怕,便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不敢出去打探情況。大概過了一兩分鐘,隨著“哐當”一聲巨響,我聽到有玻璃相繼掉落、破碎的聲音,緊接著屋外傳來了胡宇父母的呼救聲:“著火了……著火了……”

我叫張曉萌,1993年出生於湖北省武漢市,父母都是工薪階層。2019年底,在父母的要求下,我辭掉了廣州的工作回到武漢,待業在家,打算過了年再找工作。由於每天閒在家裡無所事事,父母便把重心放在了我的婚事上,四處託人給我介紹對象。考慮到自己年紀不小了,確實也到了適婚年齡,再加上父母的逼迫,我不得不加入“相親大軍”。其中一個相親對象叫胡宇,與我年紀相當,是我舅媽的侄子,家在孝感的一個小縣城,目前是武漢一家公司的職員。他在武漢無車無房,不僅長相平平,還不善言辭,打從一開始我就有些看不上他。但是舅媽卻一個勁向我父母吹捧,說胡宇雖然目前沒車沒房,但是人品絕對有保障,他努力踏實,又有上進心,是個潛力股,讓我父母眼光放長遠些。礙於舅媽的面子,當他們詢問我對胡宇印象的時候,我說話比較含蓄,並沒有直接表明態度,只是告訴他們合不合適要多接觸才知道。於是,大家都誤以為我對胡宇印象不錯,便開始製造各種機會讓我們相處。

2020年1月10日那天,胡宇約我去看電影,我並不願意跟他同路,突然想起網上看到的一則消息——武漢發現新型病毒,便以此為藉口,告訴他這個病毒有可能會傳染,最好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我媽對胡宇印象不錯,聽說我以“新型病毒可能會傳染”為由,拒絕了胡宇的邀約後,對我翻了個大白眼,說我危言聳聽,一把年紀了,遇上好人不容易,奉勸我珍惜。


02

我想跟胡宇說清楚自己的想法,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怕自己過於直白的言語傷害到他的同時,又傷了舅媽的一片好心。糾結再三,便找到我爸傾訴,想讓他給我些建議。我爸卻對我說:“有些人不能單憑几次接觸就能判斷的,合適自然最好了,不合適,那也是你舅媽的侄子,當親戚相處就行。”聽了我爸的一席話,我不再那麼排斥胡宇了,換了一種態度與他相處,再次接觸下來,雖然胡宇本人並不討厭,但他的條件始終不符合我心中理想對象的標準。那時候,關於武漢肺炎的情況時有報道,但也提到了並未出現明顯人傳人現象,所以大家都不以為意,壓根沒有放在心上。舅媽為了撮合我跟胡宇,下足了功夫。胡宇臘月二十八放假回孝感老家,舅舅舅媽打算開車跟他一起回去,便早早邀約我跟他們同路,說去玩兩天,趕著大年三十年夜飯之前再一起回武漢。舅舅舅媽的盛情難卻,再加上我媽的威逼利誘,我實在不好拒絕,便答應了下來。想著只是去兩天,我只帶了一套換洗的內衣褲和一雙襪子,便匆匆跟著他們出了門。一路上胡宇刷著微博,看到新型病毒的擴散越發嚴重,不由有些擔憂,他從行李包裡掏出幾個口罩分發到我們手上:“之前看新聞,覺得情況不容樂觀,我們還是注意點,回去都把口罩帶上吧。”我接過口罩胡亂塞進揹包,雖然病毒在擴散,但並沒覺得會比我想象中嚴重,更何況我們即將去孝感的小縣城,哪用得著口罩?舅媽的孃家在鄉下,我們準備先把胡宇送回縣城小區,再去舅媽家裡。小區門口,我第一次見到了胡宇的媽媽。她的穿著簡單大方,說話柔聲細語,給人的感覺挺親切。她邀約我第二天到她家裡吃飯,不等我拒絕,舅媽便一口應了下來。之後,我跟著舅媽去逛街,打算買些營養品帶回鄉下。此時,即便鍾南山院士已經明確新型肺炎存在人傳人現象,但大街小巷依然人頭攢動,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沒有戴口罩。


03

第二天,在舅媽的催促下,我們早早就到了縣城,幾個人坐在胡宇家的客廳裡,胡亂拉著家常。簡單吃了午飯,舅媽便對胡宇遞眼色:“曉萌第一次來玩兒,你帶她出去轉轉呀。”我覺得外面冷,再加上新型肺炎盛行,連連擺手拒絕,並不打算出門,卻終究只能對幾個長輩的要求卻之不恭,極不情願地跟著胡宇出了門。他帶著我走街串巷,四處尋找他記憶中的美味小吃,每到一處就要給我回憶一段他的童年過往,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小城的感情無比深厚。我們逛到快要晚飯的時候才回去,中途舅媽接到電話,她的老同學聽說她跟舅舅回鄉了,便邀約了一些關係要好的同學,在KTV開了包廂,讓他們去作陪。舅媽正好以此為藉口,把我留在了胡宇家裡。胡宇的父母很熱情地給我騰了一間客房,又給我換上了乾淨的床單被套,對我體貼入微。然而在並不熟悉的環境裡,躺在陌生的床上,我輾轉難眠,掏出手機打算刷一下微博,卻發現破手機充不上電,已經自動關機了。無奈的我只好重新躺回床上,思考是新買手機還是去手機店做維修。糾結中,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一早,我驚奇地發現手機又能充電了,只是蓄電時間不長,用不了多久就會自動關機。當我打開微信朋友圈的時候,武漢“封城”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更讓我絕望的是,由於事出緊急,舅舅有職責在身,不能離開武漢太久,聽說要封城,一時慌張,竟然把我給忘了,與舅媽兩個人連夜開車回了武漢。我趕緊給我父母打電話,他們告訴我,武漢的疫情緊張,很多人連夜“出逃”,身在武漢之外,必定比在武漢安全,讓我暫時待在胡宇家裡,應該不會封城太久。胡宇安慰我:“既然封城了,回不去,你就安心在我家住著,咱們不管成不成都是親戚,你也不要有負擔,不必太拘束。”他的父母都是實實在在的淳樸人,也跟著胡宇附和起來,讓我不要太焦慮。事已至此,我也無能為力,只好硬著頭皮在胡宇家蹭吃蹭喝,過上了極其不自在的寄宿生活。我從來沒有想過,2020年的大年三十,自己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度過:陌生的縣城,莫名住進了自己不太滿意的相親對象家裡,與他的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頓豐盛、尷尬又難忘的年夜飯。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這僅僅是我2020年度大戲的開幕式。


04

吃過年飯後,我借了胡宇的手機跟父母開視頻,武漢突然封城,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性,我父母就著家裡僅有的食材,做了一頓寒酸的年夜飯。視頻裡,我再三叮囑父母不要出門,萬不得已要出去採購生活必需品,也儘量選擇在人少的時候,一定戴好口罩。我媽的臉上滿是焦慮:“你在別人家裡勤快些,能做的事就幫著做,可不要招人嫌棄,我和你爸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們會做好防護措施的。”關掉視頻,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過去的新年都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飯喝酒,大人們邊看春晚邊打牌,我則是帶著弟弟妹妹們去放煙花,大家一起守歲等跨年,好不熱鬧。然而今年冷冷清清就算了,還弄得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我以為自己並不會出門太久,換洗衣服都沒有帶一套,這封城得封多久也沒消息,我總不能一直不換衣服吧?越想越心酸,唯一一年,我連春晚都沒有看,直接洗漱完畢,回了房間,躺在床上用時不時就會出故障的手機刷新聞,不由有些擔憂,不知道胡宇家所在的這個地區會不會也封城。第二天吃過早飯,胡宇就約我去逛街,他挺細心,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境,告訴我商業街的服裝店大多會開門,先買兩套衣服備著。現在,疫情擴散越來越嚴重,萬一到時候危及這裡,也不至於手足無措。他說:“我們再去囤些食材,儘量把生活必需品備足,之後就儘量避免外出,這個病毒有點像非典,還是挺可怕的。”不知道是受疫情影響,還是大年初一商家都打算休息,相比剛來的那天,街上幾乎沒有行人,我們把整條商業街從北走到南走了一圈,只有兩三家服裝店開著門,也不給我挑選的機會,我只好隨便買了兩套衣服。路上我們只碰到過一對情侶,他們帶著口罩,詢問我們哪裡可以買東西,一路上絕大多數商店都關門閉戶,只有一家大型超市在營業,門口有人測量體溫。超市裡店員都比客人多,那時候還沒有嚴格控制物價,大白菜竟然賣到了4.57元一斤,我們也顧不上考慮太多,蔬菜瓜果、肉類零食……裝了滿滿一購物車,至少夠我們吃一個星期。做的網紅菜回去後閒得無聊,胡宇媽媽便提議,我們四個人正好打麻將。於是,從大年初一開始,麻將成了我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娛樂。晚上臨睡之前,我把新買的衣服洗乾淨晾在陽臺上,胡宇的媽媽正坐在靠近陽臺的一張書桌上練字,胡宇爸爸還很體貼地遞給她一個加熱墊,她的旁邊有一個盆式取暖器,但是沒有插電。所以起火原因,最大可能性是加熱墊忘記了關電源。


05

聽見胡宇父母的呼叫聲後,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拿起襖子套在身上,一打開門,外面濃煙滾滾,氧氣的嚴重缺乏,導致我呼吸困難。由於我的房間離起火的陽臺較近,火勢已經蔓延過來,我只好退回房間,打開窗戶,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在嗆人的濃煙逼迫下,我一步都沒法離開窗戶的位置。我想打119求助,卻發現該死的破手機關鍵時刻掉鏈子,又自動關機了。好在胡宇家是二樓,老式小區並沒有防護欄,我擔心火勢蔓延進房間,便把窗簾扯下來和床單系在一起,一頭綁在床上,順著另一頭爬出了窗外。這時候消防員和周圍的鄰居紛紛趕來救火,混亂之中,我擔心胡宇一家人的安危,趕緊跑到正門入口查看。我剛走到一樓門口,只見胡宇穿著單薄的睡衣,不顧消防員的阻攔,執意要衝回火場,嘴裡一個勁嚷嚷著:“曉萌還在裡面……曉萌還在裡面……”我趕緊上前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看見我的那一剎那,胡宇的眼淚決堤而下,他一把抱住我:“你嚇死我了!發現著火,我一直叫你,也得不到回應,我以為你睡太沉了,又怕你被煙燻暈了……”他的一席話瞬間觸碰了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才會甘願置身於危險中,冒死尋找你。之後胡宇告訴我,一開始聽見響動,他們也以為是小偷入室,他和父母的房門幾乎是同時打開。發現著火後,因為他們的臥室靠近大門,所以仨人本能地趕緊跑到門口。可能是周圍的環境太嘈雜,我一門心思沉浸在自救中,並沒有注意到胡宇的呼喚。直到鄰居上門救火,才把他拖到了樓下安全的地方,他下樓看見我並沒有出來,便決定回去找我,正好被趕來救火的消防員攔住了。另一邊,胡宇的爸爸也只穿著單薄的睡衣,正滿臉憔悴、不知所措地望著家的方向。胡宇的媽媽則是身上裹了件披風,一直坐在路邊痛哭。我走上前輕撫她的肩膀:“現在火勢也控制下來了,應該只有陽臺附近受損,好在人都沒事,到時候重新修葺一下,就沒問題了。”凌晨三點的風寒涼刺骨,還飄著小雨,我的上半身雖然有襖子,但是下半身只穿著單薄的秋褲,風不斷往褲子裡灌,凍得我雙腿生疼,最要命的是,我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


06

胡宇走到我面前,將自己的拖鞋脫下來:“這個時候也沒辦法了,你先湊合穿我的鞋子吧,地上涼。”我有些尷尬地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我還能承受。”他也不理睬我的拒絕,丟下鞋子轉身又去關注火勢的情況。大火被撲滅後,我們一行人回到胡宇家換衣服、拿東西,屋子裡一片狼藉,牆壁也被煙燻黑了,吊頂、空調、電視要麼掉了下來,要麼已經被毀容,我晾在陽臺的衣服也化為灰燼。好在陽臺附近都是瓷磚,再加上走廊裡沒有太多可以引燃的物件,火勢只蔓延到我住的那間臥室周圍,我唯一的一雙鞋子也因此葬身火海。胡宇的姨父得知著火後,趕緊開車過來接應我們,他說特殊時期,暫時別指望能重新裝修房子了,所以讓我們先搬去他家裡應急。胡宇給我送來了他的衣褲、鞋襪,讓我暫時先穿著,因為擔心屋子裡的東西會垮塌,我們隨便收拾了些東西,趕緊往胡宇姨父家裡搬。於是,“魔幻2020”的大年初二,在經歷過一場死裡逃生後,我穿著相親對象的衣褲鞋襪,跟著他的家人一起,開始了另一段兵荒馬亂的生活。胡宇姨父家在鄉下,房屋較多,容納我們一行人,還算寬敞。安頓好後,大家都筋疲力盡,我用洗乾淨的手掌在頭髮上抹了一把,頓時手掌變得黢黑。折騰了一夜,顧不上太多,我也不好意思提其他要求,只得住進了他們為我安排的房間裡。迷迷糊糊躺到七八點鐘,我從床上爬起來,乾淨的床單也被我抹得漆黑一片。在胡宇的幫助下,我在衛生間裡,頭髮洗了三四遍才勉強幹淨,原本打算去鎮上買衣服的,誰知道突然宣佈“封村”,我們出不去了。欲哭無淚,事情發展至此,我絕望又無奈,還好胡宇細心,對我又格外照顧,事無鉅細,做到了面面俱到,讓我在這陌生的環境裡,不至於找不到歸屬感。在村裡,戴口罩的人不多,大家也買不到口罩,有廣播播報,提醒大家不要互相串門,每天都有工作人員上門測量體溫,我們只好待在家裡自娛自樂,也不敢出門。生活物資緊缺,好在胡宇姨父家在農村,家家戶戶都種了蔬果,還能勉強維持一段時間。原本我以為這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了,誰知道更糟心的事還在後面。


07

最先是胡宇的小侄子突然出水痘,剛開始村裡的門診還開門,打了兩次點滴之後,說門診要關閉,只好開些藥回家。水痘瘙癢難耐,又伴隨著發燒,小傢伙被折騰得夠嗆,成天哭鬧不止,大家為了照顧他,也是弄得心力交瘁。緊接著,我的護膚品因為受了高溫怕變質,只好用胡宇媽媽的護膚品,不知道是不合適的護膚品導致過敏,還是因為我的房間靠近雞舍,髒東西飄進屋子導致過敏,我的臉變得浮腫還長滿了紅疹,不僅癢還火辣辣地疼。這個時候我深知自己不能再給胡宇家裡添亂了,每次大家詢問我的情況,我都只能硬著頭皮說還好,只是有一點點癢。倒是胡宇看出了我在逞強,託人找了些生理鹽水給我敷臉,用了幾次,也不見好轉,成天頂著一張面目全非的臉,我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無奈之下,胡宇只得給駐守村口的工作人員表明情況,騎著他姨父的摩托車去鎮上找當地一個有名的老中醫給我抓藥,我打算跟他一起去,他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你現在抵抗力低,萬一遇上病毒就糟了。”我突然想起包裡還有一個口罩,遞給他,讓他一定注意安全,他回過頭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笑容,就像突然沐浴在春風裡,我心裡暖洋洋的。胡宇帶著中藥回來後,每天親力親為給我煎煮,又小心翼翼地拿外用藥替我敷臉,我的過敏症狀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日漸好轉。得知我家裡父母的生活物資嚴重不足,因為沒有口罩,他們都不敢外出購買食材,一天只能煮一頓米飯後,胡宇又託了在武漢的朋友幫忙,給我父母送去一些口罩和酒精,又在網上給他們買了各種生活必需品。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一大早胡宇就跟表哥張羅著晚餐,我和胡宇被安排到地裡摘菜,一個踉蹌沒站穩,我差點跌倒在田地裡,幸好胡宇伸手抓住了我。我們摘的菜場面有些尷尬,他突然對我說:“你是個好女孩,既然有緣被我遇上了,就應該珍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試著交往吧。”這些日子的相處,我看到了胡宇的責任感與擔當,遇到問題,他總能沉著冷靜地去應對。他的家人也都那麼友善和睦,還有他奮不顧身試圖衝入火海救我、四處託人給我找生理鹽水、不顧危險騎車到鎮上給我買藥,這些場景都歷歷在目。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物質固然重要,但像他這金子般的心更是難能可貴,我們雖然無法選擇出生的家境,但是我們可以選擇未來應該怎樣去拼搏,即便現在差一點,只要兩個人一起努力,相信日子也不會有多差。見我沒有說話,他有些失落:“你覺得不合適也沒關係,你不要有壓力,我們不僅是親戚,還是朋友,不是嗎?”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男朋友,我的籃子很重,是不是該麻煩你效勞一下?”他一臉的遲疑,轉瞬露出燦爛的笑容,接過了我手上的籃子。那天,久違的陽光透過密佈的烏雲灑下來,落在晶瑩的露珠上,我想所有的困境都是暫時的,等陽光重新普照大地的時候,一切都會很快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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