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揚雄,字子云,四川成都人(一個人才輩出的地方),他出生於公元前53年(漢宣帝甘露元年),比劉歆大三歲,比王莽大八歲。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楊雄的身世跟劉歆、王莽完全不同,完全是一個“貧農”!“貧”成啥樣,用楊雄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人皆文繡,餘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獨藜餮”,跟乞丐沒什麼兩樣。那時的楊雄不得不光個膀子,下地甩鋤頭,否則他就得餓死。

古時候,很多隱士都過著艱苦的生活,但苦得像揚雄這樣的還真不多。一般情況下隱士們還有一個特長,可以保證他們不被餓死——教書育人,動動嘴,寫寫字就行。可揚雄不行,因為他口吃,跟韓非一樣。老天給了他錦繡文章,偏不讓他口若懸河。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他42歲。42歲即便對現代人來說也都開始走下坡路了,何況古人。可這42年,揚雄過得津津有味。華美的賦文一篇接一篇,篇篇為人頌讀。他模仿漢賦第一大家司馬相如,卻又能有自己的風格,他仿造屈原,寫出的卻是《反離騷》。所以他的賦有前輩的“形”,更具有自己的“神”。

穿得破衣襤褸,筆端流淌出的卻是華麗,吃的是野菜草根,字裡行間飄溢的是香甜,躺在現實的寒窯,飛揚的卻是流彩的夢想!這是何等強大的心理世界啊!

恐怕這世界只有一個人可以與他有神交:顏回。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一個能造成“洛陽紙貴”的才子註定是捂不住的,他被漢成帝瞄上了。公元前11年(元延元年),42歲的揚雄進京了。就像當年的司馬相如,成了御用筆桿,以愉悅皇帝的聽覺感官。

這期間,揚雄再也不需要親近大自然了,稿費足夠他生活。他還結交了劉歆王莽等一批青年才俊,談談學問,交流寫作,很愜意,以至於他有多次機會可以出任朝官或地方官,他都拒絕了。看起來揚雄志不在為政,他要做的是一個純粹的學者!

不過,文人起碼的責任感也是有的,這種責任感流露在他的詩賦中,他不停地在文章中諷諫漢成帝收斂奢靡,關注民生。結果根本沒有引起絲毫注意。

慢慢地揚雄厭倦了靠詩賦換取食祿的生活,“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他賴以成名的詩賦成了他鄙視的對象,他也一定極度鄙視眼下的自己。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揚雄昇華了,他開始專研渾天術。渾天術是天文術語,是研究宇宙結構的一種學說。一位比他小30歲的後生桓譚,對他的渾天術研究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在桓譚的影響下,揚雄拋棄了“蓋天論”,專心於“渾天術”。在研究過程中,他發現天象的運動規律,跟人生有著很多的相似(很像《易經》的誕生),在對天道和人道的不斷深入研究中,他完成了一部哲學著作《太玄》。在他60歲前,他又完成了他的另一部思想專著《法言》。

此時的揚雄已經悄悄地從文學家變成了思想家。

變成思想家的揚雄,不再是膚淺的文藝青年,他已經洞察世事,不畏人言,不為世移。面對別人對他“白”身(官場白丁,無官職)的嘲諷,他笑對“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是啊,多少人一生追求榮華富貴,一旦跌落,深陷泥淖,想回到從前的,哪怕是貧窮的生活,都不可能了!

即使他的好友劉歆也不理解他,說大家都在追求利祿(跟現代人一樣),誰還會讀你的《太玄》?只怕你這書只能用來蓋醬壇了(比廁紙待遇高一些)。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該說說楊雄和他的另一位朋友王莽的事了。

王莽登基後,任命揚雄為中散大夫,揚雄終於“洗白”了。

作為中散大夫的揚雄寫了一篇文章:《劇秦美新》。這篇文章被後世人說成“白圭之玷”,一生清白被玷汙了。這完全是站在“黑莽”立場上的論調,不足為用。

公元11年(始建國三年),“投閣”事件發生了。那年,甄豐甄尋父子作符命案發生,劉棻涉案,而劉棻師從揚雄學“奇字”,大獄使者奉命傳喚揚雄,慌亂中,揚雄從閣樓上跳下,險些喪命。王莽也很奇怪,想不起來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書呆子會跟甄氏父子案會有什麼關係,問清緣由後,詔令,不必追問揚雄。但這件事被人傳為笑話,一時“惟寂寞,自投閣;爰清淨,作符命”傳遍。有時候,社會輿論就是個毬,專揀老實人欺負。

此後,揚雄一直默默無聞地伏案著書,一直默默無聞地生活,直到71歲那年安然離世,無聲無息。史書上說最後那段時光,他重歸赤貧,這不大可信,不富裕是可能的。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對揚雄的歷史評價,基本觀點認為,他是一個純而又純的學者,一生淡泊名利,不關心政治,甚至也從不在乎人際。所以,揚雄一生朋友少,生活圈很封閉,很像隱士,這可能跟他師從嚴君平有關吧。

但這個說法不全面,或者說,大體上可以這麼評價揚雄,除了從進京(42歲)到投閣(64歲)這段時間。

之所以強調從他進京到投閣這段歷史,是因為這段時間揚雄其實發生了很大變化,否則就不能解釋他的一系列行為。

如果說蜀中生活的42年,揚雄過的是隱士生活,42歲後,他接觸到了漢帝國的達官顯貴們,不可避免地處於政治漩渦中,這不是個人的意願可以改變的。這時的揚雄不知不覺地會產生“為政”的念頭,否則他不會藉著他的賦去“諷”漢成帝,也不會因為勸諷的無效而惆悵,更不會慢慢覺得賦就是童子雕蟲小技。這反而驗證了揚雄是多麼希望皇帝可以接受自己建議,哪有一點事不關己的影子?

我們從揚雄的《法言》中看到了他為政的理念,追求古聖先賢的理想,這是一個毫不關心政治的人寫出來的嗎?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其實,古代讀書人最大的追求就是做官,通過做官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真正的隱士寥寥無幾。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揚雄的境界還達不到顏回的高度,顏回才是真正的學問家。

由此,就不難理解揚雄為何要寫那篇遭人詬病的《劇秦美新》了。說他這是為了拍王莽馬屁,純屬人云亦云,完全沒有理解揚雄內心世界。

此時的揚雄寫出的是他真心話!作為黃門郎的揚雄,是希望能有機會一展抱負的,但是他發現他周邊環境是多麼黑暗,看不到一點光,自己的勸諷起不到一絲作用。不光是他,朝中那麼多重臣,又有誰能驅散得了大漢天空的霧霾?失望之餘,他乾脆推掉了可以為官的機會,他一直在有心為政和無力迴天的情緒中跌宕。

一直到王莽登上帝位,揚雄看到了希望,所以當王莽將中散大夫的職官授予他時,他會滿懷激情地寫下這篇《劇秦美新》,。他是在為他光明的前途謳歌,他是在為帝國未來的前程謳歌,他堅信與他有著共同理想的王莽,可以把國家帶向古聖先賢時的美好社會。這跟拍馬屁有多大關係?跟他被授中散大夫有幾毛錢關係?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只是結果有些不一樣,揚雄充滿熱情的笑臉貼在了王莽的冷屁股上——新朝皇帝王莽跟漢成帝漢哀帝一樣,對他揚雄除了保持奉養外,一直沒有“用”他的意思!揚雄的心拔涼拔涼。

這就是揚雄政治上的幼稚,如果王莽想要用他絕不會等到新朝建立。在王莽的心裡,揚雄就是個學者,不諳世事,不通政治,甚至不辨人際,這樣的書呆子從政那是害他!

難道不是嗎?看看揚雄那種人見人欺的窩囊勁,還不早被兇殘的政客們撕碎了?有時候人要懂得認命,心存感激地認命,你眼下的生活就是你最該得到的最佳狀態,不要得隴望蜀。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再回過頭來說一下投閣事件。

這段故事怎麼讀都讓人覺得很無厘頭。記得小時候大人總是嚇唬孩子:公安局來抓你了,快躲!於是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公安局來了,立刻往柴草堆裡扎。難不成揚雄返老還童了?找不到柴草堆那就跳吧。

太搞笑!

很懷疑史學家故意遺漏了什麼,想通過揚雄無厘頭的表現,烘托事件的血腥罷了。

個人認為,可能揚雄跟劉棻的關係不僅僅是教奇字這麼簡單,恐怕他和案件的主謀甄豐父子關係也極不一般。從程序上來講,辦案人員找楊雄調查調查也是正常,所以來的人是使者,不是廷尉,是調查詢問或傳訊,絕不是抓捕。揚雄這書呆子大概成天憋在天祿閣,憋壞了腦子,不通人事了,一聽“公安局來了”,下意識地害怕了。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投閣事件後的揚雄再次變了。大概覺察出了自己真的是個政治低能兒,還是遠離的好。這時的揚雄真的返老還童了,還是繼續研究學問吧,這才是自己該走的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笑去吧。

感謝揚雄的醒悟,此後他專注於學問,留下了一生中最後一篇大作:《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

漢末新朝史事考——揚雄

公元18年(新朝天鳳五年),71歲的揚雄走完了坎坷的一生。在他去世前,他的兩個兒子先他而去,最後的時光是一個叫侯芭的後生陪伴他,並給他建墳守孝。

揚雄的死悄無聲息,無人關注,但他留下皇皇鉅著卻光耀後世。他備受後世推崇,司馬光甚至認為他超越了旬孟,是孔子之後的第一大儒。

有的人,活著的時候形同螻蟻,死後卻光照千秋!這就是揚雄。

有的人,活著的時候萬民稱神,死後卻形同鬼魅!這就是王莽。

大概,世上是不能有神的,神是需要用當世的磨難來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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